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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914年:一匹或幾匹狼?

神經官能癥與精神病。——為了一種多元體的理論。——集群。——無意識與分子。

雪上狼蹤或痕跡之場域

那天,狼人從長沙發上下來,倍感疲倦。他知道弗洛伊德賦有這樣一種才能,能夠輕輕觸及真相但又將其棄置于一旁,隨后再用聯想來填補空隙。他明白,弗洛伊德根本不了解狼,更不了解肛門。弗洛伊德只知道那是一條狗,是一條狗的尾巴。這不夠,這不夠。狼人明白,弗洛伊德不久就將聲稱他已被治愈,但這絕不是真的,而且他還將持久地、不斷地接受魯思(Ruth)(1)、拉康、勒克萊爾(2)的治療。他最終明白,他處于一個為自己爭取真正的名字的過程之中——狼人,這個名字比他現有的名字要更為恰當,因為它在對于一個類屬的多元體(“群狼”)的瞬間把握之中達到了最高程度的特異性(singularité):然而,他的這個新的、真正的名字將會被扭曲,被誤拼,被重寫成一個姓氏。

不過,不久之后,弗洛伊德自己就將寫下精彩的幾頁。這幾頁完全是實踐性的,見于其1915年的論文《無意識》,這篇文章涉及神經官能癥(névrose)和精神病(psychose)之間的差異。弗洛伊德指出,歇斯底里癥患者或著魔的人能夠在短襪和陰道、瘡疤和閹割(等等)之間進行總體性的比較。無疑,他們同時將客體視作總體性的和喪失了的。然而,色情地將皮膚把握為一個毛孔、小斑點、小瘡疤或小孔的多元體,色情地將短襪把握為一個網眼的多元體,這些從來不會出現于神經官能癥患者的觀念之中,但卻是精神病患者之所能:“我們相信,小孔洞的多元體會阻礙神經官能癥患者將其用作女性生殖器的替代物。”(3)將一只短襪比作一個陰道,這還行得通,人們總是這樣做,但是將一個純粹的網眼的聚合體比作一個陰道的場域,這只有在發瘋的時候才行:這就是弗洛伊德所說的。這里存在著一個非常重要的臨床發現:由此導致了神經癥與精神病在風格上的某種差異。比如,當薩爾瓦多·達利竭力想要再現他的譫妄之時,他會巨細無遺地談到那個(LA)犀牛角;不過,他并未由此就擺脫了一種神經病的話語。然而,當他開始將皮膚表面的雞皮疙瘩比作一個由細小的犀牛角所構成的場域之時,我們能夠清楚地體察到氛圍的變化,我們所面臨的已然是瘋狂。這還是一個有關比較的問題嗎?毋寧說,是一個純粹的多元體改變了要素,或者,是一個多元體在生成。在微邏輯(micrologique)的層次之上,小水皰“生成為”角,而角又生成為小陰莖。

一旦弗洛伊德發現了無意識的最偉大藝術——此種分子多元體的藝術,他就立刻不知疲倦地試圖重新回到克分子的(molaire)單位,并重新發現他所關注的家庭主題:那個父親,那個陰莖,那個陰道,那次閹割……等等。(弗洛伊德已經非常接近發現一個根莖,但他卻總是回到單純的根。)1915年論文之中的此種還原操作是頗令人感興趣的:他說道,神經官能癥患者根據對事物的再現來引導其比較和辨認,而精神病患者卻充其量只有詞語的再現(比如說“孔”這個詞語)。“是詞語表達的同一性,而非客體的相似性支配著對于替代物的選擇。”這樣,當不存在物的統一性之時,至少還有詞的統一性和同一性。我們注意到,這里,名字在一種廣延的意義上(extensif)被使用,也即被用作普通名詞,由此確保了它們所包含的某個集合體的統一化。專有名詞只是普通名詞的一種極端情形,它自身包含著已經被馴服的多元體并將其與一個(被規定為獨一無二者)的存在或客體相關聯。這就危及了——無論是在詞語還是在事物之中——作為強度的專有名詞與它在瞬間所把握的多樣性之間的關聯。對于弗洛伊德,當事物碎裂并喪失其同一性時,詞語仍舊存在,正是它恢復了此種同一性或創造了一種新的同一性。弗洛伊德指望詞語來重建一種在事物之中不復存在的統一性。我們所看到的難道不正是一種隨之誕生的冒險——能指的冒險,這個陰險的專制機構用其自身取代了非意謂的專有名詞,正如它用一個據稱已然遺失的客體的沉悶統一性取代了多樣性?

