朝陽門外，一襲黑衣，頭戴灰色斗笠，看上去二十來歲的男子，牽著匹騾馬，排隊進城。

驗完路引，黑衣男子入城，半刻鐘后，到了一家名為‘亮敞玻璃制品總號’的店鋪門口停下，栓好騾馬，黑衣男子緩步進店。

店面很大，里面商品更是琳瑯滿目，各式各樣的玻璃制品多不勝數。

各種款式，大小不一的玻璃杯，等身衣鏡，梳妝鏡，隨身小圓鏡，乃至各種度數的眼鏡等等，盡皆有售。

店內商品價格并不昂貴，卻因為獨門工藝，故而壟斷市場，這家玻璃制品店，早已經賺的盆滿缽滿。

封建時代，若無背景，富貴，便是原罪！

沒有強悍到讓人忌憚的后臺，還敢做壟斷市場的生意，那便是一頭肥的不能再肥的豬，要么一刀宰了，群狼分肉，要么慢慢放血，生不如死。

然而這家店很詭異，這家店原本是家銅鏡店，很普通很尋常那種。

后來有了集墨苑，太子仁心，不忍逃難來到京城的災民成為倒斃城中的餓殍，于是將逃難入京的災民紛紛安置于集墨苑中。

然而太子每月月例不過區區五百兩銀子，東宮開銷不少，如何還有銀子賑濟越收越多的災民。

于是這家銅鏡店的掌柜段元輝主動站了出來，捐資三千兩，并且承諾，銅鏡店以后每月利潤五成都會拿出來，捐給集墨苑。

如此善舉，簡直堪為天下商賈之楷模。

再之后，這段元輝也不知道怎么就鼓搗出了玻璃……

再然后一路火花帶閃電，銅鏡店搖身一變成了玻璃店，日進斗金，賺到飛起。

京城達官顯貴多如牛毛，然而沒誰敢打玻璃店的主意，看那門頭上幾個大字。

太子親筆所提！

玻璃店每年為集墨院捐資超過三萬兩！

想巧取豪奪？

那是明火執仗和太子過不去，是要絕集墨苑三千孩童，數千變成勞工的流民生計！

太子就算再不受成化帝待見，那也是帝國太子，只要朱佑極一天還坐在儲君的位子上，誰會得了失心瘋去找玻璃店的麻煩。

就算現在太子不敢下狠手，可一旦太子繼位，管你是誰？

想好怎么滅門沒！

故而，亮敞玻璃制品店屹立京城七年，賺了讓所有人眼紅的銀子，卻依舊巋然不動，但凡有誰升起一絲覬覦念頭，也會迅速掐滅，生怕惹火上身。

“找段東家，談筆大生意?！焙谝履凶诱f完，取出一塊黃金牌子遞給坐店掌柜。

掌柜的拿起金牌，仔仔細細看了看，只見木牌正面刻著一朵彼岸花，反面則是數字柒。

“請跟我來。”掌柜的不敢怠慢，恭恭敬敬將金牌遞還給黑衣男子。

后院，段元輝正在盤賬。

院外，掌柜稟告:“東家，柒來了?！?

段元輝打算盤的手一頓，連忙起身迎了出去，親自將黑衣男子接進書房。

書房內只有兩人，段元輝臉上肅然，郎聲念道:“地振高岡，一派溪山千古秀?！?

黑衣少年取下斗笠，應聲:“門朝大海，三河合水萬年流?！?

段元輝從桌內抽屜取出一張折紙和一紙藥包，道:“本月密語無誤，這是上位要你完成的任務。”

黑衣少年看完任務單，拿起紙包，這紙包內藏劇毒，見血封喉。

任務如果失敗，且有被擒風險，這包劇毒便是送自己上路的良藥。

沒多說一句廢話，黑衣少年已經飄然而去。

三日后，集墨苑。

集墨苑原本是京城郊外的一座普通皇莊，朱佑極要地安置流民，成化帝為了彰顯自己仁德，便將這座皇莊命名為集墨苑賜予朱佑極。

只不過只賜莊園不賜皇田，也就是說，這座皇莊以前每年給宮中輸送多少內帑，現在依舊不能少。

幾年時間過去，曾經的皇莊連半點影子都看不出來，取而代之的是一座占地三百畝，四四方方，砌有五尺高圍墻的學院。

據說學院布局完全由太子親自設計，內有聯排兩層教學樓，有運動場地，圖書館、住宿區、大食堂，人工湖等等，儼然是后世一座小型大學規制。

集墨苑之所以又被外界稱之為集墨學院，是因為苑內收留了超過三千名六到十二歲的孩童。

這些孩童并非全部都是流民子弟，其中至少兩成來自京城富商之家，乃至官員、權貴之門。

集墨苑乃太子別苑，學院亦是太子所辦，如果說這里不會成為太子的人才儲備基地，估計連路邊的野狗都不會相信。

若無意外，太子終究會成為皇帝，那么這座學院中的學子一旦獲得功名，魚躍龍門，豈能不受重用！

是人就不可能絕了私心，送家族孩子來集墨苑，搏一搏出身便是私心。

至于武勛，能繼承自己爵位的只有嫡子或者長子，其他孩子怎么辦？

來集墨苑入學，就算以后出不了仕途，憑借這份資歷，沒準也能混個世襲千戶。

對他們而言，每年五百兩的學院贊助費，不過毛毛細雨罷了。

朱佑極漫步學院內部平整無比的學道上，聽著耳邊隱隱約約傳來的朗朗讀書聲，心中說不出的平靜。

太子人才儲備之地，用來形容集墨苑倒也貼切，可所有人都以為自己的學生以后也會走科舉八股取士之路，那便是大錯特錯。

儒家教育，忠君思想，之所以歷千余年而不衰，是因為契合統治階級之所需。

皇帝需要讀書人愚忠，哪怕明知道這天下由儒家主導思想，最終會讓王朝陷入覆亡的宿命輪回，也只能聽之任之。

就好像土地兼并，但凡不是晉惠帝那種弱智，誰不知道土地兼并就是一顆寄生在帝國身體內的毒瘤，隨著時間推移，這顆毒瘤越長越大，最終轟然破裂，為王朝敲響奪命的喪鐘。

但知道又如何？

抑制土地兼并？

那是站在全天下利益階層的對立面，王朝統萬民，卻與士大夫、漫天下權貴作對，最終結局如何？

不言而喻……

集墨學院，同樣教授四書五經，朱佑極要是敢上來就推崇數理化，擺明了要革儒家的命，那么到最后被革掉命的肯定是他自己。

溫水煮青蛙，方為持久之道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