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舉手之勞。”

看到李維掏出那些錢幣后，伊西多爾院長原本渾濁無神的眼睛似乎都變得清澈透亮了一些。

“朱妮婭，朱妮婭！”干瘦的老者回頭沖著圣器收藏室的方向叫喊著，“把禮拜堂旁邊的房間收拾一下，好讓我們的手足兄弟能夠安靜地休息一會。”

圣器收藏室的木門很快被推開，墻角邊鬼鬼祟祟地伸出半個腦袋，寬大的兜帽邊沿有幾縷發梢散落，看起來就像是金色的太陽。

“我還以為又是土匪來了呢。”好奇打量著中庭里眾人的朱妮婭開口說道。

“是一位仁慈慷慨的男爵，和他英勇無畏的傭兵。”伊西多爾頗為無奈地說到，“你先把他們帶到冥想室休息，然后再去我的酒窖里拿兩加侖奧蘭多產的葡萄酒來招待貴客。”

“好的，女士先生們，跟我來吧。”

直到這時李維才看清了對方的全貌，朱妮婭是一位穿著同樣灰褐色長袍的修女，但和修道院院長不同的是，這位修女除了修道長袍之外，居然還套著一身銹跡斑斑的老舊胸鎧。

她一只手懷抱著硬皮裝訂的經書，另一只手提著結實粗壯的釘頭錘，鐵質的裙甲正隨著她的前進哐當哐當地響著。

那個鑲嵌著密集鉚釘的錘子上還殘留著某種暗紅色的污漬，看不清是鐵銹還是血跡，難怪李維剛才似乎從她的語氣里聽到了一絲......躍躍欲試的遺憾？

“哦對了，差點忘記一件很重要的事情，我手里的地圖語焉不詳，能否介紹一位當地的向導帶我前往我叔祖父的莊園。”

走到一半李維忽然又轉身詢問起伊西多爾院長。

“我看圖上寫著，從哈姆雷特到雷文赫斯特家族的城堡還有數里的距離，需要穿越另一片早已遺棄的要塞廢墟？”

“是的男爵先生，”伊西多爾院長點了點頭：“不過很久之前就有人說在那片遺跡里看到過詭異的身影在黑暗中起伏，除了老科里之外，已經有很長一段時間沒有人進出那座城堡了。”

伊西多爾院長說這話時顯得憂心忡忡。

最近他每天進行禱告時總是心神不寧，關于這片流言四起的土地、關于村民們口中那些在四野里暗中窺伺的不潔之物，他的睡眠質量越來越差，有時候他會在半睡半醒間猛然驚醒，感覺自己的腳下仿佛正有某種龐然大物悄悄張開血盆大口，安靜地等待自己一點一點地滑落。

自從老蘭德里柯把自己關進城堡以后便不再過問世事，雷文赫斯特男爵領貧窮得像是被海水沖刷過的嶙峋石灘，任何世俗力量都沒有插手的欲望，而他寄給諾瓦第大區主教的每一封信件幾乎都如石沉大海般了無音訊，偶爾有幾句寥寥回應，也只是讓他耐心等待。

這個世界上有著太多污穢的異端邪崇需要光明教會去鏟除清洗，一個臨海的邊陲小鎮里些許流言蜚語實在微不足道。

所以盡管嘴上勸說著李維最好不要陷入這片泥濘，但伊西多爾院長心里其實還是抱著一絲不切實際的希冀。

或許，眼前這個漂亮的年輕人正是圣主派來拯救哈姆雷特的？

“我可以讓朱尼婭帶您去，但還請見諒她只能送您到廢鎮附近。”

“沒問題，剩下的路我再自己摸索。”

“那片廢棄的古要塞遺跡大概多少面積，你之前去過嗎？”李維繼續跟著朱妮婭朝冥想室走。

“我聽說數百年前加利亞王國的版圖尚未拓展到今天的疆域，雷文赫斯特作為幾乎是最北面的邊陲重地存在了許久，人口最多時一度達到數萬，那片遺跡或許就是當年留下的吧？”

“不太清楚，其實我并不是本地人，因為一些......機緣巧合才來的這里。”朱妮婭帶著眾人在回廊里轉了半圈，然后推開一扇老舊的木門，“我也只是遠遠地看過一眼，有牧民說他放羊時聽到了奇怪的聲音，院長帶我去查看情況，但又不允許我靠得太近。”

“你們就在這里休息吧，稍微片刻我會把酒和食物拿過來。”

門后面是一小片整潔空曠的房間，除了兩排簡陋的木制條凳之外再也沒有其他任何東西，窄小的柳葉窗外有蒼翠盎然的樹葉在風里嘩啦地響著，初春里難得一見的陽光正順著枝椏的間隙淌得滿地都是。

李維在樹林里摸爬滾打了半天，此時放下行囊后終于難得地感覺到了一絲輕松。

挑了張靠墻的凳子坐下后，他默默地在心底將已知的信息又重新梳理了一下，不由地感嘆自己的“叔祖父”真是給自己留下了好大一個爛攤子。

做個閑散貴族每天游手好閑研究神秘學的美夢現在是徹底沒戲，李維現在必須放棄幻想，準備斗爭了。

而且他現在也對這座祖宅格外地有了一些興趣。

奇怪的身影、古怪的哀嚎、被詛咒的土地？用一封充斥著謊言的繼承信將自己忽悠過來的老東西到底在他的領地里搞什么東西？是什么會讓一個曾經整天沉迷酒色、聲色犬馬的浪蕩貴族變得深居簡出，甚至連自己的領地都不管不顧呢？

如果排除掉叔祖父的腦子壞掉了或者被人奪舍了這些離譜選項的話，那是不是能說明，那座莊嚴深沉的古老城堡里，有某種更極致的、更龐大的、超越了其余一切世俗欲望的歡愉或者利益在吸引著他？

會是什么東西呢？李維翹著二郎腿有一下沒一下地踢踏著地板。

最好是個可以伸出圓手的藍胖子，四次元褲兜里隨便一掏就能拿出扇任意門送他回家，李維這么想著，房間里老舊的木門再度被推開了。

開門的是朱妮婭，她走了進來，手里還抱著一大堆食物：烤得干癟枯黃的黑麥面包、幾顆卷心菜、大蒜、腌漬的鯡魚、兩加侖瓶裝葡萄酒......

雖然看起來仍舊都是些讓人絲毫提不起食欲的東西，不過相較于昨晚那頓清湯寡水的燕麥粥已經算是好上不少了。

考慮到哈姆雷特最近三番五次被土匪光顧，李維覺得自己付給伊西多爾院長的那筆餐費應該還是不怎么虧的。

這樣看來修道院的小老頭也算個實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