我們離群狼并不遠。因為,狼人,在其第二階段(被稱為“精神病的”階段)之中,不斷在其鼻子的皮膚之上注意到小孔或小瘡疤的流變或運動軌跡。然而,在被弗洛伊德稱為神經官能癥的第一個階段之中,狼人敘述說他曾夢到一棵樹上有六或七匹狼,并畫出了其中的五匹。誰忽視了狼是以群體行動這個事實呢?唯有弗洛伊德。這是無論哪個孩子都曉得的事情,弗洛伊德卻不懂。弗洛伊德以一種貌似認真的態度問道:怎樣解釋在一個夢里出現了五、六或七匹狼?既然弗洛伊德已經確定這是神經官能癥,他因而就運用了另一種還原的步驟:不是處于語詞再現層次的詞義包涵(subsomption),而是處于事物再現層次的自由聯想。結果還是一樣,因為問題始終在于向人格或所謂遺失物的統一性和同一性復歸。這里,群狼不得不清除自身的多樣性。此種步驟將這個夢與《狼與七只小羊》(其中只有六只被吃掉)的故事聯結在一起。我們看到了弗洛伊德在還原中所獲得的欣喜。我們實際上看到的是,多元體離開了狼群,并獲得了羊的形象,而嚴格說來,這些羊與這個故事毫不相干。七匹狼不過就是那些小羊;六匹狼,則是因為第七只小羊(狼人他自己)藏在鐘里面;五匹狼,則可能是因為他在五點鐘的時候看到父母做愛,而羅馬數字Ⅴ則與女人大腿的淫蕩的敞開姿勢相關聯;三匹狼,則是因為也許父母一共做了三次;兩匹狼,則是因為孩子最初所看到的那對交配者或許是一對采用獸交式的(more ferarum)父母,甚或是兩只狗;接下去,一匹狼,則是因為這匹狼就是父親——這我們從一開始就知道;最后,零匹狼,則是因為他喪失了尾巴,他既是被閹割者,同時也是閹割者。弗洛伊德想要愚弄誰?群狼沒有機會逃脫并保全自己的群體:從一開始就已經被斷定的是,動物只能被用來再現父母之間的性交,或反之,被這樣一種性交所再現。顯然,弗洛伊德根本不理解群狼所產生的誘惑,不理解群狼那沉默的呼喚到底意味著什么——這是一種對于生成—狼(devenir-loup)的呼喚。群狼觀察著、凝視著熟睡的孩子;可以更為肯定地說,這個夢產生了一種逆轉,是孩子在注視著那些正在做愛的狗或父母。弗洛伊德只能辨認那些被俄狄浦斯化了的狼或狗,既被閹割又施行閹割的狼爸爸,養在窩里面的狗狗,精神分析的“汪—汪”。

法妮(Franny)在聽一檔關于狼的廣播節目。我問她:你想成為一匹狼嗎?她傲慢地回答:白癡,你不可能是一匹狼,你始終是八或十匹狼,六或七匹狼。你并非同時是所有這六或七匹狼,而只能是身處群狼之中的一匹狼,與另外的五六匹狼在一起。在生成—狼之中,重要的是群體(masse)的位置,其中首要的就是主體自身與集群(meute)或狼—多元體相關的那個位置:主體進入或不進入其中的方式,它所保持的距離,它維系于或離開多元體的方式。為了緩和其回答的嚴肅性,法妮講述了一個夢:“有一片沙漠。再說一遍,說我在沙漠之中,這沒有任何意義。這是一個沙漠的全景,它并非是一片凄涼的或荒無人煙的沙漠。它是沙漠,這僅僅是因為它的赭色,它的灼熱的、不帶陰影的光線。在那里,有一個躁動的人群(foule),一個蜂群,扭作一團的足球隊員,或一群圖阿雷格人(touareg)。我在人群的邊上,在其外圍;然而我歸屬其中,我通過肉體的一端——一只手或一只腳——而維系于其中。我知道,外圍是我唯一可能存在的場所,如果我任憑自己被卷入混雜人群的中心,那就將死亡,不過,如果我離開這個群體,同樣也肯定會死。要想保持我的位置可不容易,要想堅守在那里就更為困難,因為這群生靈不停地躁動,它們(他們)的運動是不可預測的,而且也不遵循任何的節奏。他們時而盤旋,時而向北,然后又突然向東;沒有哪個集群中的個體在與他者的關聯之中保持同一的位置。因而,我自己也在不斷地運動;所有這一切需要一種高度的緊張,但卻帶給我一種強烈的、近乎眩暈般的幸福感。”這是一個非常棒的神經分裂的夢境。既完全處于這個群體之中,但同時又徹底置身其外,遠離于它:身處邊緣,如弗吉尼亞·伍爾夫那般漫步(“我將絕不再說我在這里,我在那里”)。

