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元倫理學:當代研究導論
- (美)馬克·范·羅伊恩
- 3143字
- 2024-07-18 14:27:21
中文版序言
《元倫理學——當代研究導論》一書能夠譯為使用人數如此之多的語言,我由衷地感到高興。感謝勞特利奇出版社與上海人民出版社合力促成此事。我也非常高興他們找張鑫毅博士承擔實際的翻譯工作,他出色地展現了一名哲學譯者的才能。這本書能以中文迻譯出版,是多方辛勞付出的結果,我要向他們致以誠摯的謝意。
張鑫毅博士希望我講一講我是如何踏上哲學和元倫理學的研究之路的。我想這應該追溯到我成長的1960年代—1970年代關注政治與倫理問題的普遍風氣。我的父母從“二戰”國土淪喪的浩劫中幸存下來,旋即面臨戰后的經濟匱乏,遂由荷蘭移居加拿大,后又移居美國。我小時候飯桌上的交談總離不開民權運動、種族歧視、經濟不平等,還有后來的反對越戰。大人們熱衷討論的這些話題很快也激發了我的興趣,等我進入伊利諾伊大學,盡管主修心理學,卻非常喜歡一位魯賓遜教授的政治哲學課,以至于聽了不止一遍。但其他課程對我沒有那么大的吸引力,而且這所大學的氛圍跟高中更為相近,這是我申請時沒有料到的。最終我轉學至坐落于波特蘭的里德學院(Reed College),把專業換成哲學與宗教,從此跟研究哲學結下不解之緣。里德學院完全摒棄高中那套做派,讓我深感投契。在這所高度社會化的學院里,學生們常常將學術志趣融入社會生活,每個人都可以暢所欲言,并將自己的意見形諸筆端。我在那里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并收獲了許多友誼。
那時在我的眼中,哲學尚且只是一種思想史研究——它讓我有機會了解歷史上的人物如何思考重要的哲學問題。我在本科階段的主要任務便是解讀歷史上那些重要哲學家的著作,雖然我也在揣摩他們探究的問題,但寫的大部分論文都是致力于領會他們的觀點。最終在大衛·里夫(David Reeve)的指導下,我的畢業論文以亞里士多德的倫理思想為題,探討了他的實踐推理(practical reasoning)概念。這個主題當然是歷史性的,但也間接觸及正確行動(或者用亞里士多德的話來說,有德行動)的理由的本質。為了表明美德符合有德之人的利益,廣義的亞里士多德式策略(在我看來)試圖對倫理的本質提供某種解釋以維護其正當性。我不認為訴諸這樣的辦法可以妥善回應對倫理權威性的挑戰,而是把它看作嘗試回應一個元倫理問題——我們為什么應該以正確的方式行動?對這個問題的回答可以分成兩步,首先表明我們有理由成為特定的某種人,然后主張這種人會將某些考量視為提供行動的實踐理由。或者說我的論證是如此。
接下去的幾年我告別學術圈,擔任了我非常敬重的刑事辯護律師約翰·亨利·欣森三世(John Henry Hingson III)的法律調查員兼審判助理。我參與辦理了不少有意思的案件,學會如何搜尋相關的證據,協助撰寫訴訟摘要與文書,而且一般情況下都能讓人免受牢獄之災。當時我曾非常認真地考慮是否要成為一名刑事辯護律師。從事那樣的工作意味著背負巨大的壓力——當事人將洗脫罪責的希望寄托于律師的幫助,但哪怕是最好的律師,也不可能打贏每一樁官司。與此同時,我懷念研究哲學的日子,并且自認為還可以有所作為。于是,我決定提交就讀研究生的申請。
當我來到普林斯頓大學研究生院,身邊是一群對各個哲學分支興趣盎然的研究生,他們不僅聰明過人,而且訓練有素。平心而論,這些同儕之所以選擇普林斯頓,我想主要是因為后者在形而上學、心靈哲學、語言哲學、邏輯學、決策理論以及科學哲學方面實力強勁。我不覺得自己能從這些科目享受到樂趣,也不打算有朝一日圍繞它們著書立說。我所青睞的課堂講的是亞里士多德、馬克思和尼采,而不是形而上學或認識論。其他學生寫論文時多半要設法削形而上學或認識論之“足”以適哲學史或倫理學之“履”,而我恰恰相反,苦惱的常常是如何削哲學史或倫理學之“足”以適形而上學或認識論之“履”。然而,我對希臘文和拉丁文一竅不通,蹩腳的德語也毫無長進。成為一名哲學史家,對我來說是完全行不通的。由事后觀之,這未嘗不是因禍得福,因為這逼迫我開始在哲學研究中發出自己的聲音,為自己相信的東西辯護,而不僅僅是將有意思和有潛力的觀點歸于他人。但萬事開頭難,最初這么做的時候,大部分研究生同學都將我遠遠地甩在了后面。
