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虧了樓青煜的那番證詞,云姜當(dāng)夜便被東御府釋放了。
她回到尚衣局,在平時上工的大院旁邊,相連的幾座普通民居式的小宅院,是尚衣局的宮女們起居的地方。
每三個人一個房間。
跟云姜同屋住的,除了胡笳,還有一個叫朗月的宮女。
云姜回去的時候,正逢胡笳跟朗月攜著手出來,說是要隔壁屋的晴姐姐房里閑話。
胡笳問:“你也去吧?跟我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
云姜滿懷心事道:“我乏了,想歇歇。你們自己去吧。”
胡笳還不依,“你不知道,白天你被帶走以后,咱們這兒都炸開鍋了,說你可能害了桑妃娘娘,又說六皇子竟然幫你說情。云姜,你跟桑妃、還有那個六皇子,你們之間到底發(fā)生了什么事啊?”
云姜越發(fā)尷尬了,白天在東御府多少吃了點(diǎn)苦頭,回來只想圖個安靜,卻被胡笳打破砂鍋問到底,她的臉色便越發(fā)不好看了。朗月一向心細(xì),看云姜那個樣子,便幫腔道:“你就別纏著她問東問西的了,晴姐姐還等著咱們呢,有什么想問的,改天等云姜精神好了,有時間了,你再問吧?”
云姜感激地看了朗月一眼,胡笳便嘟嘟囔囔的被朗月拖走了。
云姜回到房里,左思右想從床底下取出一個盒子,里面平整地?cái)[放了一件靛藍(lán)色的披風(fēng)。
那是沈就瀾當(dāng)時給她遮羞的披風(fēng)。
她輕輕地?fù)嶂路疬€可以觸到當(dāng)時自己滾燙的體溫。
沈就瀾的輪廓在腦海中揮之不去,羞澀的一幕便反復(fù)地回放著,不知不覺臉又紅了。
第二天黎明時分,尚衣局的晨鐘一響,大家都急忙起了床,便和往日一樣到大院上工去了。成堆成堆的衣物,洗的縫的改的新的,堆得像一座座小山,不時的還有人因心疼自己的手起了繭或磨出水泡而哀聲嘆氣。
那天云姜的任務(wù)輕,清洗的衣物只有三兩件,她便動作麻利地刷洗晾開了,然后看幾乎所有的人都還在忙于各自的活計(jì),她便想主動攬一些過來,以免監(jiān)察的嬤嬤嫌她清閑。她四處看了看,見有個角落里放著一堆尚未清洗的衣物,她便想過去洗了,正要把一件白底紅花的襦裙放進(jìn)水盆里,胡笳卻靠了過來:“云姜,這些東西不用管了。”
云姜愕然問:“為什么?”
胡笳說:“這些都是牽伶閣桑妃的舊物,人都死了,洗了也沒人穿了。”
“唉!難怪這么冷清了。”云姜聽說是桑妃的東西,心里不免惋惜,這宮廷里,新人舊事,幾番更迭,就如推杯換盞一樣輕易,昨日還是枝上的鳳凰,千人奉迎,萬人寵愛,今日卻是連穿過的衣裳都遭人嫌棄了。
胡笳問:“冷清?你是說牽伶閣,還是說這些衣裳呢?”胡笳嘟囔道,“現(xiàn)在的牽伶閣倒真是挺冷清的,喏,我那天去收這一堆東西的時候,牽伶閣還熱鬧著呢,聽說桑妃好像還打算置辦酒席。”
云姜問:“這些衣物是你收回來的?”
胡笳點(diǎn)頭,“是啊,是我。”她想了想,“唉,云姜,你活兒干完了是吧?我今日也挺清閑的,你不如就跟我說說,到底是怎么回事?昨天去東御府,他們是怎么審你的?我聽說東御府那里面,進(jìn)去了都是要吃苦頭的,惹不起呢!”
云姜被胡笳的連珠炮轟得心亂,嘆氣道:“我沒有害死桑妃,也沒有偷秦妃的木牌,東御府怎么審我都是無辜的。雖然現(xiàn)在事情還沒有查清楚,但我相信,總有一天真相一定會大白,洗脫我的冤屈的。”
胡笳覺得沒趣,云姜的字字句句都沒滿足她的好奇,她還不死心,還想再追問,云姜卻把手里拿著的襦裙往胡笳懷里一塞,“你要是沒什么需要我?guī)兔Φ模胰フ依试隆D銊e以為活兒少就可以偷懶,要是被嬤嬤看見我們站這兒聊天,又要教訓(xùn)我們了。”胡笳留她說:“哎呀,嬤嬤沒在,你再跟我說說嘛,云姜。”說著卻無意間瞟到云姜塞過來的襦裙,“咦,這不是桑妃的吧?”
