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女老少的聲線攪成一團,尖細的童聲裹著水草的腥氣,蒼老的嗚咽滲著朽木的霉味,粗啞的咒罵里飄著血痂的咸腥。
那些聲音不是聽來的,是爬進來的——像無數黏滑的蚯蚓順著耳道往里鉆,環節蹭過鼓膜時帶著濕冷的黏膩,刮得腦仁一陣陣發麻。
曹炎攥著木柄的手忍不住發顫,這感覺太真實了,真實得讓他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瘋了,難不成這就是成為馭鬼者的第一道關?連幻覺都如此撕心裂肺。
他猛地攥緊木柄,指節被粗糙的木紋硌得生疼。掌心裂開道口子,血珠剛滲出來,就被木柄上的溝壑吸得一干二凈。
虎口突然泛起鉆心的癢,像有無數細蟲在啃骨頭,他想松手的念頭剛冒出來,就被自己狠狠壓下去——都走到這一步了,退回去也是死,不如賭一把。
可手指偏像被膠水粘住,死死扣著木柄動不了,倒像是這鐮刀在攥著他,而非他握著鐮刀。
低語戛然而止的瞬間,鐮刀突然劇烈震顫。不是金屬的嗡鳴,是活物般的搏動,震得整條胳膊的骨頭都發麻,像有什么東西順著血管往心臟爬。
曹炎盯著刃口閃過的暗紫色光芒,眼角余光瞥見手腕似乎正被刀刃割開,黑血滲出來,那柳枝已經從傷口鉆進了體內著他的手腕。
荒謬感和恐懼一起涌上來,這就是駕馭厲鬼的代價?
喉嚨像被什么堵住,半點聲音也發不出。冷汗順著額角往下淌,滴在木柄上立刻冒起白煙,燙得皮肉發緊。
他能清晰感覺到生命力順著掌心傷口流失,力氣、意識,甚至連思考都開始變得遲鈍。
不行,不能就這么死在這里,他要活下去他還有要保護的人……可這念頭剛成型,就被更深的寒意碾碎,心臟像被冰錐攥住,每跳一下都帶著撕裂的痛。
眼前開始發黑,耳邊的低語又纏上來,這次清晰得嚇人——無數死者的哀嚎混著鐮刀割開皮肉的悶響,順著血液往骨髓里鉆。
曹炎死死咬著牙,強迫自己不去聽不去想,可那些聲音里分明藏著絕望,像在預告他不久后的下場。
木柄上的紋路像活了的血管,貪婪地吮吸著他的血,傷口蔓延開,柳根纏上腳踝往皮肉里鉆時,他甚至產生了放棄的沖動——或許被吞噬也比這樣折磨要好。
“不能松……”他咬碎了牙,嘴里炸開血腥味。鬼柳鐮的意志在撞他的意識,像頭餓瘋的野獸要撕開他的軀殼。
冷汗浸透后背,和冰冷的柳枝纏在一起,冷熱都分不清了。
曹炎盯著地面蔓延的黑血,突然想起曹延華說的“活下來”,原來活下來的每一秒,都要和這恐怖的東西進行對抗。
曹炎好像看到了自己的死期。
眼跟前猛地炸開一片猩紅,又倏地沉成死黑。他“看見”自己歪在冰冷的地上,后背抵著那面濺滿黑血的墻,腿彎被鬼柳鐮的根系絞得變了形。
那些青黑色的柳枝正從他的嘴角、鼻孔里往外鉆,細細的根須纏著眼珠,扯得眼皮生疼——他甚至能“感覺”到自己的眼球在眼眶里打轉,卻連閉上的力氣都沒有。
黑血順著下巴往脖子里淌,黏糊糊的,像條冰冷的蛇。
而那柄鐮刀就插在他心口,木柄上的紋路活過來似的,一縮一縮吮吸著血,刃口泛著的暗紫比之前任何時候都妖異,像是在笑。
耳邊“嗡嗡”響,混著自己的嗬嗬聲——那是喉嚨被柳枝堵著,連完整的哀嚎都發不出來的動靜。這聲音太熟悉了,像極了那個夢里,死亡攥住他時,喉嚨里卡著的最后一口氣。
“爸媽……”他在心里啞著嗓子喊。多久沒見他們了?去年寄的信還沒收到回信,說好保護楊文佳,還沒兌現。
還有叔叔曹延華,那天見他鬢角又白了些,背也更駝了,還沒來得及說句讓他歇著……
這些念頭像針,猛地扎進腦子里。
曹炎瞳孔驟縮,眼白瞬間布滿血絲。
恍惚間竟覺得那就是真的——下一秒,柳枝就要鉆透他的天靈蓋,心口的鐮刀會絞碎最后一點心跳,他會像那些一樣,連點骨頭渣都剩不下,連未說出口的牽掛都成了泡影。
曹炎瞳孔驟縮,恍惚間竟覺得那就是自己的下場,可攥著鐮刀的手,卻在這一刻反而握得更緊了。
“不……,我要活著!!”
