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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公元前10000年:道德的地質學

層。——雙重連接(節段性)。——什么構成了一個層的統一性。——環境。——一個層所具有的多樣性:形式和實體,準層和附層。——內容和表達。——層的多樣性。——克分子與分子。——抽象機器與配置:它們的相對照的狀態。——元層。

龍蝦或雙重連接

查林杰教授(1),那個以他的痛苦機器來讓大地咆哮的人(如柯南道爾所描述的),在以其猴子般的脾氣將眾多部地質學和生物學的手冊摻合在一起之后,他召開了一次會議。他解釋說,大地——被解域者,冰川,巨大的分子——是一具無器官的身體。這具無器官的身體遍布著未成形的不穩定物質,向各個方向蔓延的流,無羈的強度或游牧的特異點,瘋狂的或瞬變的粒子。不過,這并非當下所要解決的問題。因為,同時在大地之上產生了一種非常重要、不可避免的現象,它從某些方面看來是有益的,而從另外很多方面看來則是令人懊惱的:層化(stratification)。層是地層,是環帶(Ceinture)。它們的功用在于使物質成形,將強度限制于、或將特異點固定于共振和冗余(redondance)的系統之中,以便在大地之上形成大大小小的分子,并將這些分子組建為克分子的集合體。層是捕獲的行為,就像那些“黑洞”或錮囚(occlusion),竭力吸引住所有那些進入其作用距離之中的事物。(2)它們通過編碼和結域在大地之上進行操作,并同時通過代碼和界域性而展開運作。層就是上帝的裁斷(jugement),普遍的層化就是上帝之裁斷的總體系統(然而大地,或無器官的身體,不斷地掙脫著裁斷,不停地逃逸和去層化、解碼、解域)。

查林杰引述了一段他斷定曾在一本地質學手冊之中發現的話,我們應該牢記在心,因為只有在稍后才能理解它:“層化的表面是一個介于兩個地層之間的更為緊致的容貫平面。”地層就是層。它們至少是以成雙成對的方式進行運動,其中一個充當另一個的基層substrate)。層化的表面,就是一個有別于層的機器性配置。配置是介于兩個地層、兩個層之間的,它一面朝向層[在這個意義上,它是一個中間層interstrate) ],而另一面則朝向著別處,朝向無器官的身體或容貫的平面[這里,它就是一個元層métastrate) ]。實際上,無器官的身體自身就是容貫的平面,它在層級之上變緊、增厚。

上帝就是一只龍蝦,或一把雙頭鉗,一種雙重束縛double bind)。不僅層至少是成雙成對出現,而且,以另一種方式,每個層自身都是雙重性的(它自身就可以具有許多層次)。每個層實際上都體現出由雙重連接所構成的現象。建立兩次連接,B-A,BA。這完全不是說,所有的層都進行言說或以語言為基礎。雙重連接是如此的多變,以至于我們不能從一個普遍的模型,而只能從一個相對簡單的實例出發。第一重連接從不穩定的粒子流之中選擇或提取出亞穩態的分子或準分子單位[實體substances) ],并在它們之上施加某種連接和接續的統計學秩序[形式formes) ]。第二重連接使得緊致的和功能性的穩定結構得以建立(形式),由此構成了這些結構同時在其中得以實現的克分子的復合物(實體)。比如,在一個地質層之中,第一重連接即是“沉積”,它根據一種統計學秩序將周期性沉積的單位堆積在一起:復理層(flysch),連同其砂巖和片巖的接續分布。第二重連接,就是“褶皺”(plissement),它建立起一種穩定的功能性結構,并確保沉積物向沉積巖的轉化。

顯然,兩種連接之間的區分并非是實體和形式之間的區分。實體不是別的,就是成形的物質。形式包含著一種代碼,以及編碼和解碼的模式。作為成形的物質,實體指向界域性,結域和解域的程度。然而,準確說來,對于每種連接來說都存在著代碼界域性,每種連接自身都包含著形式和實體。目前,我們只能說,每種連接都對應著一種節段性或多元體的類型:一種類型是靈活的,更具分子性,初具秩序;另一種則較為僵化,是克分子性的,組織化的。實際上,盡管第一重連接并不缺乏系統性的互動,但尤其是在第二重連接之中才產生中心化、統一化、總體化、整體化、等級化和終結化的現象,它們形成了一種超編碼(surcodage)。每一重連接都在其所特有的節段之間建立起二元性的關聯。然而,在兩種連接各自的節段之間,存在著遵循更為復雜法則的一一對應的關系。結構這個詞一般可以被用來指稱這些關系和關聯的集合,但是,相信結構就是關于大地的定論,這是一個幻覺。而且,不能想當然地認為,兩種連接之間的區分始終就是分子和克分子之間的區分。

他越過地質層、物理—化學層、能量層的廣闊的多樣性。他直接切入有機層,或,一種大規模的有機層化的存在。不過,有機體的問題——怎樣將肉體“形成為”一個有機體?——這仍然是一個連接的問題,或連接性關系的問題。教授非常熟悉的多貢人(Dogons)如此表述問題:一個有機體降臨于鐵匠的肉體之上,帶著一部機器或一種機器性配置的效應使肉體得以層化。“鐵錘與鐵砧的撞擊使得胳膊和腿在肘關節和膝蓋處發生碎裂,而他直到那時才擁有這些肘關節和膝蓋。這樣,他就接受了新的人體形式所特有的連接,這種新形式在大地之上拓展,它專門致力于勞作。……正是為了勞作,他的胳膊才形成彎曲。”(3)然而,很明顯,將關節的連接局限于骨頭之間,這僅僅是一種說法而已。與某個雙重連接的不同類屬相關,在極為不同的層次之上,有機體的整體都必須被納入考察之中。首先是形態發生(morphogenèse)的層次:一方面,處于隨機關系之中的分子型實在被掌控于明確具有某種秩序的集群現象或統計的集合體(蛋白質纖維,及其序列或節段性)之中;另一方面,這些集合體自身又被納入穩定的結構之中,正是這些結構“選擇”了那些立體的化合物,形成了器官、功能和調節,組建起克分子的機制,甚至分布了那些中心,它們能夠俯覽諸集群,監控諸機制,利用和修復裝備(l’outillage),由此對集合體進行“超編碼”(纖維疊合于自身之中,由此形成緊致結構,第二種節段性(4))。沉積和褶皺,纖維和疊合(repliement)。

然而,在另一個層次之上,支配著蛋白質構成的細胞化學也同樣通過雙重連接而運作。此種雙重連接內在于分子,介于大分子和小分子之間,是通過接續的變化和聚合作用而形成的節段性。“最初,從介質之中被提取出來的要素通過一系列轉化而被組合在一起。……此種運動的整體過程包含著幾百次化學反應。然而,它最終產生出一些數目有限的小化合物,至多幾十個。在第二階段,即細胞化學的階段,小分子被集聚起來,形成大分子。正是通過單位之間首尾相連的聚合作用,才形成大分子的特征鏈。……因此,細胞化學的兩個階段在其功能、產物和本質上都有所不同。第一個階段雕琢出基本的化學動因(motif),而第二個階段則將其集聚起來。第一個階段形成了那些只能短暫存在的化合物。因為它們構成了生物合成過程的中間狀態;第二個階段則創造出穩定的產物。第一個階段通過一系列彼此區分的反應而運作;第二個階段則通過重復同一個反應而運作。”(5)——進而,在細胞化學自身所依賴的第三個層次之上,遺傳代碼不能與一種雙重的節段性或一種雙重連接相分離,此種節段性或連接現在發生于兩種相互獨立的分子的類型之間,一種是蛋白質單位的序列,另一種是核酸單位的序列。同一種類型的單位之間具有二元性的關系,而不同類型的單位之間則具有一一對應的關系。因此,始終存在著兩種連接,兩種節段性,兩種多元體,其中任何一種都既發動了形式、也發動了實體;然而,這兩種連接不是以恒定的方式被分布的,即使是在同一個既定的層之內也是如此。

在教授的陳述之中,那些相當不快的聽眾指出了許多未被充分理解之處、許多曲解,甚至是弄虛作假,盡管他已經求助于那些權威,并稱他們為“朋友”。甚至是那些多貢人……而這一切很快就將變得更糟。教授嘲弄式地自我吹噓他的雞奸癖好,但結果卻總幾乎是弄出些流產兒、結瘤、碎片和片段,——如果沒有加以愚蠢的庸俗化的話。此外,教授既不是地質學家也不是生物學家,甚至也不是語言學家、人種學家,或精神分析家,長久以來,人們已經忘記了他的專長到底是什么。實際上,查林杰教授是雙重性的,他被連接了兩次,但這并沒有簡化問題,因為人們決不會知道在場的到底是哪一個。他(?)聲稱已經建立了一門學科,并用各種各樣的名字來稱呼它:根莖式的,層—分析,精神分裂—分析,游牧學,微觀—政治,語用學,多樣性的科學,然而人們并不清楚這門學科的目的、手段和理由到底何在。年輕的教授阿拉斯卡(Alasca)——查林杰的愛徒——虛偽地試圖為其辯護,他解釋說,在一個既定的層之中,從一種連接向另一種連接的過渡可以輕而易舉地得到證實,因為它總是伴隨著水分的流失,在地質學之中是這樣,在遺傳學乃至語言學之中也是如此(在語言學中,人們權衡“白費口舌”(6)的現象的重要性)。查林杰卻感到被冒犯了,他寧愿援引他的朋友地質學家葉姆斯列夫(Hjelmslev)的話——他稱其為丹麥的斯賓諾莎主義者,這位陰郁的王子,哈姆雷特的后裔,他也研究語言,不過僅僅是為了揭示其“層化”。葉姆斯列夫已經能夠通過質料內容和表達形式和實體的觀念構織出一整個網格(grille)。葉姆斯列夫指出,這些就是“層”。不過,此種網格的優勢就在于已然擺脫了形式—內容的二元性,這是因為,內容的形式及表達的形式都是同樣存在的。葉姆斯列夫的對手在其中只看到一種有關能指和所指的已然聲譽掃地的觀念的改頭換面,然而他所采取的卻是完全不同的方向。與葉姆斯列夫的本意相悖,從作用范圍和起源上來說,網格并非是語言性的(對于雙重連接也同樣應該這樣說:如果說語言當然具有其自身的特性,那此種特性就既不在于雙重連接之中,也不在于葉姆斯列夫的網格之中,因為所有這些都還是層的普遍特征)。

我們用質料來指稱容貫的平面或無器官的身體,也即未成形、未經組織化、未被層化或去層化的身體,以及所有那些游弋于這樣一具身體之上的東西:亞分子和亞原子的微粒,純粹的強度,前物理的(préphysiques)和前生命的無羈的特異點。我們用內容來指稱那些成形的質料,必須從兩個視角來考察它,一個是實體的視角,即這樣一些質料被“選擇”,另一個則是形式的視角,即它們在某種秩序之中被選擇(內容的實體和形式)。我們用表達來指稱那些功能性的結構,必須從兩個視角來考察它,一個是其自身所特有形式的組織構成,另一個則是實體如何形成了化合物(表達的形式和實體)。在一個層之中,始終存在著一個可表達者或表達的維度,作為一種相對不變性(invariance)的條件:比如,核酸序列不能與一種相對不變的表達相分離,正是通過此種表達,它們才確定了有機體的化合物、器官和功能。(7)表達,總是歌頌上帝的榮耀。所有的層都是上帝的裁斷,不僅僅是植物和動物、蘭花和黃蜂在歌頌或在表達,還有巖石和花,所有那些在大地之上被層化的事物。因而,第一種連接與內容相關,而第二種連接則與表達相關。兩種連接之間的區分不是形式和實體之間的區分,而是內容和表達之間的區分,因為表達和內容一樣,也有其實體,內容也和表達一樣,也有其形式。如果說雙重連接有時和分子或克分子相一致,有時又不一致,這是因為內容和表達時而以這樣的方式、時而又是以另外的方式被分布。在內容和表達之間,從來不存在對應性或一致性,而只存在具有互為前提關系的同構性(isomorphisme)。內容和表達之間的區分總是實在的,具有不同的方式,然而我們卻不能說它們是先于雙重連接而存在的。雙重連接沿循著它在每個層之中所劃出的軌跡對它們進行分布,并由此構成了它們之間的實在的區分。[相反,在形式和實體之間不存在實在的區分,而只有理智上的或模態的(modale)區分:實體只能是成形的質料,我們不能構想無形式的實體,即便在某些情形之中可能構想無實體的形式]。