在無意識之中都散布著哪些東西?所有那些穿越著精神分裂患者的毛孔、癮君子的血管的事物,攢動,麋集,躁動,強度,種族和部落。難道不正是雷(Jean Ray)(4)能夠將恐懼與微觀多元體的現象聯結起來:在他所敘述的這個故事之中,白色皮膚上涌現出如此眾多的水皰和膿皰,以及滲出毛孔的面目猙獰的、可怕的微小黑頭,以至于每個早上都必須用刀片清除?還有那些在乙醚的作用下所產生的“小人國的幻覺”。一個,兩個,三個精神分裂癥患者:“在我的每個毛孔之中都生長著嬰孩”——“哦,我不是在毛孔之中,而是在我的血管之中生出小鐵條”——“我不愿別人為我注射,除非是用含樟腦的酒精。否則,在我的每個毛孔之中就會長出乳房。”弗洛伊德試圖從無意識的視角來接近集群的現象,不過他沒看清,他不明白,無意識自身首先就是一個集群。他既近視,又重聽;他將諸多集群錯當作一個人。而相反,那些精神分裂癥患者則有著敏銳的眼睛和耳朵。他們沒有將集群的喧嘩和推擠錯當作爸爸的聲音。榮格有一次夢到骸骨和骷髏。一根骨頭,一具骷髏從來都不是單獨存在的。骸骨堆就是一個多元體。然而,弗洛伊德硬說這個夢意味著某人之死。“榮格感到驚異,并向他指出有很多具骷髏,而不是只有一具。可弗洛伊德還是照舊……”(5)

一個毛孔、黑斑、小疤痕或網眼的多元體。乳房,嬰兒和鐵條。一個蜜蜂、足球隊員或圖阿雷格人的多元體。一個狼或豺的多元體……所有這一切都不容許被還原,而是將我們帶向無意識構型的某種狀態。讓我們嘗試對這里所牽涉的那些要素進行界定:首先是作為充盈的肉體而發揮作用的事物——無器官的身體。在之前的夢中,就是那片沙漠。而在狼人的夢中,則是群狼棲息于其上的那棵葉子掉光的樹。這就是作為包裹物或環狀物的皮膚,作為可翻轉表面的短襪。這可能是一所住宅,一個房間,凡此種種,不一而足。只要一個人真正在做愛,他就與自己、與另一個人或與另一些人構成了一具無器官的身體。一具無器官的身體不是空洞的、缺乏器官的身體,而是這樣一個身體,在其上所有那些充當器官者(狼,狼眼,狼之頜骨?)散布為集群的現象,并以分子多元體的形式進行著布朗運動。沙漠是有居民的。因此,與其說無器官的身體是與器官相對立,還不如說它是與器官所形成的組織結構(就它構成了一個有機體而言)相對立。(6)無器官的身體不是一具僵死的肉體,而是一個活生生的肉體,如此富有生命,如此充滿躁動,它使得有機體及其組織發生躍變。虱子在海灘上跳躍。皮膚之上的群落。無器官的充盈肉體是一個為多元體所棲居的肉體。明確地說,無意識的問題與世代繁衍(génération)無關,而與棲居和種群相關。它關涉到大地的充盈肉體之上的遍及世界的種群,而非有機性的家族繁衍的問題。“我渴望創造種族、部落、一個種族的起源……我屬于我的部落。到今天為止,我曾為十五個部落所收養,一個不多,一個不少。而反過來說,它們也是我所收養的部落,因為我對每一個部落都倍加珍愛,即便我曾在某個部落之中出生,此種愛也不會如此強烈。”人們對我們說:就算如此,那么精神分裂癥患者是否有一個父親或一個母親呢?我們不得不遺憾地說,沒有,他沒有這樣的父母。他只有一片部落棲居于其中的沙漠,只有一具充盈的肉體及與之緊密相聯的多元體。