云姜問:“怎么不是了?我不是從這堆牽伶閣的衣物里面拿的嗎?”
胡笳把襦裙展開,白底紅花的襦裙,上面的紅花原來是牡丹。她說:“你不知道,牽伶閣我去了好多回,聽宮女們說,桑妃是最不喜歡牡丹的,她覺得牡丹艷麗,少了一份脫俗的美。”她說著,把襦裙翻看了一遍,才發(fā)現(xiàn)那原來是件破衣裳,上衣前襟的地方有撕裂的痕跡,左邊的袖口也破了。“咦,桑妃怎么還會留著一件破了的襦裙?”
云姜想了想,問:“你什么時候把這堆衣服拿到尚衣局來的?”胡笳說:“就是桑妃死的那天。”
云姜也好奇,把牡丹襦裙又仔細(xì)地看了兩遍,然后還發(fā)現(xiàn)在繡著牡丹的花簇里竟然還繡了一只蝴蝶。
是一只藍(lán)色的,微微斂翅的蝴蝶。
琰昭國的人并不以蝴蝶為美。他們覺得蝴蝶太脆弱,就像繡花的枕頭內(nèi)里是糟糠,其勤勞也不如蜜蜂螞蟻。
所以普通的工藝很少有用蝴蝶做裝飾的,就更別說是顏色罕見的藍(lán)蝴蝶了。
想必只有物件的主人有與眾不同的喜好,才會自己添加上去吧?
云姜只道這個桑妃驕縱古怪,連喜歡的東西也與別不同,倒也沒有多想。
過了一會兒,陰沉沉的天便淅瀝落起了雨來。
那場雨下了幾個時辰,云姜看那些透明珠子嘩啦啦撒了滿地。
苔痕上階綠,色澤越發(fā)深得搶眼了。
她剛幫一個宮女做完了繡活兒,正閑著,就看朗月?lián)沃鴤慵贝掖业剡^來了,“云姜,敢情你在這里就好了。”
“怎么了?你找我有事?”
朗月說:“方才胡笳在大院背后踩了青苔,扭了腳,這會兒連一步也走不得了。收好的衣裳,羽岫宮那邊還催著她送回去呢。她說你今日清閑,便要我過來找你,想央你替她去送一趟。”
云姜道:“她怎么這么不小心呢?有沒有大礙呀?”
朗月說:“我想應(yīng)該沒事的,你也知道她那個人,一點(diǎn)小傷病痛就嬌氣得很。”
云姜拿了傘,道:“我替她好了,你照看著她。”說著,便拿了衣裳冒雨往羽岫宮去了。
事情辦妥了以后,云姜從羽岫宮出來,突然看見一個苗條婀娜的女子,撐著傘,穿著一件白色繡花的襦裙從面前經(jīng)過。
云姜猛然覺得那襦裙有一種似曾相識的感覺,便想起了之前桑妃的那件白底牡丹的襦裙來。
兩件襦裙都是白色的府綢,艷麗的繡花夸大而張揚(yáng),在裙邊妖嬈地圍了一圈,然后從側(cè)面斜斜地伸展至腰部,再在胸前開出最大最誘人的一朵,帶著一種絢爛到極至的華美。
這兩件襦裙相似極了,只不過桑妃的那件繡的是牡丹,而前面的女子穿著的卻是繡的芍藥。
云姜耐不住好奇,忍不住想看清楚前方的女子到底是誰,便偷偷地跟了她走。
走進(jìn)御花園,過了喜春亭,廊蕪橋,到樺林假山附近,雨已經(jīng)停了。
白衣的女子也停了下來,收了傘。
她一站定,裙擺便靜止了,云姜依稀看到在芍藥的花簇里,似是有一點(diǎn)藍(lán)色的印記。
莫非也是繡的一只藍(lán)蝴蝶?
云姜正想再靠近一點(diǎn)看個真切,卻突然地從假山背后的小徑里走出來一個人,嬉皮笑臉地?fù)趿怂f:“小宮女,怎么又是你?”
云姜沒想到會在這兒碰到樓青煜,行了個禮,再悄悄地顧盼時,前方神秘的女子已經(jīng)不知所蹤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