一個高水平的哲學系的一大優點是,你的周圍從不缺少良師益友,從他們身上你可以學到無數東西。我經常呆在哲學休息室,所有人都會去那里查收郵件,轉眼間就爭論起各種哲學問題,“口誅”還不夠,擺放的黑板正好提供“筆伐”之便。詹姆斯·德賴爾(James Dreier)尤其讓我受教良多,對我自己做論證來說,他的作品和吉爾伯特·哈曼(Gilbert Harman)的作品既是遵照的典范,又是依托的背景。我讀研究生的第二年,邁克爾·史密斯(Michael Smith)以助理教授的身份到來了。他教了一門研討課,依據的正是日后那部《道德問題》(The Moral Problem)的書稿。他的出現和研究取向在系里掀起了一股研究元倫理學的風潮。這其實沒什么可奇怪的,因為元倫理學無非是將諸位教師已經在研究的那些主題和倫理結合在一起,縱然如此,圍繞更具規范性的話題,元倫理學確實引發了眾人的討論熱情。史密斯本人總是喜歡到休息室隨處就坐,加入哲學討論與辯難。我的學位論文本來由他擔任指導教師,一年后他前往澳大利亞訪學,指導之職便改由哈曼接替。差不多在這段時期,系里安排了一系列訪問學者講授關于規范話題的研究生研討課。彼得·雷爾頓(Peter Railton)、喬舒亞·科恩(Joshua Cohen)、蘇珊·布里松(Susan Brison)、蘇珊·赫爾利(Susan Hurley)和弗蘭克·杰克遜(Frank Jackson)等人均在此列,他們細致入微地闡述自己的觀點,并與課上的師生展開對話。大衛·劉易斯(David Lewis)、馬克·約翰斯頓(Mark Johnston)以及其他常任教師經常現身這些研討課,你來我往的切磋交鋒給人的教益是不可估量的。
當我幸運地得到一份內布拉斯加大學的教職時,我的學位論文還沒有完成。那時我已經在用自己的方式研究哲學,可是進展緩慢。我寫的東西總是跟我自己的思維過程太過貼近,而不能直截了當地闡明核心思想。不過,我確實有了一個相當不錯的想法。工作的第二年,我的學位論文終于完稿(趕在院長辦公室下達的最后期限內),但為了得到終身教職,還須解決如何發表的問題。在期刊論文的寫作上,內布拉斯加大學的同事們及時向我施以援手,特別是艾伯特·卡蘇洛(Albert Casullo)、哈利·艾德(Harry Ide)和約瑟夫·門多拉(Joseph Mendola),讓我得以將學位論文中那個不錯的想法連綴成文,這才有了我發表的第一篇論文。后來我去布朗大學做一年訪問助理教授,某次講課時又產生了一個不錯的想法,寫成一篇關于弗雷格—吉奇問題(the Frege-Geach problem)的元倫理學論文,這次刊發在《哲學評論》(Philosophical Review)上。那篇文章最終引起了不小的反響,從而我有更多的機會就若干相關的問題撰寫論文。此外,我還寫了一些更直接地探討特定的規范話題和政治哲學的論文,雖然用功頗勤,發表方面就沒有元倫理學領域那樣受運氣眷顧了。
為了做出更精湛的元倫理學研究,我至今仍在不斷增進形而上學、認識論和語言哲學的知識,唯恐稍有懈怠就會跟不上要求。無論過去還是現在,我始終受到這樣一種教育的極大塑造:每個階段都努力超越自身既有的興趣和能力,開闊自己的眼界。當元倫理學研究出現新的進展,這種教育讓我尤為受益,馬克·施羅德(Mark Schroeder)等人的工作便是這樣對我產生重大影響的。我未能像對元倫理學那樣對純粹的規范哲學問題做出貢獻,為此固然有幾分失落,但元倫理學的多學科混合性質讓我在哲學領域的研究不偏于一隅。我獲得終身教職后不久,拉斯·謝弗—蘭多(Russ Shafer-Landau)創辦了“麥迪遜元倫理學工作坊”(Madison Metaethics Workshop),再借助互聯網的便利,一個元倫理學研究共同體切實地建立起來,我從中結識了許多同道,也鞏固了與不少舊友的交誼。這是一個兼容并包的共同體。不管研究重心在哪個領域,年長還是年輕,來自海內還是海外,都可以成為整個學術網絡的一分子,都能貢獻自己的力量。希望這本書能夠讓更多的人投身元倫理學領域,擴展元倫理學共同體。對這個面向如此眾多的讀者的譯本,我尤其充滿這樣的期待。
馬克·范·羅伊恩
2022年8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