由此就將我們帶向第二個要素:這些多元體及其要素的本質。根莖。多樣性之夢的本質特征之一就是每個要素都不斷地變化并改變著它與其他要素之間的間距。在狼人的鼻子上,那些要素不斷起舞、增長、縮減,形成為皮膚上的毛孔,毛孔之中的小疤痕,疤痕組織之中的小裂痕。然而,與其說這些多變的間距并不是彼此之間可通約的廣延性的量,毋寧說,每個間距皆為不可分者,“相對不可分”者,也即,它們不能在高于或低于某個閾限的情況下被劃分,它們不能在其要素不改變本質的情況下進行增長或縮減。蜂群,混戰一團的穿著條紋運動衫的足球隊員,甚或是圖阿雷格人的集群。或者:狼群與蜂群并在一起,對抗狼孩莫格里(Mowgli)(7)指揮下的野狗(Deulhs)的集群,而莫格里則奔跑于集群的邊緣(是的,吉卜林比弗洛伊德更能理解狼的呼喚及其力比多含義:在狼人的案例之中,狼的故事之后也接續著一段黃蜂或蝴蝶的故事,我們從狼過渡到黃蜂)。然而,這些不斷改變自身的不可分的間距——在它們改變和分化自身的同時,其要素必然改變其本質——的意義何在呢?難道不正是此種多元體的要素及其關聯的強度特征?恰恰就像是一種速度或一種溫度,它們并不是由其他不同的速度或溫度所構成,而是要么包含著另外的速度或溫度、要么被另外的速度或溫度所包含,這些速度或溫度之中的每一個都標示出一種本質的變化。這正是因為,這些多元體的度量法則并不在于一個同質的環境之中,而是在于別處——在于那些作用于它們的力之中,在于那些占據著它們的物理現象之中,準確地說,是在力比多之中,正是力比多從內部構成了它們,并在構成它們的同時自身分化為多變的、性質上相互區分的流。甚至弗洛伊德自己也認出了那些并存于狼人之中的力比多之“流”的多元體。這就更讓我們對于他處理無意識的多元體的手段倍感詫異。因為,對于他來說,向“一”的還原是始終存在的:小疤痕和小孔是被稱為閹割的大疤痕和大孔的細分的部分,群狼則是人們到處(或無論人們將其置于何處)都重新發現的那同一個父親的替代物[正如布隆什維格(Ruth Mack Brunswick)所說,加油干吧,狼就是“所有的父親和醫生”,可狼人卻思忖:我的屁股難道不也是一匹狼?]。

應該反其道而行之,應該以強度來進行理解:狼,就是集群,也就是在瞬間被如此把握的多元體,當它接近或遠離原點之時——每次皆為不可分的間距。原點,就是狼人的無器官身體。如果說無意識不理解否定,那正是因為在無意識之中沒有任何的否定之物,而只有與零點之間的不確定的遠與近,這個零點完全不表示缺乏,而倒是作為支撐與協助的充盈肉體的確實性[因為“一種匯流(afflux)之所以是必需的,僅僅為了表示強度的缺乏”]。群狼指示著一種強度,在狼人的無器官的身體之上的一個強度帶、一個強度的閾限。一位牙醫對狼人說:“你的牙快掉了,都是因為你下頜的咀嚼動作,你咬得太過用力了。”——同時他的牙齦上布滿了膿皰和小孔。(8)下頜作為高強度,牙齒作為低強度,長膿皰的牙齦作為對于零點的接近。作為對一個給定區域之中的某個多元體的瞬時把握,狼并不是一種再現,也不是一個替代物,而是一個“我感覺”(je sens)。我感覺自己生成為狼,狼群中的一匹狼,處于集群的邊緣,而弗洛伊德所聽到的唯一聲音卻是那痛苦的呼喊:幫幫我,別讓我生成為狼(或相反,別讓我在此種生成中遭遇失敗)。這并非是一個有關再現的問題:這絕非是相信自身就是一匹狼,或將自身再現為一匹狼。狼,群狼,它們就是強度,速度,溫度,不可分解的多變的間距。這是一種麋集,一種狼的集聚。誰會相信肛門機器和狼群機器之間毫無關聯,或,二者僅僅是通過俄狄浦斯裝置(appareil)、通過父親那太過人性的形象才得以被重新聯結?因為最終,肛門同樣表現了一種強度,在此種情形之中,即是那種接近零點的間距,此種間距只有在其要素改變本質之時才能被分解。肛門區域,正像是一個狼的集群。難道不正是通過肛門,孩子才得以維系于狼群之中、維系于其外圍?下頜下降到肛門之處。通過下頜和肛門來維系于狼群之中。這個下頜并不是一匹狼的下頜,沒這么簡單,而是說狼與下頜形成了一個多元體,它轉化為眼與狼,肛門與狼,——根據其他不同的間距,遵循著其他不同的速度,連同其他不同的多元體,介于閾限之間。逃逸線或解域線,生成—狼,被解域之強度的生成—非人:這就是多元體。生成為狼,生成為孔,這就是依循那些彼此區分但又相互糾結之線而自行解域。一個孔不比一匹狼更具有否定性。閹割,缺乏,替代,看看一個太過清醒的白癡為我們講述了何種故事,他完全不理解作為無意識構型的多元體。一匹狼,一個孔,它們都是無意識的粒子,不是別的,就是粒子,就是粒子的產物,粒子的軌跡,作為分子多元體的要素。說帶強度的動態粒子穿越了孔洞,這并不充分,因為孔和那些穿越其間的東西一樣,都是粒子。物理學家指出:孔不是粒子的缺失,而是以超光速運動的粒子。飛馳的肛門,疾速的陰道,哪里還有閹割。