即使是在其實在的區分之中,內容和表達也是相對的(“第一種”和“第二種”連接同樣必須以一種完全相對的方式來理解)。即便表達具有保持不變的能力,但它和內容一樣,也是一個變量。內容和表達是一個層化函數的兩個變量。它們的變化不只是從一個層到另一個層,而且還滲透于彼此之中,并在同一個層之上進行無限的增殖或分化。實際上,既然所有的連接都是雙重的,那么,就不存在一種內容的連接一種表達的連接,因為內容的連接本身就是雙重的,并同時構成了一種內容之中的相關表達;表達的連接同樣也是雙重的,并構成了一種表達之中的相關內容。這就是為何,在內容和表達之間,在表達和內容之間,存在著中間狀態:層次,平衡和交換,通過這些產生出一種層化的系統。簡言之,我們發現了內容的形式和實體,它們在與其他形式和實體的關聯之中起到一種表達的作用;反之,對于表達也是如此。這些新的區分與每種連接之中的形式和實體之間的區分并不一致,毋寧說,它們證明了每種連接何以已經是或仍然是雙重的。我們在有機層之中發現了這一點:作為內容的蛋白質具有兩種形式,一種形式(疊合的纖維)在與另一種形式的關聯之中起到了某種功能性表達的作用。同樣,在作為表達的核酸之中,雙重連接使得某些形式的或實體的要素在與其他形式的或實體的要素的關聯之中起到了某種內容的作用:不僅僅是被復制的半鏈生成為內容,而且被重構的鏈本身在與“信使”(messager)的關聯之中也生成為內容。在一個層之中,到處都存在著雙頭鉗,到處、在各個方向上都存在著雙重束縛(8)和龍蝦,一種雙重連接的多元體貫穿于表達或內容之中。縱觀以上各個方面,不應該遺忘葉姆斯列夫的告誡:“表達的平面與內容的平面,這些術語是根據通常的用法被選擇的,因而是極為獨斷的。從其功能的界定上來看,很難證明這樣的做法是合理的:即將這些量值(grandeur)中的一個稱為表達、另一個稱為內容,而非相反:它們只能在相互依賴的關系之中被界定,而且任何一個都無法被更為精確地界定。將二者分離開來,那我們就只能通過對立和相對的方式來對它們進行界定,將它們作為同一個函數的相互對立的函變量(fonctif)。”(9)這里,我們必須將實在的區分、互為前提的關系以及普遍化的相對主義這些理論資源結合在一起。

我們將首先追問,在一個既定的層之中,哪些是變化的,哪些又是不變的。是什么造就了一個層之中的統一性和多樣性?物質(matière),容貫(或不容貫)平面的純粹物質是外在于層的。然而,在一個層之上,借自基層的分子質料可能相同,但分子卻可能并不相同。實體的要素在所有的層之中可能都是相同的,但實體卻可能并不相同。形式的關系或連接(liaison)可能是相同的,但形式卻未必相同。在生物化學之中,有機層在構成上的統一性是在質料和能量、實體的要素或根(radical)、連接和反應的層次之中得到界定的。然而,卻存在著不同的分子,實體,形式。——難道不該向喬弗羅伊·圣—希拉爾(10)獻上一首頌歌?因為喬弗羅伊在19世紀的時候已經提出了一種層化的偉大概念。他指出,物質——從其最大的可分性上來看——是由逐漸變小的粒子,流或有彈性的液體所構成的,這些流或液體在空間之中呈射線狀“展開自身”。燃燒就是在容貫的平面之上的此種逃逸和無限分化的過程。然而由層構成的起電卻是相反的過程,在其中,相似的粒子集聚成原子和分子,相似的分子則彼此集聚而變得更大,而那些最大的分子則形成克分子的集合體:“自體吸引(attraction de Soi pour Soi)”,正如一種雙鉗形或雙重連接。這樣,有機層就不具有任何特有的生命物質,因為物質在所有的層上都是相同的;不過,有機層確實具有一種構成上的獨特統一性,同一個抽象的動物、同一部抽象機器運作于其中,并到處都體現出相同的分子質料、相同的元素或器官的解剖成分、相同的形式性關聯。這并沒有阻止那些有機形式彼此之間形成差異,正如器官,合成的實體,分子也是如此。喬弗羅伊選擇了解剖的要素(而不是蛋白質和核酸的根)作為實體的單位,這一點并不重要。無論如何,他已經提出了分子之間的一系列相互作用。重要的是層兼具統一性和多變性這個原則:形式之間的非對應性同構,相同的元素或組分(composant)卻形成不同的合成實體。

正是在這里展開了與居維葉之間的對話,或毋寧說是激烈的爭論。為了挽留住最后的聽眾,查林杰想象出了一場已逝者之間的(尤其是認識論方面的)對話,它采取了一場木偶戲的方式。喬弗羅伊召集了那些怪胎(Monstres),而居維葉則將所有的化石(Fossiles)按秩序排列開,貝爾(Ba?r)揮舞著裝有胚胎的小瓶,而維亞萊頓(Vialleton)則圍著一條四足動物的腰帶,佩里耶(Perrier)模仿著口腔大腦之間的戲劇性的爭斗,等等……喬弗羅伊:同構的證據就在于,在有機層上,我們總是可以通過“折疊(褶皺)”從一種形式過渡到另一種形式,無論這些形式是如何不同。從脊椎動物到頭足動物:將脊椎動物的脊骨的兩個部分彼此接近,使它的頭彎向它的腳,它的骨盆接近頸背……——居維葉(怒氣沖沖):不是這樣,不是這樣,您不能從一頭大象過渡到一只水母,我已經嘗試過了。存在著不可還原的軸線、類型和分支。除了器官之間的相似性和形式之間的類同,沒有別的。您是一位弄虛作假的人,一位形而上學家。——維亞萊頓(居維葉和貝爾的門徒):即便折疊(褶皺)產生出有利的結果,又有何種生物能夠承受得了呢?喬弗羅伊僅僅考慮了解剖的要素,這絕非偶然。沒有哪塊肌肉、哪根韌帶能夠在這個過程中存活——喬弗羅伊:我已經說了,存在著同構,而不是對應。應該引入“完備性或發展的等級”。在層之上,物質并非到處都能達到使它們得以構成某種集合體的等級。解剖的要素可能在不同的地方被阻止或抑制——通過分子的撞擊、環境的影響或鄰近者的施壓——以至于它們不能形成同樣的器官。這就使得形式的關系或連接在完全不同的形式和格局(disposition)之中被實現。不過,它是同一個抽象動物在所有的層之上得以實現,只不過此種實現所達到的等級和模式是多樣的,每次都基于周圍的環境而盡可能地趨于完備(顯然,這不再與進化相關:無論是折疊還是等級都不意味著血統或衍生,而僅僅是同一部抽象機器的獨自自主的實現)。這里,喬弗羅伊求助于那些怪胎:人類的怪胎是那些被阻抑于發展的某個等級之上的胚胎,它們所具有的人形僅僅是非人類的形式和實體的一個粗糙外表(gangue)。是的,大小體聯胎(Hétéradelphe)是一種甲殼類動物。——貝爾(居維葉的同盟,達爾文的同代人,但他與喬弗羅伊為敵,因而有所保留):不對,您不可以混淆發展的等級和形式的類型。同一個類型具有不同的等級,而同一個等級可以在不同的類型之中被發現。然而,您決不能以等級來構成類型。某個類型的胚胎不能體現出另一種類型,它至多只能和后者的胚胎具有同樣的等級。——維亞萊頓(貝爾的門徒,他同時超越了達爾文和喬弗羅伊):此外,還存在著單一胚胎可以形成或承受的事物。它之所以能形成或承受這些事物,恰恰是根據它自身的類型,而不是因為它能夠沿著發展的等級從一種類型過渡到另一種。贊美烏龜吧:它的頸部需要一定數量的原椎骨發生滑移,而它的前肢與鳥類相比則發生了180度的滑移。您永遠無法從胚胎發生向種系發生進行推論;折疊不允許從一個類型向另一個類型的過渡,相反,這些類型證明了褶皺的形式的不可還原性……(這樣,維亞萊頓就同一個目的提出了兩個相關論證,他先是說,存在著任何動物都無法通過其實體來做的事情,但接著又說,存在著只有一個胚胎通過其形式才能做的事情。兩個有力的論證。(11)

我們有些困惑了。在這些機智的回答之中牽涉如此眾多的事物。有著如此眾多的、不斷增生的區分。有著如此眾多的討價還價,因為認識論并非天真無邪。喬弗羅伊是敏銳的和極為溫和的,居維葉是嚴肅而暴躁的,他們在拿破侖的身邊相互爭吵。居維葉是頑固的專家,而喬弗羅伊則隨時準備改變專業。居維葉憎惡喬弗羅伊,他無法忍受喬后者的那些輕率的原則以及幽默(沒錯,母雞確實有牙齒,龍蝦的骨頭上面有皮膚,等等)。居維葉是一個歸屬于權力疆土(Terrain)的人,并且他希望喬弗羅伊注意這一點;而喬弗羅伊則已經預示著以速度為特征的游牧民。居維葉在歐幾里得空間之中進行思索,而喬弗羅伊則是以拓撲學的方式進行思索。今天,讓我們援引皮層的褶皺,連同其種種悖論。層是拓撲的,而喬弗羅伊是一位偉大的褶皺藝術家,一位異常出色的藝術家;他已經由此預見到某種有著異常傳播途徑的動物根莖,即怪胎,而居維葉卻通過不連續的照片和化石的仿圖(calque)來進行回應。但我們有些茫然若失,因為區分正在各個方向上進行增生。

我們甚至尚未考察達爾文,以及進化論或新進化論。不過,正是于此產生了一種決定性的現象:我們的木偶戲越來越變得模糊不清,也即,變得具有集體性和差異性。我們之前用來解釋一個層之上的多樣性的兩種要素(發展和完備的等級,以及形式的類型)及其不確定的關系現在經歷了某種深刻的變化。根據某種雙重趨勢,形式的類型應該越來越從種群、集群和群落(colonies)、集體性或多元性出發來理解;而發展的等級則應該通過速度、速率、系數(coefficient)和差異性的關聯來理解。雙重的深化。達爾文主義的根本性成就就在于,在層之上進行一種個體—環境之間的新的耦合(couplage)。(12)一方面,如果我們在一個給定的環境之中設定一個基本的,甚至是分子性的種群,那么,形式就不會先于這個種群而存在,或毋寧說,形式是作為一種統計學的結果:種群越是具有多樣的形式,它的多元體越是能分化為具有不同本性的多元體,它的要素越是能夠形成不同的復合物或成形的物質,那么,它就將更有效地在環境之中進行分布,或對環境進行劃分。這樣,胚胎發生與種系發生之間的關系被顛倒:胚胎不再印證某種預存于某個封閉環境之中的絕對形式,相反,是種群的種系發生在一個開放的環境之中掌握著對相關形式進行選擇的自由,而這些形式之中沒有哪個是預先存在的。在胚胎發生的情形之中,“我們可以通過參照親本,并對過程的結果進行預測,看看處于發育過程之中的是一只鴿子還是一匹狼……然而,在這里,參照標記自身就處于變動之中:不存在固定的點,除非是出于語言上的便利。在普遍進化的層次之上,任何此種類型的定位標記都是不可能的……地球上的生命呈現為彼此相對獨立的動物群和植物群的總和,它們的邊界往往是變動的和互相滲透的。地理的區域只能包含一種混沌,或至多是一種生態秩序的外在和諧,種群之間的暫時性平衡。”(13)