他在心里嘶吼,攥著鐮刀的手突然爆發出一股狠勁,指節因為用力而泛白,死死扣住那泛著溫乎氣的木柄。死期?他偏不認。
曹炎不知道過了多久,
只覺得肺腑間最后一絲力氣都被榨干時,鐮刀的震顫突然啞了下去。
暗紫色的光潮像退潮般縮回刃口,木柄上蠕動的紋路僵成死色,鉆進皮肉的柳根正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枯萎,斷口處滲出的黑血在接觸空氣的瞬間凝成硬塊。
耳邊的哀嚎戛然而止,心臟被冰錐攥住的劇痛悄然退去,取而代之的是四肢百骸被掏空的酸軟。
他踉蹌著松開手,鬼柳鐮“當啷”一聲砸在地上,刃口反射的冷光里,映出他慘白如紙的臉和手腕上結痂的傷口。
掌心還殘留著活物搏動的觸感,可那股要吞噬一切的惡意確確實實沉寂了,像頭暫時蟄伏的猛獸,在等待下一次撕裂馭鬼者的機會的機。
曹炎扶著墻大口喘氣,血腥味嗆得他咳嗽不止,每一次呼吸都帶著劫后余生的慶幸,和對下一次失控的更深恐懼。
房間里早不成樣子了。
墻上濺著黑紅的血點,有的已經凝成了塊,有的還洇在墻皮里,看著發黏。翻倒的木椅腿折了一根,地毯上能看見指甲摳出來的深溝,一道一道,像野獸掙命時留下的。
曹炎靠著墻角緩了好一會兒,嗓子眼發腥,抬手抹了把臉,滿掌都是干硬的血痂。
等胳膊腿稍微能使上勁了,他才扶著墻挪到門邊,指節敲在門板上,聲音悶得像敲在棉花上。
門“咔嗒”一聲開了,外頭的工作人員瞅見他,眼仁明顯縮了一下。
也難怪,他這會兒渾身是血,頭發黏在額頭上,領口往下淌著說不清是血還是汗的東西,活像剛從泥里打了滾。
那人頓了頓,才開口,聲音有點飄:“副部長那邊還沒忙完,我先帶你去拾掇拾掇。”
曹炎沒說話,就點了點頭,跟著往客房走。身上的衣服早臭了,一股子鐵銹混著汗餿的味兒,脫下來團成球往垃圾桶里扔時,手指還在抖——不是怕的,是剛才跟那鐮刀較勁,渾身骨頭縫都在發酸。
熱水“嘩啦”澆下來,打在背上有點疼。曹炎低頭瞅著水流沖過胳膊,那些被柳枝鉆透的傷口、青一塊紫一塊的瘀青,竟都沒了影。
皮膚光溜溜的,只剩點洗不掉的血印子在水里打著轉兒往下飄。
他對著鏡子發了會兒愣。若不是桌上那柄鐮刀——木柄摸著還帶著點溫乎氣,刃口泛著層暗紫色的光,像蒙著層血——他真要以為前幾天的疼都是瞎想的,是夜里沒睡好,做了場太真的噩夢。
“叩叩叩。”
敲門聲突然響了,楊文佳的聲音在外頭撞著,帶著點慌:“曹炎?你在里頭嗎?”
他剛拉開門,人就被撞了個滿懷。楊文佳抱著他,胳膊勒得死緊,肩膀一抽一抽的,眼淚砸在他后頸上,燙得他一縮。
“你活下來了……真的太好太好了……”她話都說不利索了,氣兒喘得急,“我在外面一直等著你的成功,心都提到嗓子眼了……他們說你在里頭跟那東西耗著,我……”
話說到半截,就被自己的哭腔堵回去了。
曹炎抬手想拍她的背,手抬到一半又頓住,最后就輕輕搭在她肩膀上。他嗓子還是干,張了張嘴,才擠出幾個字:“我沒事。”
“怎么會沒事?”楊文佳猛地松開他,眼眶紅得像剛哭過的兔子,手伸到一半又縮回去,不敢碰他,“你是不是又硬撐?身上肯定還有傷吧?剛才跟那東西……是不是特別疼?”
曹炎看著她,忽然笑了笑,是那種沒什么力氣的笑,嘴角扯了扯:“早不疼了。你看。”
他伸胳膊給她看,皮膚光溜溜的,連個疤都沒有。楊文佳卻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指尖涼得像冰,攥得卻緊,指節都泛白了。
曹炎沒說話,就反手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在抖,他的手也沒穩當多少,倆人手心貼著手心,都潮乎乎的。
窗外的光斜斜照進來,落在倆人交握的手上,暖烘烘的。曹炎盯著那片光,忽然覺得剛才被那鐮刀吸走的力氣,好像順著這暖意,一點點往回爬了。
就連成為馭鬼者帶來的冰冷感好像也被這道光驅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