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分鐘前。
房間里很昏暗,投屏倒是還亮著,投影上在放《瑞克和莫蒂》,這是部很老的動漫,最早的制作人是 Justin Roiland和 Dan Harmon,在大崩壞之前它于ADULT SWIM上進行連載,時至今日也沒引來大結局。
兩分鐘前那陣洗衣機轟隆隆運轉的聲音終于是停了下來,主角瑞克·桑切斯那醉醺醺的聲音得以冒了出來。
因為是在盜版網站上找的資源,所以底下的字幕被賭城廣告給遮擋住了,右上角顯示:S203,第二季第三集。
只是獵犬的心思并不在劇情上,屋外的敲門聲一直在響,說不準是從什么時候開始的。
“艾希?艾希!?我知道你在,能開門讓我們談談嗎?”
獵犬沒有回話,她歪頭從桌上的小鏡子里打量自己,二十來歲的年紀,一頭紅棕色長發,長相屬于普普通通的那類型,眉眼中滿是憔悴。
身上那件OL的制服還沒有脫,估計是原主人回到家后直接在沙發上累到睡著了。
這是間很常見的單人租公寓,廚房、客廳、浴室、寢室連在一條道上,加起來也沒有六十平米,家具也很少,除了房東置放的一些生活用品外就只見一個行李箱和幾件衣服被收拾放在矮床邊。
獵犬有一段日子沒接管這具名為‘艾希’的身體了,自從她結婚從公司離職后就變得不再那么有價值。
獵犬覺得這對于艾希來說沒準是好事,起碼她不用再三天兩頭的往心理診所跑,然后拿回一堆治療人格分裂的藥物來。
壞處是今晚艾希得死,因為婚姻的影響她開始接受催眠治療了,往日有獵犬壓制她的潛意識當然是沒什么問題的,可現在獵犬已經打算放棄她。
這樣下去艾希真有好轉的可能,獵犬不希望她在被催眠的過程中說出一些潛藏在記憶深處的東西,雖然可能性很小,但也得解決。
“艾希!開門!”
敲門聲已經逐漸衍變成了踹門的聲響,再這么下去也許會把其他租戶給吵醒,獵犬沒辦法只能從沙發上起身,一邊接管這段時間艾希的記憶一邊去開門。
“見鬼!別裝不在!我看著你進去的!開門!”
獵犬慢條斯理地卸下防盜鏈、打開門鎖,不待她拉開門,門板就被重重地撞開了,一個渾身濕漉漉的男人擠了進來。
“為什么不開門?嗯?你想一輩子躲著我嗎?”
男人粗暴地將獵犬壓在墻上,手死死攥著她的脖子,他身上已經全被雨水和雪給打濕了,進來的時候明顯能感覺到攜帶著一股冷氣,從他那滴水的長發后能看到兇狠的目光在獵犬身上游走。
“埃里克?”
獵犬認清了來人,這是艾希的丈夫,準確來講是前夫,因為埃里克家暴和賭博的行為所以在三個星期前他們已經正式離婚,但埃里克仍然窮追不舍,艾希為了躲避他才選擇搬到了這兒來。
“說啊!說話!媽的這是什么味道!?”
房間里充斥著一股刺鼻的氣味,埃里克不斷搖晃著艾希的身子。
奇怪的是,往日里他的這位妻子肯定已經被嚇到痛哭流涕地道歉了,可今日不知是怎么的,埃里克覺得她好像一下子變成了陌生人,她眼里沒有恐懼、也沒有哀求,什么感情都沒有。
埃里克下意識地就要道歉說‘抱歉我認錯人了’,但他看清了艾希手臂上的紅斑,那是被他用熱油燙出來的,面前的人就是自己妻子沒錯。
“說話!你啞巴了嗎?”
“真麻煩。”獵犬說。
“什么?”
埃里克一巴掌打在獵犬臉上,“你說什么?”