另一方面,在相同的時間及相同條件之下,等級不是預先存在的發展或完備性的等級,相反,它們是整體的、相對的平衡:它們的功效在于賦予某些要素、某個多元體以優勢,在于環境之中的某種流變。在這個意義上,等級不再根據某種不斷增長的完備性、部分的某種差異化與復雜性來被計量,而是根據差異性的關系和系數來衡量——比如選擇的壓力,催化劑的作用,繁殖的速度,增長、進化、突變的速率,等等;因而,相關的過程是通過量或形式上的簡化而形成的,而不是通過復雜化;是通過組分和合成物的喪失,而不是通過獲取[這涉及速度,而速度就是一種微分(différentielle) ]。正是通過種群,一個個體才得以形成,才獲得了形式;正是通過喪失,一個個體才得以發展,才得以具有速度。達爾文主義的兩個根本性成就在一種多樣性的科學之中得到發展:用種群來取代類型,用速率或差異性關系來取代等級。(14)這些是游牧式的經驗,源自族群的移動邊界或多元體的流變,具有微分系數或變化的比率。當前的生物化學——或莫諾(Monod)所謂的“分子達爾文主義”——在同一個整體性的和統計性的個體的水平之上,或在一種簡單抽樣的水平之上,確證了分子種群和微生物速率的至關重要性(比如,構成一個鏈的無限序列,以及這個序列中的某個單一節段的隨機變異)。

查林杰承認,他剛剛說了一大段離題話,但卻補充說,沒有什么能將離題和正題相互區分。關鍵在于,要從同一個層(在目前的情形之中,即是有機層)的統一性和多樣性出發得出不同的推論。

首先,一個層具有一種構成上的統一性,正是因此它才可以被說成是一個層:分子質料,實體要素,形式關系或特征(trait)。質料不是容貫平面之上的未成形物質,相反,它們已經被層化并來自“基層”。然而,基層當然不能僅僅被視作簡單的層:尤其是,它們的組織結構絕不比層更為簡單和低級;此外,我們應該警惕一種荒謬的宇宙進化論。由一個基層所提供的質料無疑要比一個層的復合物更為簡單,但它們在基層之中的組織結構的水平卻并不低于層自身。在實體的要素和質料之間,存在著別樣的組織,組織的變化,而非增長。對于那些被考察的層的要素和化合物來說,基層所提供的質料構成了一種外部環境milieu extérieur);不過,它們卻并不外在層。元素和化合物構成了層的一種內部,正如質料構成了層一種外部,然而,二者都歸屬于層,一個是作為被提供給層的為它而選出的物質,另一個則從質料之中形成。再度重申,外部和內部是相對的,只有通過彼此的互換才能存在,也就是說,只有通過將它們置于關聯之中的那個層才能存在。比如,在一個結晶層之上,在晶體形成之前,未定形的介質是外在于晶核(germe)的;然而,只有在將未定形的質料和團塊加以內化和合并的過程之中,晶體才能形成。相反,晶核的內部也必須進入系統的外部,在那里,未定形介質得以形成結晶(即傾向于形成另一種組織)。這就最終導致晶核來自外部。簡言之,內部和外部彼此都是內在于層的。對于有機層也是如此:由基層所提供的質料構成了一種外部介質,此種介質構成了著名的原始湯(soupe prébiotique),而催化劑則起到晶核的作用,以便形成內部的實體性要素乃至化合物。這些元素和化合物都占用了質料,并通過復制而將它們外化于原始湯的環境之中。內部和外部再度互換位置,二者皆內在于有機層。它們之間的界限就是一層膜,它調節著交換和組織的轉化(換言之,層內部的分布),并由此規定了層的所有形式關系和特征(即使此種界限在不同的層之中有著極為多變的形勢和作用:比如,晶體的界限,細胞的膜)。因此,我們可以用核心層面(couche centrale)或核心環來稱呼以下具有構成上的統一性的集合體:外部的分子質料,內部的實體要素,以及傳遞形式關系的界限或膜。可以說,在層之中包含著(enveloppé)唯一一部抽象機器,它構成了層的統一性。它是棲世(?cumène),有別于容貫平面的平世(Planomène)。

然而,如果認為層的這個統一的核心層面是可分離的,或者我們能夠通過倒退而達到其自身,那就錯了。首先,一個層從一開始就必然是從一個層面(couche)伸展到另一個。它已經具有眾多的層面。它從一個核心拓展到一個邊沿,而同時,邊沿又反作用于核心并形成一個相對于一個新邊沿的新核心。流不停地發散并折回。存在著中間狀態的增長和多樣化,這個過程是核心環的局部條件之一(在某個同一性閾限之下可被接受的不同的濃度[concentration]和變異)。這些中間狀態呈現出環境或質料的新形象,以及元素和化合物的新形象。實際上,它們是介于外部環境和內在元素,實體的要素及其化合物,化合物及其實體,以及不同的成形的實體之間(內容的實體與表達的實體)。我們將把這些中間狀態及其重疊、這些激增、這些層次稱作邊緣層épistrates)。在我們所舉的兩個例子之中,在結晶層之上,存在著許多介于外部的環境或質料與內部的晶核之間的可能的居間狀態:完全不連續的亞穩態(作為如此眾多的等級化的程度)所構成的多元體。有機層不能與所謂的內部環境相分離,這些環境既是與外部質料相關聯的內部元素,同樣也是與內部實體相關聯的外部元素。(15)我們知道,這些有機的內部環境調節著一個有機體的不同部分的差異化和復雜性。因此,一個層——從其構成的統一性的角度來考察——就只存在于其實體性的邊緣層之中,這些邊緣層瓦解了它的連續性、碎裂了它的環,并對其進行分級。核心環并非獨立于某個邊沿而存在,后者形成了一個新的核心并反作用于前一個核心,由此產生出不連續的邊緣層。

不過,這還不是全部。不僅存在著內部和外部之間的此種新的、第二種相關性,而且還存在著運作于膜或界限之處的整個過程。實際上,一旦元素和化合物占有質料并將其合并于自身之中,相應的有機體就被迫轉向另外的“更多相異性而更少適應性”的質料,它或者是從那些仍然未被動用的團塊之中,或者反之從另外的有機體中獲得這些質料。這里,環境呈現出第三種形象:它不再是外部的或內部的環境,甚至也不是相關的環境或居間的環境,而毋寧說是一種結合的或合并的環境milieu associé ou annexé)。結合的環境首先意味著那些不同于營養材料自身的能量來源。在這樣的資源被獲得之前,我們可以說有機體是從自身之中獲取養分,但與其說它在呼吸,毋寧說,它處于一種窒息的狀態之中。(16)相反,一種能量來源的獲得就會使一種可轉化為元素和化合物的質料得以增長。因而,結合的環境就通過對能量來源的捕獲(在最一般意義上的呼吸)、對材料的分辨、對于它們的在場或缺失的把握(知覺),以及相應的元素或化合物的產生與否(回應,反應)而得到界定。從這個方面看,存在著分子知覺,正如存在著分子反應,這一點體現于細胞經濟學和調節性介質的特性之中,這些介質能夠在某個極為多樣的外在環境之中集中“辨認出”一到兩種化學物。但正如于克斯屈爾(Uexküll)所描述的,結合或合并的環境的發展——連同其能量的、知覺的和行為的特征——在動物界之中達到頂峰。壁虱(Tique)那令人難忘的結合的世界,為其下落的重力能量、對汗的知覺的嗅覺特征、及其叮咬的行為特征所界定:壁虱爬到一根樹干的高處,以便落到一個經過的哺乳動物身上;它通過氣味來對這只動物進行辨認,然后在其皮膚的凹陷處進行叮咬(一言以蔽之,這個結合的世界由三個因素構成)。知覺和行為的特征自身就是一種雙鉗形,一種雙重連接。(17)

不過,在這里,結合環境與有機形式是緊密相關的。一種有機的形式不是一個簡單結構,而是一種結構化,一種結合環境的構成。一種動物環境(比如蜘蛛網)和有機形式一樣,都是“形態發生的”。我們當然不能說是環境決定了形式;但不妨說得更迂回些,環境和形式之間的聯系并非不具有確定性。由于形式依賴于一種獨立的代碼,它只有在一種結合環境之中才能被構成,后者以復雜的方式將符合代碼自身要求的能量的、知覺的、行為的特征交織在一起;它只有通過其中間環境才能發展,后者調節著它的實體的速度和速率;它只有在一種外部環境之中才能經驗自身,后者對結合環境的相對優勢及中間環境的差異性關聯進行度量。環境總是通過選擇而作用于全部有機體,而這些有機體的形式則依賴于那些為環境所間接認可的代碼。結合環境根據差異的形式對同一個外在環境進行劃分,而中間環境則根據某個單一形式的速率和等級對這個環境進行劃分。然而,在這兩種情形之中,劃分并不是以同樣的方式進行的。與層的核心帶相關,居間的環境或狀態構成了相互堆疊的“邊緣層”,并形成了相對于新的邊沿的新核心。我們將核心帶在邊緣與側面處碎片化為與它們結合在一起的不可還原的形式和環境的這另一種方式稱為“附層”(parastrates)。這回,在核心帶所特有的邊界或膜之處,所有的層所共有的形式性關系或特征必然獲得了與附層相對應的截然不同的形式或形式的類型。一個層只有在其邊緣層和附層之中才能存在,以至于從根本上說,這些邊緣層和附層自身就應該被視為層。層那具有完美連續性的帶或環——由分子材料、實體要素和形式關系的同一性所界定的棲世——只有在被瓦解為、碎片化為邊緣和附層之時才能存在,這些邊緣層和附層包含著具體的機器及各自的指數,并構成了差異的分子、特殊的實體和不可還原的形式。(18)

我們可以重新回到達爾文主義的兩個根本性成就:為何附層之中的形式與形式類型必須相關于種群才能理解,為何邊緣層的發展等級必須被理解為速率和差異性關系。首先,正是附層包含著那些為形式所依賴的代碼,這些代碼必然要運作于種群之中。必然存在著一個有待編碼的分子種群的整體,而代碼的效應或代碼的某種變化是在與一個或多或少是克分子的種群的關聯之中被估量的,這要根據代碼在環境之中進行擴張或為自身創造出某種新的結合環境(在其中,變異將被推廣)的能力而定。是的,應該始終以集群和多元體的概念來思索:一種代碼獲得成功或遭遇失敗,這皆是因為被編碼的個體歸屬于某個種群,而這個種群“棲居于一個試管、一片水塘或哺乳動物的一段腸體之內”。然而,一種代碼的變化或修改,附層的流變——正是在其中有可能形成新的形式和新的結合環境——意味著什么?確實,變化的發生顯然并非由于從一種先在的形式向另一種先在的形式的轉變,也即并非是從一種代碼轉譯成另一種。只要這個問題如此被提出,那它就始終是無法解決的,而且,我們將不得不接受居維葉與貝爾的立場,承認已然確立的形式之種類是不可還原的,因而也就不容許任何的轉譯或轉化。然而,可以用完全不同的方式來提出問題,一旦我們看清,一種代碼不能與它自身所內在的解碼過程相分離。沒有“基因漂移”(dérive génétique),就沒有遺傳學。現代的突變理論已經明確證明了,一種代碼必然與一個種群相關,且具有一種必不可少的解碼的邊緣:不僅所有的代碼都具有可自由變化的替補部分,而且同一個節段可能被復制兩次,其中第二個復本可以進行自由的流變。同樣,代碼的片段可以通過細菌或其他過程為中介在不同物種的細胞之間進行傳遞,:這里并不存在從一種代碼向另一種代碼的轉譯(細菌不是轉譯者),而只有我們稱為代碼的增值或鄰近傳播的特異現象。(19)我們之后將有機會再談到這個現象,因為對于所有的生成—動物來說,它都是關鍵的。不過,替補或增值——在一種多樣性的秩序之中的替補,在一種根莖的秩序之中的增值——就使得任何一種代碼都要受到某種解碼的邊緣的影響。遠非靜止和固定于層之上,附層之中的形式,乃至附層自身都是一種機器性接合(enclenchement)的一部分:它們與種群相關,種群包含著代碼,而代碼從根本上說又包含著相對解碼的現象,而正由于這些現象是相對的、總是“在旁側”,它們才更可用、可復合、可相加。