回到這個關于多元體的故事,這是一個非常重要的時刻,因為,人們之所以創造出這樣一個實詞,恰恰是為了擺脫“多”和“一”之間的抽象對立,為了擺脫辯證法,為了終于能夠在其純粹狀態之中來思索“多”,為了不再將其視作一個源自于一種喪失了的統一性總體性的可計算的碎片(或相反,將其視作那些源自一種即將形成的統一性總體性的有機的構成要素)——為了對多元體的不同類型進行區分。這樣,我們在數學家兼物理學家黎曼(Riemann)那里發現了離散的多元體和連續的多元體之間的區分(后者的度量法則僅源自運作于其中的力)。然后,在梅農(Meinong)和羅素那里,我們發現了一種在數量性的、可分性的、廣延性的多元體和更為接近強度的間距性多元體之間的區分。此外,柏格森對空間的、數量的多元體和綿延的、性質的多元體進行了區分。當我們對樹形多元體和根莖式多元體進行區分之時,所作的也大致是同樣的事情。“宏觀的”和“微觀的”多元體。一方面,是廣延的、可分的、克分子的多元體;是可統一化、總體化、組織化的;是意識的或前意識的——另一方面,則是無意識的力比多的多元體,它是分子的,強度的,由那些不改變其本質就不能被分化的粒子所構成,由那些不進入另一個多元體就不能發生變異的間距構成,這些間距不斷地構建和瓦解其自身,它們相互溝通、彼此滲透,在一個閾限之中、之上或之下。這后一種多元體的要素就是粒子;它們的關聯,間距;它們的運動,布朗運動;它們的量,強度,強度的差異。

正是在這里,存在著一種邏輯的基礎。卡內蒂(Elias Canetti)區分了兩種類型的多元體,它們有時相互對立,有時又彼此滲透:群眾(masse)的多元體和集群(meute)的多元體。在卡內蒂看來,群眾有這些值得注意的特征:大量的成員及其可分性和平等性,集合體(ensemble)的集中性和社會性,等級方向的單一性,界域性和結域的組織結構,符號的傳播。而值得注意的集群的特征則有:數量少且有限制,分散,不可分解的多變的間距,性質的變化,作為剩余或越界的不平等,不可能形成一種固定的總體化或等級化,布朗運動式的多變方向,解域之線,粒子的投射。(9)無疑,在集群和群眾之中都同樣存在著平等和等級,但它們的種類是截然不同的。集群或幫派(bande)的首領是走一步看一步的,每走一步都必須重新調動所有要素;而群體或群眾的首領則將其既往所獲得利益加以鞏固和資本化。集群,即便是在其自身的場域之中,也是在一條解域線或逃逸線之上被構成的,這條線構成了它的一部分,而它也賦予這條線以高度肯定的價值;與此相反,雖然群眾也將這些線整合于自身之中,但卻只是為了將其節段化、阻礙其運動,并將其當作一種否定性的符號。卡內蒂指出,在集群之中,每個人都是單獨的,即便當他與其他人為伍之時(比如,狼—獵人);每個人都關切其自身,但同時又參與到幫派之中。“在集群那變動著的星群之中,個體將始終被維系于邊界之處。他會身處中心,但隨即就退回到邊界之處;他會處于邊界,但隨即就身處中心。當集群圍著篝火形成圓圈,每個人的左面和右面都有鄰人,但他的背后卻是開敞的,他的脊背赤裸,朝向荒野。”我們辨認出這正是精神分裂癥患者的處境:處于外圍,通過一只手或一只腳而維系其中……與之相對立的是群眾主體的偏執狂患者的處境,以及所有那些從個體到群體、從群體到首領、從首領到群體的同一化過程;穩靠地置身于群眾之中,接近中心,絕不要停留于邊界之處、除非是履行公務。為什么假設[比如,像洛倫茨(Konrad Lorenz)(10)所做的那樣]:從進化的角度看,集群及其伙伴關系的類型代表著一種比群體社會或婚姻社會更為原始的狀態呢?不僅僅存在著人類的集群,而且其中有些還異常精妙:“上流社會”有別于“社會關系”,因為前者更接近于一個集群,而身處于社會關系中的人則對上流社會形成了一種充滿妒意的錯誤形象,因為他們不理解上流社會所特有的位置和等級,力的關系,以及那些極為特別的野心和謀劃。上流社會的關系從未與社會關系具有相同的范圍,二者之間并不重合。即使是“怪癖(maniérisme)”(在所有集群之中都存在)也從屬于微觀的多元體,而有別于社會的風俗習慣。