“麻煩,最近我很累的啊,現在還要再空一個名額出來。”
獵犬抬起眸子與埃里克對視著……
短暫的寂靜后,埃里克松開了手,他突然冷靜了下來,輕輕掩蓋上房門,重新將防盜鏈給鎖了回去。
而獵犬揉了揉有些腫痛的喉嚨,和他并肩回到客廳的沙發上。
“賭徒,欠債52.47萬,月息是40萬,幾乎沒有還清的可能。”
埃里克在沙發上坐了下來。
“沒什么聯合的價值,等會一起死好了。”
獵犬坐在沙發左側與埃里克對視著,用人類的話來說,她現在是在‘照鏡子和自己自言自語’。
上一個用這具身體做同樣事情的人是艾希本尊,她在心理醫生的輔導下堅信自己有第二個人格,這個人格比她要強大且堅強,于是艾希曾試圖用寫日記的形式和自己對話。
與獵犬能完全接受身體的記憶不同,一切被獵犬占據意識的人都無法記清在獵犬支配這具身體時發生了什么。
對他們而言這和做夢很像,所有記憶的視角都是第一人稱,但他們無法操控自己的身體,而當獵犬的意識脫離后,有關她的大部分記憶都會變得模糊。
“說起來也真巧啊。”
她看向‘自己’。
“妻子是11454號,丈夫是45411號……”
獵犬起身走到廚房的灶臺邊,將那本寫著‘您好,我是艾希,如果你真的存在的話,請和我談談’的筆記合上,她察覺到手指有些顫抖,好像身體里有另一個存在想要與她爭奪控制權,可很快這股悸動就被壓制了下去。
獵犬點燃了火焰。
……
“好了。”
獵犬握著電話,一瞬間有許許多多地方的場景從他腦海里消失了,他現在站在橋上,手里持著一柄撐開的傘,這具身體屬于一個私家偵探,和剛才死的那些人隔著幾百公里的距離。
獵犬同時操控著數萬個身體在行動,這里面大部分都是失去了利用價值的人,獵犬打算讓他們一部分人死于自盡、一部分人死于意外事故、一部分人借警自殺。
“清理了三百五十七個沒用的身份,過段時間再繼續吧,一下子死太多人被監管局注意到就麻煩了……店長你繼續,你剛才要說什么來著?”
他望著下方碼頭外璀璨的燈光靠在大橋的欄桿上。
湯和區算是比較繁華的城區,阿斯拉加灣上游的一邊矗立著92幢風格迥異的古典復興大樓,它們與碼頭之間只隔著16個車道與一片弧形廣場。
時間已至凌晨,氣溫降下零度,但這兒依舊是燈火通明的景象,大樓聳立,人潮洶涌,數以億萬記的雪花在各色的光芒下飛舞著,大樓的玻璃外墻反射著街道的偏影。
重工業大型蒸汽機器噴吐出朧朧的熱氣,哥特式、羅馬式、巴洛克式、伊麗莎白式、現代式的建筑交相輝映。
從下往上看去,是被鋼鐵建筑群分割成碎片的夜空。
大道兩邊蓋著幾厘米后的雪層,路中間則是很少,落在中間的雪花會在幾秒內被途徑汽車的高溫尾氣和輪胎化作污水。
獵犬扯了扯領口,看著人們的影子在火焰似燈光的蒸烤下蕩漾,仿佛風中亂舞的葉絮。
“戈恩斯那邊抓到個人,小狗你過去看一眼。”
店長的聲音在電話另一頭響起。
“你的內存還夠用嗎?”
“別把我說的像是電腦硬盤一樣。”獵犬扶額道,他的聲音已經變成男聲。
“還夠用,應該還剩四五百個空位吧,要同化人類的意識還是很麻煩的……要是我是聯合體就好了。”
“聯合體?那是什么?”店長問。
“《瑞克和莫蒂》里的一個意識體角色,她能同化一整個星球的人……”
獵犬說著,看了眼手機上的時間,莫名想起一句老話來。
‘皇帝不急太監急’。
分明是店長找他有事,現在擔心時間夠不夠用的卻是他。
“好了,先讓我過去。”
獵犬將手機的攝像頭對準自己,同時打開了視頻通話模式,在接通的那瞬間,他看到有一雙眼睛與他對視著,那是雙女人的瞳孔,淺棕色,房間里的燈光很亮,女人的眼睛也十分璀璨,因此獵犬能從中看到一片倒影。
下一刻,那倒影變成了近在咫尺的景象出現在獵犬眼底,雨水噼里啪啦打在傘上的聲音也忽的消失了,暖和的空氣撫摸上她的手臂,身邊多了一個人和一臺電腦。
她看著手機視頻中那個持傘男人的眼睛,兩人同時將電話掛斷。
意識傳輸完成了。
“小狗?”
店長捏了捏她的臉,獵犬發出‘哎呀’的嬌斥聲后躲開了。
“別老是這樣,店長你要是個男的我就要舉報你潛規則了!”