形式與代碼、與附層中的編碼和解碼過程相關;而實體作為成形的物質則與界域性、邊緣層之上的解域和再結域運動相關。確實,邊緣層不能與構成它們的這些運動相分離,而附層亦然。從核心層面到邊沿,再從新的中心到新的邊沿,涌動著游牧性的波或解域化之流,它們回落到舊的中心之處并涌向新的中心。(20)邊緣層是沿著不斷增強的解域的方向被組織起來的。物理粒子和化學實體(在其所處的層之上、在不同的層之間)跨越了解域的閾限,這些閾限對應于更穩定或更不穩定的中間狀態,更為短暫或更為持久的化合價與存在,對應于與別的某個物體之間的接合,鄰近的強度,更可定位或更不可定位的連接。不僅物理粒子的特征表現于解域的速度——超光子、微孔粒子、喬伊斯的夸克(quarks),讓人回想起“湯”這個根本觀念——而且,同一種化學實體(比如硫或碳,等等)也有著更多或更少被解域的狀態。一個有機體在其自身的層上越是具有更多的內部環境(這些環境確保了其獨立性并將其置于一系列與外部之間的隨機關系之中),那么,它也就更多地被解域。這就是為何發展的等級只能被相對地理解,作為差異性的速度、關系或比率的函數。應該將解域視作一種完全肯定性的力量,它具有始終是相對的等級和閾限(邊緣層),并將再結域作為其反面和互補。一個相關于外部而被解域的有機體必然在其內部環境之中再結域。比如一個既定的胚胎,它在改變閾限或級度之時被解域,但卻被新的周圍環境賦予了一種新的功用。局部運動就是變異。比如,細胞遷移(migrations),拉伸,內陷,褶皺。所有的遷移都是強度性的,并且是在與強度閾限的關聯之中發生的,它們展開于這些閾限之間,或逾越了這些閾限。正是通過強度,我們才能遷移;而位移和空間中的形象則依賴于游牧性解域的強度閾限,因此也就是依賴于差異性關系,而這些閾限同時也確定了定居的、互補性的再結域。每個層都如此運作:以其雙鉗把握住最高的強度或最多的強度粒子,進而在其中展開它的形式和實體,并構成確定的共振級度(gradients)和閾限(在一個層上,解域始終相關于一種互補性的再結域才得以被確定(21))。

只要我們將預先確立的形式和預先規定的等級進行比較,那我們就不僅會被迫局限于對二者間的不可還原性的簡單確認,而且,還將缺乏任何對這兩種因素的可能聯絡進行判斷的手段。但是,形式依賴于附層中的代碼,并深入到解碼或漂移的過程之中;而且,等級自身就處于強度性的解域和再結域的運動之中。在代碼和界域性,解碼和解域之間不存在簡單的一一對應關系:相反,一種代碼可以是一種解域,而一種再結域也可能是一種解碼。代碼和界域性之間存在著巨大的鴻溝。在一個層之中,兩種因素具有同一個“主體”:種群既被解域和再結域,也同樣被編碼和解碼。這些因素在環境之中相互聯絡,彼此交織。

一方面,代碼的更改(modification)在外部環境之中具有一種隨機的動因,而正是這些更改在內部環境之中產生的效應、它們與內部環境之間的相容性,才決定了它們是否能夠被推廣。解域與再結域不決定更改,但卻直接決定著對于更改的選擇。另一方面,所有的更改都具有其結合環境,它將在與外部環境的關聯之中引發某種解域,并在內部或居間的環境之中引發某種再結域。一個結合環境之中的知覺與行動——即便是處于分子的層次之上——建立起或產生出界域性的符號signes territoriaux)[標記(indice) ]。對于一個動物界來說尤其如此,構成和標記它的符號將它分化為不同的區域(隱蔽區、狩獵區、中立區,等等),它們調動了特殊的器官,并與代碼的片段相對應;同樣,甚至在內在于代碼之中的解碼的邊緣處亦是如此。即便是習得的部分也通過代碼而得到保存、或被代碼所規定。然而,標記或界域性符號不能與一種雙重的運動相分離。既然結合環境始終面臨著一種動物總會冒險介入其中的外在環境,那么,一條逃逸線就必須被保留,正是它使得動物在危險出現之時能夠重獲其結合環境(正如斗牛場中的公牛的逃逸線,通過它,公牛才能重新贏獲它所選擇的地盤(22))。接下來,第二種逃逸線是在以下的情形之中出現的:結合環境在外在的沖擊之下產生動蕩,而動物不得不放棄這個環境以便與新的外來成分結合在一起,這回,它要依賴于內部環境、將其作為脆弱的支撐。當大海干涸之時,原始的魚類離開了其結合環境去探索大地,被迫“依賴自己的腿行進”,它們不再攜帶水分,除了在其內部,在保護胚胎的羊膜之中。以種種不同的方式,動物更是一個逃逸者而非一個攻擊者,不過,其逃逸同樣也是征服,也是創造。因此,界域性就完全被逃逸線所貫穿,這些逃逸線確證了其中所存在的解域和再結域的運動。從某種意義上說,這些逃逸線是從屬性的。離開那些將它們留存于其中的運動,它們自身就什么也不是。簡言之,在棲世或一個層的構成統一性之上,附層和邊緣層持續地變動、滑移、移動、變化:其中的一些為逃逸線和解域的運動所卷攜,而另一些則為解碼或漂移的過程所帶動,不過,它們都通過環境的交織而相互聯絡。層持續被破裂和斷裂的現象所震撼,或是在提供質料的基層的水平之上,或是在每個層所攜帶的“湯”[一個前生命湯,或前化學湯(soupe préchimique)……]的水平之上,或是在不斷累積的邊緣層的水平之上,或是在彼此毗連的附層的水平之上:在任何地方,只要其中同時出現了加速和阻抑(blocages),相對速度,以及創造出再結域的相關領域的解域性差異。

的確,不應該將這些相對的運動和一種絕對的解域、一條絕對的逃逸線、一種絕對的漂移的可能性混淆在一起。相對運動發生于層之上或層之間,而后三者則與容貫的平面及其去層化(它的“燃燒”,如喬弗羅伊會說的)相關。無疑,狂亂的物理粒子在其加速運動之中沖擊著層,穿越著層,但卻只留下最少的痕跡;它們掙脫著時空的乃至存在的坐標,只是為了趨向于容貫平面之上的一種絕對解域或未成形物質的狀態。在某種意義上,相對解域的加速運動撞到了音障:如果這些粒子從這個音障上反彈,或令其自身被黑洞捕獲,那它們就將重新落入層之中,落入層的關聯及其環境之中;但如果它們越過了這個音障,那么就會達到容貫平面的未定形的、去層化的元素。我們甚至可以說,放射出粒子并將其加以結合的抽象機器具有兩種迥異的存在模式:棲世和平世。有時,它們淪為層化的俘虜,被包裹進某個特定的層之中,由此界定了這個層的總體規劃(programme)及其構成的統一性(抽象的動物,抽象的化學能量自身),并調節著這個層的相對解域的運動。有時卻相反,抽象機器貫穿了所有的層化,在容貫的平面之上僅憑借其自身而獨立地發展,它構成了這個平面的構圖(diagramme(23));同樣的機器也運作于天體物理學和微觀物理學之中,運作于自然物和人造物之中,它引導著絕對解域之流(當然,未成形的物質決不是任意一種混沌)。然而,此種表述還是太過簡化了。

一方面,我們不能僅僅通過加速就從相對轉化為絕對,即便速度的增加傾向于產生出此種相對的和整體性的效果。絕對解域并不能被界定為一部巨大的加速器,它的絕對性并不依賴于它以多快或多慢的速度運動。事實上,我們甚至有可能通過相對的緩慢或延遲的現象來達到絕對。比如,發展的延遲。界定解域之性質的,不是其速度(其中一些是極其緩慢的),而是其本性(nature):或者,它構成了附層和邊緣層并通過連接的節段而運作;或者,與之相反,它沿著一條不可分解的、非節段性的逃逸線從一個特異點躍至另一個,這條線勾勒出一個容貫平面的元層。另一方面,尤其不應該認為絕對解域是驟然間發生的——無論作為隨后進行的運動,還是作為過剩或逾越(au-delà)。因為這將使我們無法理解,為何層本身被相對的解域和解碼的運動(這些運動并不是作為在其上所發生的偶然事件)所激發。事實上,居于首要地位的是容貫平面或無器官身體(被絕對解域的地球)的一種絕對的解域、一條絕對的逃逸線,無論它是如何復雜和多樣。而且,只有經由在這個平面和身體上的層化,此種絕對的解域才能成為相對的:層始終是剩余物,反之則不然——我們不應該追問事物是怎樣脫離層的,而更應該問事物是怎樣進入其中的。因而,始終有一種絕對的解域內在于相對的解域之中;處于層之間的機器性配置則調節著差異性關系和相對運動,它們都有著趨向于絕對的解域之點。容貫的平面始終內在于層,抽象機器的兩種狀態始終作為強度的兩種不同狀態而并存。

大部分聽眾已經離開(最先離開的是那些操控雙重連接的木偶師,隨后是那些研究內容和表達的葉姆斯列夫主義者,還有探索蛋白質和核酸的生物學家)。只有數學家還留在那里,因為他們已經習慣了別人的瘋話,還有一些星相學家和考古學家,以及零星幾個人。此外,查林杰從一開始就在發生變化,他的聲音變得更為嘶啞,偶爾被一陣猿猴般的咳嗽聲所打斷。他的夢想與其說是為人類舉行一次講演,還不如說是為那些徹頭徹尾的計算機編寫程序。或者說,他所夢想的是一個公理系統,因為公理系統從本質上與層化相關。查林杰只訴諸回憶。既然我們已經從實體和形式的角度探討了一個層之上的恒常與變異之物,那么,還應該從內容和表達的角度來追問那些在不同的層之間發生變化之物。因為,如果真的始終存在著一種構成了雙重連接的實在的區分,存在著內容和表達之間的一種互為前提的關系,那么,在不同的層之間發生變化的,正是此種實在區分的本質,正是被區分的項的本性和各自位置。我們已經考察過第一類重要的層,可以將其特征總結為:在這些層之上,內容(形式和實體)是分子的,而表達(形式和實體)則是克分子的。二者之間的差異首先就是一種數量或標度(échelle)上的差異。雙重連接在這里意味著兩種數量級。正是這兩種相互獨立的數量級之間的偶發的共振和聯絡才建立起層化的系統:在其中,分子的內容自身具有一種與元素總量的分布和分子之間作用相對應的形式,同樣,表達也具有一種形式,它體現出宏觀水平上的平衡狀態和統計性的集合體。表達就像是一種“增強的結構化的運作,它將原初的微觀物理學的層次之上的不連續性所具有的能動屬性傳播到宏觀物理學的層次”。