不過,將兩種多元體(克分子的機器和分子的機器)對立起來是不可能的:此種做法所依據的二元論并不比“一”和“多”之間的二元論更有價值。只存在多元體所構成的多元體,這些多元體形成了同一個配置,并運作于同一個配置之中:群眾之中的集群,或相反。樹具有根莖式的線,反之,根莖也具有樹形的點。要想產生出瘋狂的粒子,怎能不借助一個巨大的回旋加速器?那些解域線又是怎樣在界域性的回路之外被分布的?除了在廣闊的領域之中,并與這些領域之中的劇變相關,一種新的強度的涓涓細流又怎能突然涌現?為了產生一種新的聲音,不應該做什么?生成—動物,生成—分子,生成—非人,這些都需通過某種克分子的拓張及人類的某種超集聚(hyperconcentration)而實現,或為其做好準備條件。在卡夫卡那里,不可能將一部偏執狂式的巨大官僚機器的建立與那些生成—狗、生成—甲蟲的小型的精神分裂機器的設置相分離。在狼人那里,不可能將他夢中的生成—狼的運動與他所著魔的那些宗教的和軍事的組織相分離。一個軍人扮作一匹狼,一個軍人扮作一條狗。這并非兩個多元體或兩部機器,而只有同一種機器性配置,它產生并分配全體,也即與“復合體(complexe)”相應的陳述的集合。關于所有這些,精神分析又向我們說了些什么呢?俄狄浦斯,只有俄狄浦斯,因為它沒有傾聽任何事物或任何人。它抹平了一切:群眾和集群,克分子和分子的機器,各種各樣的多元體。比如在狼人的第二個夢中,在那個被稱為精神病階段的時刻:在街道之中,一面墻上有一扇緊閉的門,左邊是一個空的衣柜;病人在衣柜前面,一個高大的長著瘡疤的女子似乎想要繞過那堵墻;在墻的后面,群狼緊逼著門。即便是布隆什維格夫人也不會搞錯:雖然她在那個高大的女人身上認出了自己,但這次她確實看清了,群狼就是那些布爾什維克,這些革命群眾清空了衣柜,沒收了狼人的財產。在一種亞穩態之中,群狼投身于一部龐大的社會機器。然而,對于這些要點,精神分析無話可說——除了弗洛伊德已經說過的:所有這些都仍然要歸結于爸爸(看,他就是俄羅斯自由黨的某位領袖,不過這點不太重要,指出革命“滿足了病人的負罪感”,這就足夠了)。確實,他們會認為,力比多的投入和反—投入的過程與群眾的動蕩、集群的運動、集體性符號與欲望粒子無關。

因此,將克分子的多元體或群眾的機器歸屬于前意識,從而為無意識保留另一種類型的機器或多元體,這還不夠。因為,以種種方式歸屬于無意識的,正是二者所形成的配置,通過這些方式,前者構成了后者的條件,后者又為前者做好了準備,或逃逸其外,或回歸其中:力比多涵蓋了一切。同時兼顧所有情況——一部社會機器或一群有組織的民眾擁有一種分子無意識,它不僅僅標志出它們的傾向于解體的趨勢,還標志出它們自身的組織與操作的現實構成要素;任何被掌控于一群民眾之中的個體都擁有他自身的某種無意識的集群,這個集群并不必然與他所歸屬的群眾之中的諸多集群相類似;一個個體或一群民眾將在其無意識之中經歷另一群民眾或另一個個體之中的群體與集群的方式。愛一個人,這意味著什么?始終在一群民眾之中去把握他,始終將他從某個他參與其中的集群(無論這個集群有多小)之中抽離出來,無論是通過其家庭抑或別的;接著,要去探尋他自己所特有的集群,那些他封閉于自身之中的多元體,這些多元體也許具有截然不同的本質。將這些多元體與我的多元體聯結在一起,使它們彼此互相滲透。莊嚴的婚禮,多元體所構成的多元體。沒有愛不是運作于一具有待形成的無器官身體之上的去人格化運動;正是在此種去人格化的最高點上,某人才可以被命名,領受其姓與名,在對于(與他之間相互歸屬的)“多(multiples)”的瞬間把握之中獲得最強的不可分辨性。一張臉上的雀斑的集群,以某個女人的聲音進行言說的少年的集群,夏呂斯先生(M.de Charlus)的語音之中的一群少女(11),某人咽喉之中的一群狼,在肛門之中的肛門多元體,令人著迷的唇與眼。我們可以穿越彼此身上的那些肉體。阿爾貝蒂娜(Albertine)被緩慢地從一個少女的群體之中抽離出來,而這個群體有著自己的數目、組織、代碼和等級;不僅有一種無意識涵蓋了這個群體和這群范圍受限的民眾,而且,阿爾貝蒂娜還有著其自身的多元體,而敘述者在將她孤立出來之后,就在她的肉體和謊言之中發現了這些多元體——直至愛情的終結又令她復歸于不可分辨的境地。