“好啦好啦,又不是你的身體,摸摸怎么了?”店長不滿地在她腰上掐了一把。
“可我還是會覺得癢!”
獵犬拍開了店長的手。
“說吧,戈恩斯那邊是什么情況?”
剛才電話里店長曾短暫地和她說有個關乎于監管局的事,所以獵犬才擱置下了其他事情以求專心。
“他們抓到了監管者?”
“怎么可能。”店長笑了,“光靠兩個寵物寶寶怎么抓得住怪物啊?他們只是抓到了個疑似被監管局秘密聘用的賞金獵人而已。”
“噢……是蛻凡者?”
“是的,不然干嘛喊你回來。”
“他們人呢?”獵犬問。
“在銀楓公園的一個圖書館里,我找人黑了他們的安保和電力系統,等會他們會用那邊的攝像頭給你開一個通道。”店長說。
“過去拿了那個人的記憶就回來,沒問題吧?”
“那人的權能是什么?”
“放出類的,和精神或意志無關。”店長一邊搓著獵犬的腦袋一邊說,“我當然知道小狗你不能聯合太多蛻凡者咯,那會導致你精神崩潰的對吧?放心我可是一個好店長呢,怎么可能讓員工有生命危險!”
“這話您應該對戈恩斯和那個夏……夏什么來著?算了,您應該對那兩個人說。”
獵犬揉了揉眼睛:“他們準備好了嗎?”
“說是可以了。”
“OK。”
獵犬滑動著椅子挪到電腦前,屏幕上顯示的【正在連接】四個大字變成了一片漆黑,畫面那頭只亮著微弱的光,隱約能看清有個人影靠在攝像頭前面。
“過去了嗎?”
“還沒。”獵犬說,“可能是因為光線太暗了的關系,眼睛都看不清楚,怎么搞得!”
“不知道,再試試?”店長問。
可她很快發現那邊的人影嘴唇動了動,接著屏幕變成了一片灰色閃點。
連接斷開了。
……
“店長……店長!”
獵犬在黑暗里大喊著,她感覺自己的脊背痛到要昏死過去了,不知道是什么東西摧毀了面前的電腦,炸開的火花灼傷了她的耳朵。
周圍很安靜,按理來說這時候店長應該會著急忙慌地把她扶起來,可獵犬并沒有等到這樣的場景出現,她渾身動彈不得,冰冷的地板與肌膚接觸著,像是要將她凍成一根冰柱。
眼前的景象很模糊,黑白色的大理石地面扭曲成了幾條小河,幾米開外的地方……那是書架嗎?它們好像很快就要傾倒了。
“等等,書架!?”
店長那個宅女也會在房間里放書架?!
獵犬反應了過來,這不是店長的房間!
這是剛才她在攝像頭里看見的圖書室!
所以說她已經聯合成功了?
“怎么搞的……?”
獵犬使勁地想要仰起頭,可她腦子像是被什么割開了一樣,于是她試著從這具身體里斷開意識時,可很快,一股撕心裂肺的疼痛不留情面地攥緊她的大腦。
“嘶!”
斷開!斷開!
獵犬在心底狂吼。
有人在嗎!?有沒有人在的?!
與其他個體的通訊也沒有得到回應,獵犬第一次感覺腦海里這么安靜,安靜地像是被世界拋棄了一樣,唯有恐懼和痛楚怎么甩也甩不掉。
從未出現這樣的情況。
突然,在她的身后傳來兩道腳步聲。
“你做了什么?!”
“很快你就知道了。”
男人交談的聲音逐漸靠近,其中一人在聽到獵犬的哀嚎后略有些意外地說道:“咦?我記得把痛覺切斷了的啊,算了,戈恩斯先生,麻煩你幫我把她抬起來好嘛?動作快一點,我們沒多少時間了。”
“戈恩斯?”
獵犬心中掀起驚濤駭浪,但不等她說什么,一雙大手便摟住她的腰將她從地上抱了起來。
“這是什么意思?”
戈恩斯問,“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
“我當然知道,把她放過去吧。”
夏晚生從一邊的地面上撿起自己支離破碎的手機,他哀怨地嘆了口氣,抱怨聲‘早知道就買諾基亞了’后,轉頭看向戈恩斯。
“認識一下,戈恩斯先生,這位是獵犬,應該不用再做什么介紹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