我們從地質層、晶體層、物理—化學層的實例出發,在所有這些地方我們都可以說,克分子表達了微觀層次的分子的相互作用(“晶體是某種微觀結構的宏觀表達”,“晶體的形式表達了化學成分的某些分子或原子的特征”)。當然,這里仍然留有異常多樣的可能性,這既依賴于中間狀態的本性和數量,也依賴于外部的力對于表達的構型所產生的沖擊。在分子和克分子之間可能存在著或多或少的中間狀態;可能會有或多或少的外力或組織核心介入到克分子的形式之中。無疑,這兩個因素之間成反比,指向兩種極端情形。例如,克分子的表達形式可以是“塑模”(moule)式的,調動了最多的外力;或相反,也可以是“調制”(modulation)式的,只動用最少的外力;然而,即使是在塑模的情形之中,在獲得其獨特形式的分子內容和通過塑模形式而從外部被規定的克分子表達之間,仍然存在著近乎瞬時性的中間狀態。相反,即使當中間狀態的多樣化和時間化證實了克分子形式的內生(endogène)特征之時(比如晶體),仍然有最少的外力介入到每個階段之中。(24)因而,我們應該說,內容和表達之間的相對的獨立性、分子內容及其形式與克分子表達及其形式之間的實在區分具有一種特殊的地位,即它們是介于兩種極端情形之間的區域。

既然層是上帝的裁斷,那么就應該毫不遲疑地援用所有那些中世紀經院哲學和神學的精妙思想。在內容和表達之間,存在著一種實在的區分,因為相對應的形式在“事物”自身之中,而并不僅僅是在觀察者的精神之中確實是相互區分的。然而,此種實在的區分是尤為特別的,它僅僅是形式上的,因為兩種形式構成了或形成了同一個事物,同一個層化的主體。我們可以給出形式性區分的各種各樣的例證:在標度或數量級之間[正如在一張地圖及其原型之間;或者,以一種不同的方式,在微觀物理學和宏觀物理學的層次之間,比如愛丁頓(Eddington)的兩間書房這個寓言]——在同一個事物所經歷的不同狀態或形式理由之間——在具有某種形式的事物與被可能的外部因果關系(此種關系賦予它另一種形式)所作用的事物之間……等等(存在著不斷增加的不同形式,因為不僅內容和表達具有各自的形式,而且中間狀態還引入了內容所特有的表達形式,以及表達所特有的內容的形式)。

形式區分是如此的多變和實在,它的本性與有機層一起變化,而且正是由此,這個層上的內容和表達的總體分布也隨之改變。然而,有機層保存了,甚至擴展了分子和克分子之間的關聯,以及各種各樣的中間狀態。我們已經在形態發生之中看到了這一點,在那里,雙重連接始終不可分離于兩種量級之間的互通。對于細胞化學來說也是如此。不過,存在著一種有機層的獨特屬性,它能夠對這些擴展進行解釋。在之前的討論之中,表達在各個方向和維度之上都依賴于被表達的分子內容,而且,只有在它求助于一種更高的量級和外力的范圍之內,它才具有獨立性:實在的區分是形式之間的,但卻是同一個聚合體的形式,同一個事物或主體的形式。然而,現在表達自身變為獨立的,即自主的。之前,一個層的編碼是與這個層同外延的,但是,有機層的編碼則沿著一條獨立自主的線而展開,這條線盡最大可能地脫離了第二和第三維。表達不再是體積的和表面的,而成為線性的和單一維度的(即使是在其節段性之中)。關鍵就在于核酸序列的線性。(25)內容—表達的實在區分因而就不再僅僅是形式性的,確切說來,它就是實在的,并不受數量級的限制而進入到分子之中。它介于兩類分子之間,介于作為表達的核酸和作為內容的蛋白質,以及核素或核苷酸與蛋白質素或氨基酸之間。表達和內容現在都既是分子的,又是克分子的。區分不再涉及同一個集合體或主體;線性首先使我們在平面的多元性的方向上獲得推進,而不是趨于統一性。實際上,表達既指向核苷酸和核酸,也指向分子——這些分子在其實體和形式之中不僅完全獨立于作為內容的分子,而且還獨立于外部環境之中的所有被定向的作用。因而,恒常性是某些分子的特征,而并非是基于克分子的標度。相反,在其實體以及內容的形式之中,蛋白質同樣獨立于核苷酸:可以被明確規定的,只有某種氨基酸與三種核苷酸的某個序列之間的另一種對應。(26)因此,表達的線性形式規定了一種表達的衍生形式,后者與內容相關并通過氨基酸的蛋白質序列的某種自身疊合而最終產生出特殊的三維結構。簡言之,有機層的特征,正是表達的這種線性排列,一條表達之線的耗竭或解離,表達的形式和實體被還原為一條一維之線,此種還原確保了它們與內容之間的相互的獨立性,但卻不必依賴于數量級的限制。

由此可以得出許多推論。表達與內容的此種新的狀況不僅構成了有機體的繁殖能力的條件,也構成了其解域或加速解域的能力的條件。代碼的線列或核酸序列的線性事實上標志著一種“符號”之解域的閾限,它賦予符號一種新的被再復制的能力,并使有機體比一個晶體更為解域:只有被解域者才能復制自身。實際上,只要內容和表達按照分子和克分子的方式來進行分布,實體就從一個狀態轉向另一個狀態,從在先的狀態轉向隨后的狀態,或從一個層面轉向另一個層面,從一個已經被構成的層面轉向另一個正在構成的層面,而形式則在后一個層面或狀態和外部環境之間的界限之處被確立起來。由此,層展開為附層和邊緣層,而這是通過一系列層面之間、狀態之間的感應induction)而實現的,或確切說是在界限之處實現的。一個晶體展現出此種過程的純粹狀態,因為它的形式在各個方向上延展,但卻始終作為實體的表面層:此種表面層即便被最大限度清除掉內在部分卻仍然可以不停止增長。因而,晶體被限于三維,也即其界域性的標記,而正是此種標記使得結構不能從形式上復制和表達自身;只有可敞開的表面才能復制自身,因為它是唯一可被解域的部分。相反,有機層上的一條純粹表達之線的脫離則會使有機體達到一個解域的更高閾限,給予它一種繁殖的機制(此種機制涵蓋了它的復雜空間結構的所有細節),并使它的所有內部層面與外部(或準確說是極化的界限)之間“以拓撲的方式相互接觸”,由此產生出有生命的膜的獨特功用。層展開為附層和邊緣層的過程因而就不再單純通過感應而進行,而是通過轉導transduction),它能夠解釋不受數量級限制的分子和克分子之間的增強共振,不受間距限制的內在實體的功效,以及一種不受代碼限制的形式的增殖乃至交織的可能性[代碼的增值,代碼轉換(transcodage)的現象,或非平行性進化的現象(27)]。

同樣,第三類重要的層將更多地為內容和表達的一種新的分布而非一種人類本質所界定。內容的形式成為“異體的”(alloplastique),而不再是“同型的”(homoplastique),也即,它引發外部世界之中的變化。表達的形式變為語言性的,而不再是遺傳性的,換言之,它通過來自外部的可理解、可傳遞、可轉變的符號而進行運作。所謂的人類屬性——技術和語言,工具和符號,自由的手和靈活的喉部,“姿勢和話語”——其實就是此種新的部署(distribution)的屬性,因而,很難說人類的出現標志著此種部署的絕對起源。基于古蘭(Leroi-Gourhan)的分析,我們理解了內容是怎樣與手—工具的耦合(couple)、表達又是怎樣與面孔(face)—語言、面容(visage)—語言的耦合聯結在一起的。(28)這里,手不應該僅僅被視作一種器官,而應該作為一種代碼(數字代碼),一種動態的結構化,一種動態的構型(手的形式或手的形式特征)。手作為一種內容的普遍形式在工具之中得以拓展,而工具自身就是能動的形式,它必然牽連于作為成形物質的實體;最終產物就是成形的物質或實體,它自身反過來又可以充當工具。手的形式特征形成了層的構成的統一性,而工具和產物的形式及實體被組建為邊緣層和附層,它們自身是作為真正的層而發揮作用的,由此標志著人類種群之中的相對解域的不連續性、裂痕、聯絡和散布、游牧和定居、多重的閾限和速度。因為,通過作為內容的形式特征或普遍形式的手,一種重要的解域之閾限已經被達到和敞開,它就是一部加速器(使得相對解域和再結域的變化不居的互動得以可能)——確切說來,正是有機層之中的“發展延遲”的現象使此種加速度得以可能。手不僅是動物的被解域的前爪,而且,自由活動的手是在與猿類的抓取東西的手和有運動能力的手的關聯之中被解域的。應該考察其他器官(比如足部)的協同解域的作用。同樣,必須考察環境的相關解域:草原,作為一種比森林更為解域的結合環境,在身體和技術之上施加著一種解域的選擇性壓力(不是在森林之中,而是在草原之上,手才能呈現出自由的形式,火才能呈現為一種技術上可塑形的物質)。最后,應該考察互補性的再結域(腳作為手的一種互補性的再結域,同樣也是在草原之上得以進行的)。在這個意義上,我們是在容貫的平面之上展開有機的、生態的和技術的地圖。

從另一個角度看,語言變為表達的新形式,或者說是界定了整個層上的新表達的形式特征的聚合體。不過,正如手的形式特征只存在于形式和成形的物質之中(它們瓦解了其連續性并決定了其效應的分布),表達的形式特征也只存在于多種多樣的形式語言之中并牽連于一種或多種可成形的實體。實體最初就是語音的(vocale)實體,它調動了各種各樣的器官要素,不僅有喉部,還有口腔和嘴唇,以及臉部的所有運動機能,整個面孔。再一次,必須考察一整套強度的構圖:嘴作為動物口鼻部的解域(如佩里耶所說,所有那些“口腔和大腦之間的爭斗”);嘴唇作為嘴的解域(只有人類有嘴唇,也即內部粘膜的外卷;只有女人具有乳房,也即被解域的乳腺:有利于語言學習的延長的哺乳期伴隨著嘴唇在乳房之上、乳房在嘴唇之上的一種互補性的再結域)。如此奇妙的解域:用詞語而不是食物和聲音來填充口腔。草原似乎已經再度產生了一種強大的選擇壓力:“靈活的喉部”就是一種與自由的手相對應的發展過程,它只有在某種樹木被砍伐的環境之中才能形成,因為在那里,無需擁有碩大的喉囊以便使呼喊聲超越森林之中的持續喧囂。清晰地發音(articuler),言說,就是低聲言說。我們知道伐木工人幾乎不說話。(29)不過,不僅僅是語音的、聲音的和生理的實體經歷了所有這些解域,而且,作為語言的表達形式也跨越了一個閾限。

語音符號具有一種線性的時間,正是此種超—線性(sur-linéarité)構成了它們所特有的解域,以及它們與遺傳的線性之間的差異。從根本上說,遺傳的線性實際上是空間性的,即便其節段以接續的方式被構成和復制;因而,在這個層次之上,它不需要任何有效的超編碼(surcodage),而只需首尾之間的連接,局部的調節,以及部分互動的現象(超編碼只在涉及不同數量級的整合層次之上才能進行)。這就是為何雅各布(Jacob)不愿將遺傳代碼比作一種語言:事實上,遺傳代碼既沒有發送者也沒有接收者,既沒有理解也沒有轉譯,而只有冗余和增值。(30)相反,語言表達所具有的線性時間并不僅僅相關于一種接續的序列,而且還關聯于一種時間之中的接續序列的形式綜合,此種綜合構成了一系列線性的超編碼并產生出一種處于別的層之上的未知現象:轉譯,可轉譯性,與之前的感應和轉導相對立。轉譯并不僅僅意味著一種語言能夠以某種方式“再現”(représenter)另一種語言的信息,而且還意味著:語言——連同它自身的層所特有的信息——能夠再現所有別的層,并因而獲得一種對世界的科學概念。科學的世界Welt,與動物的環境Umwelt)相對立]實際上就是一種將別的層上的所有的流、粒子、代碼和界域性轉譯為一個充分解域的符號系統(也即,一種語言所特有的超編碼)的過程。正是此種超編碼超線性的特征解釋了,為何在語言之中,不僅表達獨立于內容,而且表達的形式也獨立于實體:轉譯之所以可能,正是因為同一種形式可以從一個實體轉向另一個實體;而對于遺傳代碼來說,情況則正相反,比如,在RNA鏈和DNA鏈之間。之后將看到,此種情形怎樣導致了某些語言帝國主義的野心,它們被天真地表述為諸如此類的原則:“任何一種非語言系統的符號學都必須以語言為中介。……語言是所有其他語言的和非語言的系統的闡釋者。”這等于是界定了語言的一種抽象特征并進而認為所有別的層只有通過被言說才能分享此種特征。我們對此表示懷疑。然而,更確切地說,我們必須注意到,語言所內在的此種普遍的轉譯意味著,它的附層和邊緣層的運作——就其疊加、傳布、互通、鄰接的秩序而言——與別的層之上的附層和邊緣層的運作截然不同:所有人類的活動,即使是那些最暴力的活動,都包含著轉譯。