尤其是不該相信,將某人參與或歸屬的群眾或外在的群體與他包含于自身之中的那些內在的聚合體相區分,這就足夠了。完全不是外在和內在之間的區別,因為這二者始終是相對的、可變的、可轉化的;而是那些并存的不同類型的多元體之間的區別,它們不斷地相互滲透并轉變位置——機器,齒輪,馬達,構件,它們在某個時刻被發動,為了形成一個生產陳述的配置:我愛你(或隨便別的什么)。對于卡夫卡來說,菲麗思(Felice)(12)是不能與一部社會機器以及那些名為“語圖(parlophone)”的機器相分離的,她正是作為生產這些機器的公司的一名代表;在卡夫卡這個備受商業和官僚體制誘惑的人的眼中,她怎能不從屬于這個組織結構?然而,同時,菲麗思的牙齒,她的碩大的食肉動物般的牙齒則使她沿著另外的線疾馳,進入到一種生成—狗、生成—豺的分子多元體之中……菲麗思,無法與所有這些相分離:屬于她自己的現代社會機器的符號,屬于卡夫卡的并不相同的現代社會機器,粒子,小型的分子機器,所有那些卡夫卡通過其反常的寫作裝置將創造出、或將使她創造出的異樣的生成和軌跡。

不存在個別的陳述,只有生產陳述的機器性配置。我們說過,配置從根本上來說是力比多的和無意識的。它就是無意識自身。目前,我們注意到了幾種不同的要素(或多元體):人類的、社會的和技術的機器,有組織的、克分子的機器;分子的機器,連同其生成—動物的粒子;俄狄浦斯裝置(因為,當然也存在著俄狄浦斯式陳述,而且為數眾多);反—俄狄浦斯的裝置,及其多變的形態和功能。我們隨后將回到這個論題。我們甚至不再能夠談論不同的機器,而只能談論多元體的類型,這些多元體相互滲透,并在某個時刻形成同一種機器性配置,力比多的無面容的形象。每個人都處于某種這樣的配置之中,當他自認為是在以自己的名義言說之時,其實只是在再生產它的陳述,或毋寧說,當他生產它的陳述之時,就是在以自己的名義言說。這些陳述是何等古怪,它們是真正的瘋狂的話語。我們提到了卡夫卡,但我們同樣也可以談談狼人:一部軍事—宗教的機器,弗洛伊德將它歸屬于強迫的神經癥;一部肛門的集群機器,一部肛門的生成—狼或生成—黃蜂或生成—蝴蝶的機器,弗洛伊德將其歸屬于歇斯底里的病征;一種俄狄浦斯的裝置,弗洛伊德將其當作唯一的動機,一個到處都能被重新發現的不變的動機;一種反—俄狄浦斯的裝置(與姐妹之間的亂倫,亂倫—精神分裂,或與“劣等人”之間的戀情,或肛戀,同性戀?),在所有這些情形之中,弗洛伊德只看到俄狄浦斯的替代物、退化物與衍生物。實際上,弗洛伊德什么也沒看到,什么也不理解。他根本不理解一種力比多的配置到底是什么,連同所有那些它所發動的機制、所有那些多重之愛。

當然存在著俄狄浦斯式陳述。比如,卡夫卡的故事《豺狼與阿拉伯人》就很容易被進行如此的解讀:你總是可以這樣做,沒有任何風險,每次都有效,縱使你根本什么也沒理解。阿拉伯人很明顯與父親相關,而豺狼則與母親相關;在二者之間,存在著由生銹的剪刀所再現的整個閹割的故事。不過,碰巧阿拉伯人是一個有組織、有武裝、擴展性的群體,他們擴張于整片沙漠之中;而豺狼,則是一個強度性集群,它不斷地深入沙漠之中,沿循著那些逃逸線或解域線(“他們是瘋人,十足的瘋人”);介于二者之間的,處于邊界之處的,正是來自北方的人,豺狼—人。那把碩大的剪刀,不正是阿拉伯人的符號?它引導著或釋放出那些豺狼—粒子,既使它們脫離群體的瘋狂運動不斷加速,也將它們重新帶回這個群體之中,馴服它們,猛擊它們,令它們旋轉?死駱駝:俄狄浦斯的營養裝置;死尸的反—俄狄浦斯裝置:殺死動物并吃掉它們,或者通過吃掉它們來清理尸體。豺狼很好地提出了問題:這不是一個閹割的問題,而是有關“清潔”的問題,對于沙漠—欲望的考驗。哪個會占據上風,是群體的界域性還是集群的解域化?——力比多浸沒了整片沙漠,將它化作一具無器官的身體,戲劇就在其中上演。

