畢格比承認剛才自己的確有點兒心動了，關于那位年輕人建議。

從對方的衣著談吐來看，他應該是某位富商的兒子或者什么地方上的小貴族，那片名為雷文赫斯特的男爵領大概跟他家族有著生意上的往來甚至其他更緊密的聯系。

自己已經在外面流浪多久了？

畢格比有些記不太清，自從身體變成這副鬼樣子后，他已經很少在一處地方停留超過半年以上的時間了。

一座偏遠的、人煙稀少的男爵領或許確實是個不錯的藏身去處，但是......

畢格比的呼吸開始急促起來，酸澀的胃液像是烈火般炙烤著他蠕動的腸道，眼前的一切都開始模糊，血色的紅絲如同洇開的染料般鋪滿他的眼睛，遠處那些移動的人影都在彌散堆疊，看起來仿佛忽遠忽近。

街道上嘈雜的聲音變得異常尖銳，鞋履踩過松動磚石、商船的長篙破開水面、街邊攤販賣力的吆喝、自己躍動的心臟與脈搏，這些動靜簡直像是在他的耳朵里支起了一面鼓。

血管里有什么東西在躍躍欲試。

地面也逐漸變得柔軟滑膩，畢格比走在上面時感覺自己像是一艘正在起伏的小船，四通八達的小巷子與房屋則是航道與暗礁。

畢格比竭力躲避著那些礁石，他想要盡快駛出這片海域。

他不清楚這次會持續多久，但如果那副樣子暴露在其他人的視野當中，自己或許會被當成地獄里的惡魔而被綁到火刑柱上。

而后他發現自己行駛的航道里似乎迎面撞來了另一艘船。

模糊的色塊與大片緩慢晃動的輪廓交融在一起，致使他根本看不清對方的臉，但是異常敏銳的嗅覺讓他捕捉到了一絲熟悉的氣味

和街道上馬蹄濺起的惡臭泥濘或魚販藤簍里飄散的腐爛腥味截然不同，那是某種安寧、干凈的味道，很容易讓人聯想到深冬時覆蓋著皚皚白雪的針葉松林。

是剛才那位替他趕走那些調皮孩子的年輕人。

“你好，先生，抱歉請讓一讓。”畢格比竭力控制著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平穩一些。

“就是他，老爺，您的錢肯定藏在......藏在他的褲兜里！”

霍斯特焦急地就想上去抓那個瘦弱男人的手臂，李維卻趕緊將他攔了下來。

由于不知道圣遺物那些副作用是如何影響自己的，為了防止在人生地不熟的陌生城市出亂子，這會他已經將【青銅儺面】給摘了下來。

那種好似神明俯瞰人間的奇妙感覺從身體中抽離出去時，總讓他有種悵然若失的恍惚。

不過就算不用圣遺物，李維也能很明顯地感覺到眼前這個看起來萬分羸弱的男子似乎有有些異樣。

“我還行，但你看上去好像不太好啊？”

九年義務教育里的內容很明顯不包括醫學，李維也看不出來這人到底是怎么了，但對方腳步虛浮眼神迷離，心率與呼吸都非常急促，排除掉中暑這個可能之后，他很快就從自己腦海中貧瘠得近乎干涸的醫療知識里翻出了兩個字：低血糖。

這是個很合理的推測，李維甚至都想暗地里為自己的聰慧喝彩。

糖在古代的任何地方是非常昂貴的奢侈品，加利亞王國的大多數地區都普遍多雨且氣溫不高，土地積熱少得可憐，根本沒可能種植甘蔗之類的經濟作物，這里的人對甜味的理解多半是來源于蜂蜜。

甜菜倒是有，但是如果不出意外的話，用甜菜制糖的工藝與設備可能還得再等個幾百年。

普通人維持血糖濃度穩定主要依靠攝入小麥、燕麥等碳水化合物以及部分水果于蔬菜，這個叫畢格比的家伙一看就是好幾天沒吃飯了，這會肯定是犯了類似低血糖的病癥。

“這里有點葡萄酒，我覺得你現在應該需要它。”

本著小偷也有人權的普世精神，李維決定給他灌點紅酒，這種用葡萄踩碎后表皮上的酵母菌天然發酵的酒精飲料里含有一定量的糖，是他眼下能想到的最快緩解低血糖的辦法。

畢竟只是偷了點小錢，雖然行徑頗為可惡，但倒也談不上是需要菜市場砍頭的死罪。

這種小事暫時還不用勞煩圣主祂老人家親自審判。

“多謝您的......慷慨，但是不必了先生。”畢格比朝后退了一步，帶著鐐銬的手依舊緊緊扯著自己的爛斗篷，并沒有去接李維遞來的葡萄酒袋。

“我還......有些事情，勞請您......和您的仆人們讓一讓。”

畢格比喘著粗氣，說話時喉嚨似乎粘膩在了一起，聲音聽起來就好像是什么野獸在低聲嗚吟。

李維一聽這話就更不可能放他走了。

這會街上人來人往，有不少人都注意到了這個衣衫襤褸、瘦弱狼狽的古怪男子，萬一他真撲通一下倒在自己面前死了，到時候別人就該懷疑是不是自己下了什么神秘詛咒了。

盡管自己有貴族身份，不會面臨諸如火刑柱或鐵處女之類的實質性后果，但最后肯定還是要浪費一點時間接受巡回法庭的問詢。

“你先別激動，你這個......你這個癥狀頭昏是正常的。”李維開始假裝自己是蒙古大夫。

“放松，放松你懂嗎，你找個地方坐下，然后就.......深呼吸！”

“相信我，喝點葡萄酒，你這個癥狀就會好很多。”

“老爺！他想逃跑，他肯定是心虛了！”

......

紛至沓來的雜亂聲音像是傍晚歸巢的飛鳥，吵得畢格比幾乎快要無法思考了。

視野里到處都是凝固血液般的暗紅色影子，空氣里四面八方傳來的震顫讓他感覺自己像是一張蜘蛛網，但是撞上來的獵物過于龐大且密集。

纏繞在身上【奧斯蒙德的鎖鏈】此刻也變得滾燙，如果不是這東西，他現在恐怕已經喪失了理智。

沒有時間再拖延了。

畢格比直接扭動身體，想從那些模糊色塊與人影之間擠過去。

李維看到對方想跑，下意識地伸手去攔了一下，然后詫異地驚覺，這個看似弱不禁風的枯瘦男子力氣似乎遠超自己的想象。

他立刻雙手一起發力，兩個人就這么僵持在那里。

“嚁~嚁~”

短促的哨響從街道的另一頭傳來，或許是有人舉報，又或許是剛好附近有巡邏的人員路過聽到動靜，一個上了年紀的治安官正提著短棍朝他們跑來，他的胸前別著一枚類似警徽一樣的閃亮金屬印記。

而比徽記更引人矚目的則是他手里牽著的那條健碩的獵狼犬。

李維兩輩子加起來都沒見過如此威風的大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