應該加快速度,查林杰說,現在是第三類層之上的時間之線在驅迫著我們。因而,我們擁有了一種新的內容—表達的組織,其中每一方都有著自身的形式和實體:符號性、象征性的技術—表達的內容。內容并不僅僅應被理解為手和工具,而且還是一部先于它們而存在的技術性的社會機器,它構成了力的狀態或權力的構型。表達也并不應當僅被理解為面容和語言,或諸種語言,還應被理解為一部先于它們而存在的符號的集體性機器,正是它構成了符號的機制。一種權力的構型遠不只是一種工具,一種符號的機制也遠不只是一種語言:毋寧說,它們是作為規定性的和選擇性的施動者(agent)而運作的,在語言和工具的構成之中是如此,在它們的運用及相互的或各自的互通和傳播之中亦是如此。因而,伴隨著第三種層,機器出現了,它完全屬于這個層,但同時也被提升,并將其鉗螯在各個方向上伸向所有別的層。這難道不正像是介于抽象機器的兩個狀態之間的某個中間狀態?——在此種狀態之中,它仍然被包含于某個相應的層之中(棲世);在此種狀態之中,它自身展開于一個去層化的容貫平面之上(平世)。這里,抽象的機器開始被展開,被建立,產生出一種超越所有層的幻象,盡管機器自身仍然從屬于某個確定的層。無疑,這是構成人類的幻象(人類將自身視作什么呢?)。此種幻象源自內在于語言自身的超編碼。然而,內容和表達之間的這些新的分布卻并非幻象:技術的內容通過手—工具顯示其特征,在更深層次上它與一部社會機器和種種權力的構型緊密相關;象征的表達通過面容—語言顯示其特征,在更深層次上它與一部符號機器和種種符號的機制緊密相關。這兩個方面——邊緣層和附層,重疊的程度和鄰接的形式——前所未有地獲得了一種獨立自主的層的地位。如果我們想要區分符號的兩種不同的機制或權力的兩種不同的構型,我們會說,它們事實上是人類種群之中的兩個不同的層。

不過,確切地說,由此在內容和表達之間建立起來的是何種關聯和何種類型的區分?所有這一切都在頭腦之中。然而,從未有過一種更具實在性的區分。我們想說,在整個層之上、滲透于整個層之中,確實存在著一種共同的外部環境,即大腦的神經環境。它來自有機的基層,不過,后者當然并非僅僅起到基質或被動支撐的作用。它自身的組織性并不低。毋寧說,它構成了我們沉浸于其中的前人類的湯(la soupe préhumaine)。我們的手和臉都沉浸于其中。大腦就是一個種群,是一系列兩極分化的部落所組成的集合體。古蘭準確分析了此種湯之中的兩極構成,一極依賴于面孔的運作,另一極則依賴于手,而二者之間的相互關聯或相關性并未阻止它們之間建立起一種實在的區分,正相反,它引發了一種實在的區分,并將其作為兩種連接(作為內容的手的連接,作為表達的面孔的連接)之間的互為前提的關系。區分并不僅僅是實在的,比如分子、事物或主體之間的區分;它們現在變成本質性的(正如中世紀的人們所說的),正如屬性、存在者的種類或不可還原的范疇之間的區分:物與詞。在這個層次之中,我們重新發現了那種最為普遍的運動,正是通過此種運動,兩種相互區分的連接之中的任何一方其自身已經是雙重性的了,內容的某些形式要素在與內容自身的關聯之中起到一種表達的作用,而表達的某些形式要素則在與表達自身的關聯之中起到一種內容的作用。古蘭首先揭示了,手怎樣創造出一整個象征的世界,一整套多維的語言,它不應與單一線性(unilinéaire)的口頭語言相混淆,而構成了一種內容所特有的發散性表達,這正是書寫的起源。(31)至于第二種情況,它明顯體現于語言自身所特有的雙重連接之中,因為音素形成了符素(monème)(作為線性的意謂節段)的表達所特有的一種發散性內容[只有在這些情形之中,作為層的某種普遍特征的雙重連接才具有了馬蒂內(Andie Martinet)保留給它的語言學的意義]。好了,我們暫時結束對于內容—表達之間的關系,它們之間的實在區分,以及這些關系和區分在主要類型的層之上所發生的流變所進行的探討。

查林杰想要進行得越來越快。所有的人都離開了,但他還在繼續。此外,他在聲音和外表上的變化正變得越來越明顯,當他開始談論人類之時,他身上的某種動物性開始展現出來。尚不確定這到底是什么,但查林杰似乎當場在進行著解域。他還想再考察三個問題。第一個問題似乎尤其與術語相關:我們何時才能談論符號?是否應該說,它們遍及所有的層,而且,只要存在著一種表達的形式,就必有一種符號存在?我們可以簡要區分三種符號:標記(界域的符號),象征(被解域的符號),圖像(ic?ne,再結域的符號)。是否應該說,在所有的層之上都有符號,既然所有的層都包含界域性,解域和再結域的運動?這樣一種拓展性的方法是異常危險的,因為它醞釀著或加強了語言的帝國主義,而這恰恰是通過依賴于語言的轉譯或普遍闡釋的功能。顯然,不存在所有層所共有的符號系統,即便是以一種理論上先于符號化的符號“空間”(chora)的形式也不可能。看起來,只有當存在著一種表達的形式和內容的形式之間的實在甚或范疇的區分之時,我們才能嚴格地談論符號。因此,在每個相應的層之上都存在著一個符號系統,因為抽象機器恰恰占據著那個允許它進行“書寫”(也即對語言進行處理并從中抽取出符號的機制)的明確位置。然而,在此之前,在所謂自然的編碼之中,抽象機器仍然被包含于層之中:它根本不書寫,也不具有任何的自由度來將某物確認為符號(除非是在嚴格的動物界域的意義上)。而在此之后,抽象機器則展開于容貫的平面之上,不再擁有任何對符號和粒子進行絕對區分的途徑;比如,它書寫,但卻在實在之中書寫,直接書寫于容貫的平面之上。因而,似乎有理由將嚴格意義上的“符號”這個詞保留給最后一類層。不過,此種術語上的討論的真正益處就在于,它同時指向了另一種危險:不再是所有層之上的語言帝國主義,或將符號拓展至所有層,而是能指的帝國主義,它作用于語言自身,作用于所有的符號機制,以及承載這些符號機制的層的范域。這里,問題不在于是否存在著適用于所有層的符號,而在于是否所有的符號都能意謂,是否符號的符號學必然與一種能指的符號學聯結在一起。在這個方向上,我們甚至有可能不得不節制使用符號的觀念,因為能指對于語言的首要地位要比符號在各個方向上的單純拓展更能確保語言對于所有層的首要地位。我們想說,抽象機器的此種狀況所特有的幻覺——幻想能夠將所有的層掌控和操弄于雙鉗之間——在能指的建立之中比在符號的拓張之中可以得到更好的實現(全拜意謂所賜,語言才試圖直接掌控每個層,但卻不必經由每個層所設定的符號)。然而,我們還是在同樣的循環里面兜圈子,我們仍然在散布同一種潰瘍。

無疑,能指—所指的語言學關聯已經以五花八門的方式被構想:有時是任意的,有時又是必然的,就像同一片葉子的正反面;有時是逐項對應,有時又是全局對應;有時是如此的含混,以至于人們不再能夠對它們進行區分。無論如何,所指并不外在于它與能指之間的關聯,而終極所指就是被外推到符號之外的能指自身的存在。對于能指,我們只能說一件事:它就是冗余,就是冗余者。由此產生了它那難以置信的專制及它所熟悉的成功。任意性(L’arbitraire),必然性,逐項對應或全局對應,含混性,所有這些都服務于同一種動機:將內容還原為所指,將表達還原為能指。然而,內容的形式和表達的形式是密切相關的,而且始終處于互為前提的狀態之中;它們各自的節段之間維持著外在的和“畸形的”(difforme)的一一對應的關聯;在二者之間(或從一方到另一方)決不存在一致性,而始終只有相互獨立的關系和實在的區分;即便是想要將一種形式匹配于另一種,或確定二者之間的關系,也同樣必需一種多變的、特殊的配置。所有這些特征都不適用于能指—所指的關聯,即使其中的一些似乎部分地、偶然地與此種關聯相符。總體說來,這些特征與能指的圖表是極端對立的。一種內容的形式不是所指,同樣,一種表達的形式也不是能指。(32)對于所有的層來說都是如此,其中也包括那些語言介入其中的層。

那些能指的愛好者們將一種過于簡化的情形作為默認的模型保存下來:詞與物。他們從詞之中抽取出能指,從物之中抽取出與詞相符合的,因而從屬于能指的所指。這樣,他們就穩居于與語言同質的內在領域。這里借用福柯的一個典范性的分析,它與語言學密切相關,雖然看上去并非如此:比如,像監獄這樣的事物。監獄就是一種形式,“監獄—形式”,它是在一個層之上的內容的形式,與別的內容的形式(學校、兵營、醫院、工廠)相關聯。不過,這個事物或這種形式并不指向“監獄”這個詞,而是指向其他不同的詞和概念——比如“罪犯,犯罪”,它們表達了一種新的分類、陳述、轉譯乃至實施犯罪行為的方式。“犯罪”是表達的形式,它與內容“監獄”的形式互為前提。它根本不是一個以監獄作為其所指的能指,甚至都不是一個法律上的能指。這就擊潰了所有諸如此類的分析。此外,表達的形式不能被還原為詞,但可被還原為一個陳述的集合體,這些陳述在被視為層的社會場域(它就是符號的機制)之中出現。內容的形式不能被還原為一個事物,但可被還原為一種作為權力構型的復雜的物態(建筑,生活方案,等等)。這里,存在著兩個不停地相互交織的多元體:表達的“話語多元體”和內容的“非話語多元體”。甚至比這還要復雜,因為作為一種內容之形式的監獄自身還具有一種相關的表達,以及它所特有的各種各樣的、并不必然與犯罪的陳述相一致的陳述。反之,作為一種表達之形式的犯罪自身具有一種獨立的內容,因為它所表達的不僅是一種新的評估犯罪的方式,而且還是一種新的犯罪的方式。內容的形式和表達的形式,監獄和犯罪,其中每一方都有其自身的歷史,它的微觀—歷史,它的節段。連同其他的內容和表達,它們至多牽連于抽象機器的一種共同狀態,但這部機器完全不是作為能指,而是作為一種圖樣而運作(同一部抽象的機器,運作于監獄、學校、兵營、醫院、工廠……)。為了使兩類形式——內容的節段和表達的節段——相互匹配,必需一整套具有雙鉗或(更準確說是)雙頭(double tête)的具體配置,此種配置尤其著眼于它們之間的實在區分。必需一整套組織結構,它運作于分子的層次之上,將權力構型和符號機制連接起來(這就是福柯所說的規訓權力的社會(33))。簡言之,決不應該在詞與被視作與之相應的物之間或能指與被視作與之相一致的所指之間進行比較。真正的比較理應存在于彼此區分的形式化之間,著眼于不穩定的平衡或互為前提的狀態。“我們徒勞地想要說出我們所看到的東西,但我們所看到的東西決不會處于我們所說出的話語之中。(34)正如在學校之中:并不存在一門寫作課來講授與一切所指相關的偉大而又冗余的能指,而只有兩種相互區分的形式化,它們互為前提并構成了一對雙鉗:在閱讀和寫作課之中的表達的形式化(連同其自身的相關內容),以及在識物課之中的內容的形式化(連同其自身的相關表達)。我們絕不會是能指或所指,我們被層化了。