不存在、也絕不會存在個別的陳述。所有的陳述都是一種機器性的配置[也即,表述的集體性施動者(agents) ]的產物:“集體性施動者”所意指的不是民眾或社會,而是多元體。專有名稱并不指稱某個個體:相反,當個體向全面滲透于他之中的多元體開放、向最為嚴格的去人格化運作開放之時,他才獲得其真正的專名。專有名稱就是對于多元體的瞬間把握。專有名稱就是一個被如此包含于一個強度場之中的純粹不定式的主語。普魯斯特就名字所說過的:當我說出“希爾伯特(Gilberte)”之時,我有這樣一種印象,即將她赤裸裸地含在我的口中。狼人,一個真正的專名,一個私密的名字,它與生成,不定式,一個去人格化的和多元化的個體所具有的強度相關。然而,精神分析對多元化又理解多少呢?沙漠的時辰,當單峰駝生成為在天空中冷笑的上千只單峰駝。夜晚的時辰,當上千個孔洞在大地的表面形成。閹割,閹割,精神分析的稻草人叫喊著,但它在群狼存在的地方所見到的卻只是一個孔、一位父親、一條狗,在野性的多元體存在的地方卻只見到一個馴順的個體。我們并非僅僅指責精神分析只選擇了那些俄狄浦斯式陳述。因為,這些陳述在某種意義上也構成了一個機器性配置的一部分,對于此種配置來說,它可以充當校正指數,就像是某種對誤差的估算。我們批評精神分析利用俄狄浦斯式陳述來讓患者相信,他將擁有那些私人的、個體的陳述,他最終將以其自己的名義來進行言說。然而,所有的一切從一開始就是陷阱:狼人將不再有力言說。他將徒勞地談到群狼,像狼一般喊叫,但弗洛伊德甚至連聽也不聽,只是注視著他的狗,說“這是爸爸”。當病征持續之時,弗洛伊德稱之為神經官能癥,當病征爆發之時,他稱之為精神病。狼人將領受精神分析的紀念獎章,獎勵他為此項事業作出的貢獻,他甚至還將領取傷殘老兵的撫恤金。他本來能夠以自己的名義進行言說,但前提是人們能夠將那種在他身上產生出具體陳述的機器性配置揭示出來。然而,在精神分析之中,這并不是問題:當人們讓主體相信他將說出最為個體性的陳述之時,他同時也就被剝奪了所有表述的條件。讓人們保持沉默,禁止他們言說,尤其是,當他們言說之時,要當他們什么也沒說:聞名的精神分析的中立性。狼人不斷喊叫:六或七匹狼!弗洛伊德回答道:什么?小羊羔?這真有趣,除去那些小羊羔,還剩下一匹狼,因而它就是你的爸爸……這就是為何狼人會倍感疲倦:他仍然躺在那里,帶有著咽喉中的所有的狼、鼻子上的所有小孔、無器官身體上的所有力比多的強度值(valeur)。戰爭會到來,群狼生成為布爾什維克,而狼人將仍然被所有那些他不得不說的東西所窒息。人們將只會向我們宣稱:他將重新變得行為檢點、彬彬有禮、溫和順從,“老實和謹慎”,總之,他痊愈了。但他卻反唇相譏說,精神分析缺乏一種真正的動物學的眼光:“對于一個年輕人來說,沒有什么會比對自然的愛和對自然科學(尤其是動物學)的理解更具有價值的了。”(13)


(1) 當指魯思·布隆什維格(Ruth Brunswick,1897—1946),美國精神分析學家,曾與弗洛伊德有密切合作。——譯注

(2) 勒克萊爾(Serge Leclaire,1924—1994),法國精神分析學家。——譯注

(3) Freud,Métapsychologie,Gallimard,p.153.

(4) 雷(Jean Ray)是克雷默(Raymundus Joannes de kremer,1887—1964)的筆名,比利時作家,作品橫跨科幻、奇幻、偵探等各個領域。——譯注

(5) E.A.Bennet,Ce que Jung a vraiment dit,Stock,p.80.

(6) 注意這里“器官”(organe)與“有機體”(organisme)在詞形上的關聯。——譯注

(7) 英國小說家吉卜林(Rudyard Kipling,1865—1936)筆下的人物,《叢林故事》中的著名人物形象。——譯注

(8) Ruth Mack Brunswick,?En supplément à l’Histoire d’une névrose infantile de Freud?,Revue fran?aise de Psychanalyse,1936,n°4.

(9) Elias Canetti,Masse et puissance,Gallimard,pp.27—29,97 sq.這里所提到的某些差異已為卡內蒂所強調。

(10) 康拉德·洛倫茨(Konrad Lorenz,1903—1989),奧地利著名動物學家,現代動物行為學的創始人,1973年諾貝爾獎獲得者。——譯注

(11) 夏呂斯和阿爾貝蒂娜皆為普魯斯特《追憶逝水年華》中的人物。——譯注

(12) 即菲麗思·鮑爾(Felice Bauer),卡夫卡與她兩度訂婚又兩度解除婚約。——譯注

(13) Lettre Citée par Roland Jaccard,L’homme aux loups,éd.Universitaires,p.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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