與那種將符號置于所有的層之中、或將能指置于所有符號之中(雖然在極端的情形之中,存在著放棄符號的風險)的拓展性方法相對,我們更為偏愛一種有著嚴格限制的方法。首先,存在著無符號的表達形式(比如,遺傳代碼就與某種語言無關)。只有在某些情形之中,層才可以被說成是包含著符號;而且,符號不能與一般的語言相混同,它只能為陳述的機制所界定,而這些機制就是如此眾多的語言的現實用法與功能。然而,為何對于這些機制仍要保留符號這個詞——既然它們將一個表達形式化,但卻并未指稱或意謂著那些同時存在但卻以不同方式被形式化的內容?這是因為,符號不是某物的符號,而是解域和再結域的符號,它們標志著在這些運動之中被跨越的某個閾限。正是在這個意義上,這個詞應該被保留(我們已經看到,這甚至也適用于動物的“符號”)。

接下來,如果我們采用此種限制的含義來思索符號機制的話,就會看到,它們不是、或不一定是能指。正如符號僅僅指示著某類確定的層之上的一種表達的形式化,意謂自身也僅僅指示著存在于此種特定的形式化之中的某種機制。正如存在著非符號學的或無符號的表達,同樣,也存在著非符號學的符號機制和非意謂的符號,在層和容貫的平面之上都是如此。對于意謂,我們至多只能說,它構成了某種機制的特征——此種機制甚至不是最有趣、最現代或最現實的,而也許只是比別的機制更危險、更致命、更專制、在幻覺之中陷得更深。

無論在何種情形之中,內容和表達都決不可被還原為所指—能指。而且,(這正是第二個問題)它們也不可被還原為經濟基礎—上層建筑。我們不再能提出一種作為決定因素的內容的首要地位,同樣,也不再能提出一種作為能指的表達的首要地位。我們絕不能將表達構造為一種反映內容的形式,即使我們賦予它“某種”獨立性和某種反作用的潛能。之所以如此,無非是因為所謂的經濟內容已經擁有了一種形式,甚至是它所特有的表達形式。內容的形式和表達的形式指向兩種被預設的彼此平行的形式化:顯然,它們的節段不停地交織,彼此滲透,但這是通過一部這兩種形式從中產生的抽象機器、通過對二者的關聯進行調節的機器性配置而實現的。如果我們用一種金字塔形象來取代此種平行關系,那么,內容(包括其形式)就變為一種生產的經濟基礎,它具有抽象物(l’ Abstrait)的所有特征;配置則變為上層建筑的第一層,它必然被定位于一個國家機構之中;符號的機制和表達的形式則構成了上層建筑的第二層,它為意識形態所規定。至于語言,我們不太清楚它的用途:大獨裁者已經決定,應該另外給它留出一個特別的位置,即作為國家的共同財富及信息的載體。這樣一來,我們就誤解了語言的本性,因為它僅僅存在于異質性的符號機制之中,而且它的功用是分配對立的秩序、而非使信息得以流通,——此外,我們也誤解了符號機制的本性,準確說來,它們表達著權力的組織或配置,而與作為某種預設的內容所表達的意識形態無關(意識形態是最為糟糕的概念,它掩蓋了所有那些實際運轉的社會機器),——同樣,我們還誤解了權力組織的本性,它們不能被定位于某個國家機構之中,而是在所有場所之中進行著內容和表達的形式化,并使這些內容和表達的節段相互交織,——最后,我們誤解了內容的本性,它絕非“根本上”是經濟性的,因為,有多少直截了當的經濟的符號和表達,就有多少非經濟學的內容。不再能通過以下方式來分析社會構型的法則:將某種能指置于經濟基礎之中,或相反,將些許菲勒斯(phallus)或閹割塞進政治經濟學之中,將些許經濟學或政治學塞進精神分析之中。

最后,還有第三個問題。因為,要想對層的系統進行說明,但卻假裝沒有在層之間引入一種宇宙的甚或精神的進化,就好像它們被按照完備性的不同的階段和程度進行排序,這是很難做到的。但內容和表達的不同形象并不是階段。不存在生物圈,也不存在精神圈(noosphère),遍在的只有同一個機器圈(Mécanosphère)。如果我們首先考察層自身,那我們就不能說一個層要比另一個層更少組織性。即使對于基層也是如此:不存在固定的秩序,一個層可以直接作為另一個層的基層,而無需中介環節;而從階段或等級的角度來看,人們會認為這些中介環節是必需的(比如,微觀物理學的區域可以作為有機現象的直接基層)。或者,表面的秩序可以被顛倒,對于昆蟲、細菌、微生物甚或粒子來說,技術或文化的現象可以充當一片沃土或一種優質的湯。工業時代被界定為昆蟲的時代……今天則更為糟糕:我們不能預先判斷一個層將會與哪個別的層、在何種意義上相連通。尤其是,不存在更高或更低的組織性;作為層的一個有機構成部分,基層可以與層緊密關聯在一起,但卻是作為變化在其中發生的環境,而不是作為一種增強的組織性。(35)另一方面,如果我們考察容貫的平面,則會發現在它之上遍布著最不協調的事物和符號:一個符號學片段和一個化學的交互作用相鄰,一個電子撞擊著一種語言,一個黑洞捕獲了一條遺傳信息,一種結晶化過程產生出一種激情,黃蜂和蘭花穿越著一個字母……這里沒有“仿佛”,我們所說的不是“仿佛一個電子”,“仿佛一種交互作用”,等等。容貫的平面清除了所有的隱喻;唯一存在的就是實在。它們就是電子自身,就是真正的黑洞,就是實在的細胞單元,真實的符號序列。只不過,它們已然脫離了自身的層,被去層化、被解碼、被解域,而正是這一點使得它們在容貫的平面之上有可能相互鄰近并彼此滲透。一場靜默之舞。容貫的平面無視等級的差異、數量級、間距。它無視人工和自然之間的差異。它無視內容與表達之間的區分,以及形式和成形的實體之間的區分,因為所有這些只有通過層并在與層的關聯之中才能存在。

不過,如果事物已經喪失了為其定性的層,如果它們已經進入到絕對解域之中,那么,又怎樣才能辨認出它們并為其命名呢?眼睛是黑洞,然而,在層和界域性之外的黑洞和眼睛到底又是什么呢?確切說來,我們不能滿足于層和去層化的容貫平面之間的某種二元論或簡單對立。層自身就是被相對解域的速度所界定和激發的;此外,絕對的解域從一開始就存在,而層則是一個遍在的容貫平面之上的沉積與增厚,這個平面在任何地方都是原初的,內在性的(immanent)。同樣,容貫的平面也被抽象機器所占據和勾勒(tracer);或者說,抽象機器展開于它所勾勒出的去層化的平面之上,但卻同時又被包含于它界定了其構成統一性的每個層之中,甚至有一半被安置于它界定了其統握(préhension)形式的某些層之中。因此,那在容貫的平面之上疾馳或起舞之物就卷攜著它的層的光暈,一種波動,一種記憶或一種張力。容貫的平面恰好保存了足夠多的層,以便能夠從中抽取出變量,并將這些運作于它之上的變量當作自身特有的函項。容貫的平面或平世根本不是一個由未成形的物質所構成的未分化的集合體,但它也不是任何一種成形的物質所形成的混沌。確實,在容貫的平面之上,不再有形式或實體,內容或表達,也不再有相對的和分別的解域。然而,在層的形式和實體之下,容貫的平面(或抽象的機器)構成了強度的連續體:它從不同的形式和實體之中抽取出強度,并創造出一種連續性。在內容和表達之下,容貫的平面(或抽象的機器)釋放、組合那些詞綴(particules)—符號[粒子particles) ],它們使得那些最不具意謂性的符號在最為解域的粒子之中展開運作。在相對的運動之下,容貫的平面(或抽象的機器)對解域化之流進行聯結conjonctions),并將各自的指數轉化為絕對值。層只知道與形式和實體緊密關聯的不連續的強度;只知道被分化為內容的詞綴和表達的冠詞的粒子;只知道被分離和再結域的解域之流。強度的連續體,粒子或詞綴—符號的組合式放射物,被解域之流的聯結,這些就是容貫的平面所特有的三重要素,經由抽象機器的運作,構成了去層化的運動。不過,這完全不是一種混沌的白夜,也不是一種無差異的黑夜。還是有規則,即“平面規劃”(planification)的規則,構圖的規則。我們將在后面或別處看到這一點。抽象的機器不是任意的;連續性、放射、組合、聯結,這些都不是以任意的方式形成的。

現在,應該指出最后一種區分。抽象機器不僅具有那些同時存在的差異狀態,它們著眼于容貫平面之上的事態的復雜性,——而且它不應該與我們所說的某種具體的機器性配置相混淆。抽象的機器有時展開于容貫的平面之上,并構成了它的連續體、放射與聯結,有時又被包含于某個層之中,并界定了這個層的構成統一性、吸引或統握之力。機器性配置則完全不同,盡管它與抽象機器之間存在著緊密的關聯:首先,在一個層之上,它使得內容和表達之間相互適應,確保了各自節段間的一一對應的關系,并引導著層向附層和邊緣層進行分化;接著,在不同的層之間,它確保了與基層之間的關聯,以及由此產生的相應的組織變化;最后,它轉向容貫的平面,因為它必然將抽象的機器實現于某個層之上、不同的層之間,以及層與平面的關系之中。為了形成有機層的聯接,必需一種配置,比如多貢族鐵匠的鐵砧。為了在兩個層之間形成連接,必需一種配置。同樣,為了使有機體在一個對其加以利用的社會場域之中被掌控和滲透,也必需一種配置:女戰士們(Amazones)難道不應該切掉自己的一個乳房來使其有機層與一個戰爭的技術層相適應,就好像是出于一種令人畏懼的女人—弓—草原之配置的需要?必需有配置,以便力的狀態和符號的機制能夠彼此交織關聯。必需有配置,以便被包含于一個層之中的構成統一性、它與別的層之間的關聯、它們和容貫的平面之間的關聯能夠被組織起來而非隨機形成。無論從哪個方面看來,機器性配置都實現著抽象的機器,從而使得后者被展開于容貫的平面之上或被包含于一個層之中。不會再有比這更重要的問題:給定一個機器性配置,它如何實現抽象機器?它怎樣實現抽象機器,二者間具有何種一致性?應將配置進行分類。我們所說的機器圈,就是所有既在層外、又同時在層上和層間的抽象機器和機器性配置的聚合體。

因此,層的系統與能指—所指,經濟基礎—上層建筑,物質—精神皆無關。所有這些無非是將各種各樣的層還原為一個層,或將系統封閉于其自身的方式,也即割斷它與作為去層化的容貫平面之間的關聯。應該做個總結了,在失聲之前。查林杰的演講接近尾聲。他的語音已經變得刺耳,難以聽清。他呼吸困難。他的雙手已經變成伸長的雙鉗,它們無力抓住任何東西,但仍然含混地指示著某物。雙重假面、兩個頭部似乎正從身體里面涌出,又化作一種物質,我們都很難說它到底是在變稠、還是反之變得更像液體。一些聽眾又回來了,但卻只是些幽靈或游蕩者。“你們聽到了嗎?那是一個動物發出的聲音。”因此,應該盡快做結,確定,無論怎樣,應該盡可能地確定術語。首先,是第一組概念:無器官的身體或去層化的容貫的平面,——產生于這個身體之中或這個平面之上的平面的物質(由強度的連續體、符號—詞綴的放射、流的聯結所構成的特異的、非節段化的多元體),——一部或一些抽象的機器,它們構成了這個身體,勾勒出這個平面,或“構畫出”(diagrammatiser)所發生的事情(逃逸線或絕對的解域)。

接下來,是層的系統。在強度的連續體之中,層對形式進行修整并將物質形成為實體。在組合式放射之中,層區分了表達和內容,表達的單位和內容的單位,比如符號和粒子。在聯結之中,層將流分離開來,分配給它們相對的運動和多樣的界域性、相對的解域和互補的再結域。這樣,層在各處都建立起生機勃勃的雙重連接:內容的形式和實體,表達的形式和實體,它們每次都在可確定的關系之中構成節段性多元體。這就是。每個層都是一種內容和表達的雙重連接,二者之間具有實在的區分,它們互為前提,彼此滲透,而雙頭的機器性配置則在它們的節段之間建立起關聯。在層間發生變化的,正是內容和表達之間的實在區分及其本性,正是作為成形物質的實體的本性,正是相對運動的本性。我們得以簡述實在區分的三種主要類型:數量級之間的實在—形式的區分,在其中建立起一種表達的共振(感應);不同主體之間的實在—實在的區分,在其中建立起一種線性的表達(轉導);不同的屬性或范疇之間的實在—本質的區分,在其中建立起一種超線性的表達(轉譯)。

任何一個層都可以充當另一個層的基層。每個層都具有一種構成的統一性,為其環境、實體性要素和形式特征所界定(棲世)。不過,它根據其不可還原的形式及結合環境而分化為附層,根據其成形實體的層次及中間環境而分化為邊緣層。邊緣層和附層自身就應該被視作層。一個機器性的配置是一個中間層,因為它所調節的是層與層之間的關聯,并且還調節著每個層上的與上述諸劃分相一致的內容和表達之間的關聯。同一個配置可以借用不同的層,并具有某種程度的表面上的無序;相反,一個層或層的要素可以同別的層或要素結合起來,在一個不同的配置之中共同發揮作用。最后,機器性的配置就是一個元層,因為它同樣也朝向容貫的平面,并必然實現著抽象的機器。而抽象機器則被包含于每個層之中,它界定了這個層的棲世或構成的統一性;而且,它還展開于容貫的平面之上,并引導著后者的去層化(平世)。因而,配置之所以能夠作為統一的功能來調節一個層的變量,前提正是它以某種方式實現了一部層外的機器。機器性配置不僅是每個層之上的內容和表達的交織,又同時是層的集合體與容貫平面的交織。它確實朝向各個方向,恰似燈塔。

結束了。所有這些只有在隨后才能體現出一種具體的含義。雙重連接的面具已然被拆解,同樣,手套和上衣也被解開,從中溢出的液體在其漫流之中似乎正侵蝕著會議廳的層,大廳之中“滿是乳香(oliban)的煙并掛滿了有著怪異圖案的帷幔”。查林杰被解連接(désarticulé)了、被解域了,并嘀咕著說,他將帶著地球,前往那個神秘的世界,他那分泌著毒液的花園。他還在竊竊私語:正是通過潰散(débandade),事物才能發展,符號才能增殖。驚恐即創造。一個少女喊叫著,“帶著最為狂野、最為深沉、最為可怕的狂亂而驚恐的發作”。沒人聽到這篇總結,也沒人試圖去挽留查林杰。查林杰——或他身上還殘留的部分——慢慢地加速趕往容貫的平面,沿著一條不再有任何相對之物的詭異軌跡。他試圖溜進充當轉門的配置之中,粒子鐘,連同其充滿強度的滴答聲和捶打出絕對者(l’absolu)的珠聯璧合的節奏:“那個人影漸漸崩潰為一種幾乎不成人形的姿態,并如著魔一般,開始了一種接近那座外形酷似棺材的鐘的運動,它正滴答滴答地奏出其詭異的宇宙的節拍。……那個人影現在已經到達了那座神秘的鐘,而那些觀眾透過濃重的煙幕看到一只模糊的黑爪正在摸弄著布滿象形文字的大門。爪子的撫弄發出一種怪異的撞擊聲。接著,人影進入了那口棺材形的箱子,并在其身后關上了大門。詭異的滴答聲繼續著,不斷擊打出在所有那些開啟的玄秘之門深處的黑暗的宇宙節拍”(36)——機器圈,或根莖圈(rhizosphère)。


(1) 查林杰(Challenger)教授,英國偵探小說大師柯南—道爾所作的著名科幻小說《迷失的世界》(The Lost World)之中的主人公。——譯注

(2) Roland Omnès,L’univers et ses métamorphoses,Hermann,p.164:“一顆在臨界范圍之內塌縮的星體形成了我們所稱的黑洞(吸留星)。這個表達意味著,無論我們向這個客體傳送什么,它都將不再能從中脫離。因而它完全是黑的,因為它既不吸收,也不反射任何的光線。”

(3) Griaule,Dieu d’eau,Paris:Fayard,1975,pp.38—41.

(4) 關于一般的形態發生的兩個方面,參見Raymond Ruyer,La genèse des formes,Flammarion,p.54 sq.,以及Pierre Vendryès,Vie et probabilité,Albin Michel。旺德里(Vendryès)精確地分析了關節的關聯和關節系統的作用。關于蛋白質的兩種結構形態,參見莫諾(Jacques Monod)的Le hasard et la nécessité,éd.du Seuil,pp.105—109。

(5) Fran?ois Jacob,La logique du vivant,pp.289—290.

(6) “perdre sa salive”為一句成語,即“白費口舌”,從字面上看,它和前面所說的地質運動中的“水分喪失”相映成趣。——譯注

(7) Fran?ois Jacob,?Le modèle linguistique en biologie?,Critique(mars 1974),p.202:“遺傳物質具有兩種作用:一方面,它必須被復制,以便被傳遞到下一代;另一方面,它必須被表達,以便確定有機體的結構和功能。”

(8) 雙重束縛(double binds)這一概念,最早由人類學家貝特森(Gregory Bateson)提出,揭示的是人際溝通中的復雜性。——譯注

(9) Hjelmslev,Prolégomènes à une théorie du langage,éd.Minuit,p.85.

(10) 喬弗羅伊·圣—希拉爾(Geoffroy Saint-Hilaire,1772—1844),法國著名的自然學家。曾隨拿破侖遠征埃及。——譯注

(11) 參見Geoffroy Saint-Hilaire,Principes de philosophie zoologique,其中援引了與居維葉的爭論的片段;Notions synthétiques,其中喬弗羅伊提出了其關于燃燒、起電和吸引的分子概念。Baer,über Entwickelungsgeschichte der Thiere,以及?Biographie de Cuvier?(Annales des sciences naturelles,1908)。Vialleton,Membres et ceintures des vertébrés tétrapodes.

(12) 正是在這個漫長的歷史進程之中,我們還應該給佩里耶(Edmond Perrier)留出一個位置,盡管不是一個決定性的位置。他重拾了構成的統一性的問題,并借助達爾文和(尤其是)拉馬克來使喬弗羅伊的著作獲得新生。實際上,佩里耶的所有著作皆導向兩個主題:一方面是動物的集群或多樣性,另一方面則是得以對異樣的等級和折疊做出解釋的速度(“急速發育”)。比如:脊椎動物的腦部怎樣占據環節動物的口腔部位,“口腔與腦之間的爭斗”。參見Les colonies animales et la formation des organismes;?L’origine des embranchements du règne animal?,in Scientia,mai-juin,1918。佩里耶撰寫了一部史論,Philosophie zoologique avant Darwin,其中包括論喬弗羅伊和居維葉的精彩章節。

(13) Canguilhem et collab,?Du développement à l’évolution au XIXe siècle?,in Thalès,1960,p.34.

(14) George Gaylord Simpson,L’évolution et sa signification,Payot.

(15) Gilbert Simondon,L’individu et sa genèse physico-biologique,P.U.F.,pp.107—114,259—264:關于晶體和有機體之中的內部和外部,以及關于界限和膜的作用。

(16) J.H.Rush,L’origine de la vie,Payot,p.158:“原初的有機體在某種意義上生存于一種窒息的狀態之中。生命已經誕生,但它還尚未開始呼吸。”

(17) J.von Uexküll,Mondes animaux et monde humain,Gonthier.

(18) 參見P.Laviosa-Zambotti,Les origines et la diffusion de la civilisation,Payot:她對層、基質和附層的觀念的運用(盡管她并未界定這最后一個觀念)。

(19) Fran?ois Jacob,La logique du vivant,pp.311—312,332—333,以及肖萬(Rémy Chauvin)所說的“非平行性進化”。

(20) 參見P.Laviosa-Zambotti,Les origines et la diffusion de la civilisation,Payot:她關于從中心到邊沿的波和流的概念,游牧運動和遷移(游牧性的流)的概念。

(21) 對于不同的量級之間的共振現象,參見Simondon,L’individu et sa genèse physico-biologique,pp.16—20,124—131,以及其他一些地方。

(22) Claude Popelin,Le taureau et son combat(Paris:Julliard,1981),pp.10—18:斗牛場之中的人與公牛的界域的問題,見第四章。

(23) “構圖”是德勒茲中后期的一個重要概念,主要來自對繪畫的反思(參見《感覺的邏輯》),作為在形成明確的形象和結構之前的充滿動態和可能性的開放模式。因而和前面的“總體規劃”形成對照。——譯注

(24) 對于量級以及它們之間的共振的建立,對于“塑模”“調制”和“制模”(modelage)的作用,對于外部的力以及中間狀態,參見西蒙東(Gilbert Simondon)的論著。

(25) 顯然,存在著序列或線的多樣性。不過,這并不妨礙“秩序之中的秩序”是單一線性的(參見Jacob,La logique du vivant,p.306,以及 ?Le modèle linguistique en biologie?,pp.199—203)。

(26) 對于蛋白質和核酸的各自的獨立性,以及它們之間的互為前提的關系,參見Fran?ois Jacob,La logique du vivant,pp.325—327,以及Jacques Monod,Le hasard et la nécessité,pp.110—112,123—124,129,159—160。

(27) 關于轉導的觀念,參見西蒙東的論著(不過他是在最為普遍的意義上理解它的,并將其擴展到所有系統之中):pp.18—21。關于膜,參見p.259 sq。

(28) André Leroi-Gourhan,Le geste et la parole,technique et langage,Albin Michel,1964,p.161.

(29) 關于所有這些問題——自由活動的手,靈活的喉部、嘴唇,草原作為解域因素的作用,參見Emile Devaux,L’espèce,l’instinct,l’homme,éd.Le Fran?ois,1933,第III部分(第VII章:“脫離森林、延遲發展、被幼兒化的類人猿不得不擁有自由的手和柔順的喉部”,以及第IX章:“森林造就了猿猴,洞穴和草原造就了人類。”)

(30) Fran?ois Jacob,La logique du vivant,pp.298,310,319。雅各布和莫諾往往將轉譯這個詞用于遺傳代碼,但這僅僅是出于便利的考慮,他和莫諾都明確指出,“代碼只有通過轉譯的產物才能被轉譯”。

(31) André Leroi-Gourhan,Le geste et la parole,technique et langage,pp.269—275.

(32) 這就是為何葉姆斯列夫盡管有著種種保留和遲疑,但在我們看來仍然是唯一一個真正與能指和所指決裂的語言學家。許多其他的語言學家雖然看上去斷然進行了此種決裂,但卻仍然保存著能指的隱含預設。

(33) Michel Foucault,Surveiller et punir,Gallimard.在《知識考古學》(L’archéologie du savoir,Gallimard)之中,福柯已經勾勒出其雙重多元體的理論——表達或陳述,內容或對象,并指出它們不能被還原為能指—所指的對子。他還解釋了為何他的一部前作的標題(《詞與物》)必須被否定地理解(pp.66—67)。

(34) 語出福柯的《詞與物》。——譯注

(35) Gilbert Simondon,L’individu et sa genèse physico-biologique,pp.139—141.

(36) Lovecraft,Démons et merveilles,Bibliothèque mondiale,pp.61—62.[英文篇名為《穿越銀鑰匙之門》(Through the Gates of Silver Key)。——譯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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