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于土生土長的螃城人來說,螃城的海碩大廣闊,每個螃城人在學生時代幾乎都用“一望無際”來形容過螃城的海。
但事實上,整個螃城的東海岸線全長還不到20公里,若按一個成年人的腳程算,大約4-5個小時就能走完。
袁褀便花了一個下午進行了這么一次沿海徒步,因為他很無奈地發現,整條海岸線上的沙質參差不齊。
這或許是和這片海灘當下及未來的規劃有關。
最北段大約不到一公里的位置,是歸屬于金蟹度假酒店的私立海灘,若是袁褀沒記錯,這座酒店的原址是螃城曾經第一大工業體維德鋼廠的所在地,而現在的碧水白沙處,則是由鋼廠的船運碼頭所改建。
袁褀還記得自己念小學那陣,放學后會和同學一起沿著小矮坡爬到鋼廠后山的一處高地,然后一個個灰頭土臉地趴在地上,看著港口的輪船在霧蒙蒙的天里開進開出。
船舶煙囪上冒出的白煙,直到開出很遠都還能看見。
碼頭繁忙時,嗚嗚的鳴笛聲交錯起伏,與海浪聲混合在一起,形成了童年特有的一段旋律。
此時度假酒店雖然已經建設好,但還未正式開始營業,酒店區域的沙灘兩邊架著藍色的圍擋,一路攔到了后方正在建設的停車場。
袁褀沿著圍擋走了整整一圈,才找到一個缺口,能讓人伸手掏到點沙子。
聽說這金蟹度假酒店是按照五星級的標準建的,為了給到貴賓們極致享受,這私人沙灘自然鋪的也是最好的沙子,極細極白,極柔極棉。
相比而言,瓶中沙雖然表面圓滑,但還是更粗糙一些,顏色也更深。
僅僅只是隔了一塊圍擋,螃蟹灘中段的沙質就差了許多,這片區域被規劃為免費對外開放的沙灘景點,雖然為了打造旅游地標,螃城養管處已鋪設了質地較高的沙種。
但與度假酒店高價采買并重新鋪設的精致沙,仍有所區別。
袁褀將中段區域的沙與瓶中沙進行了比較,兩者雖然顏色有所相似,但在手感上仍有所區分。
至于螃蟹灘偏南段,也是靠近謝阿福住所的區段,這里基本采用的是和中段相同的沙質,但在環境管理上卻要差上很多。
泥沙里混著許多雜物,例如短粗的木枝、細碎的貝殼、不明真身的布片等,赤腳走時很容易被劃傷腳底。
而這里的海灘邊上,還停靠著些許銹跡斑斑的廢棄船只,有些還漏著機油,把周邊的海水都給染色了。
在一些石塊的背后,還隨意堆放著一些建筑垃圾。
袁褀這才想起,這片區原來是螃城的漁人碼頭和海鮮市場,一些漁民和海鮮販子在這討生活,如今碼頭和市場因景點改造都被拆除,那批以此為生的人如今也不知道去了哪里。
站在一艘廢棄船只的邊上,袁褀聞著海風里混雜著的些許鐵銹味,看向遠方的海平線。與螃蟹灘所有區域都難以匹配的沙質,意味著他手中的這個瓶子,來自于某個遙遠的他鄉。
那是完全未知的,另一片沙灘。
假設紙鈔背后的那串八位數字真的是電話號碼的話,那直接在螃城撥打自然是行不通的,因為少了那片遠方沙灘所在地的關鍵區號。
雖然袁褀從小到大看過不少懸疑推理的小說和電視劇,里面時常會有些奇怪的數字組合,而這些數字要么是暗號暗碼,要么背后隱藏著什么重大的隱秘。
但那畢竟是文學創作,袁褀沒有破解數字的能力,也不相信這是什么復雜的數字。
因為從正常人的邏輯推斷,如果投瓶子的人真的有什么事需要求救,那他留下的其他信息,必然和“如何救”有關。
那大概率只有兩種可能,一是地理位置,二是聯系方式。
因為數字一共八位,且數字間沒有明顯的空格作為區隔,那基本上可以排除掉是坐標的可能。
那么剩下最大的可能,就是電話號碼了。
如今袁褀要做的,就是在假設這八位數就是電話號碼的前提下,給它配上正確的區號。
雖說行政區號的數量是固定的,但即使如此,算上全國所有的地級市,總共大概有兩百六十多個區號。
為了減少工作量,袁褀不得不先對這兩百多個地級市做出篩選,尋找出里面所有的沿海城市。
然后,
一個一個打過去。
于是這幾天,袁褀的工作基本上就是和桌子上的那臺電話過不去了。
由于不能占用民眾聯系的線路,袁褀不得不從無人的工位上搞來了另一臺座機。
兩臺電話,一臺放左手邊接聽熱線,一臺放右手邊往外撥打,有時袁褀電話正往外撥呢,群眾熱線接進來了。
這邊來不及掛,那邊來不及接,時常把他弄得手忙腳亂焦頭爛額。
有一次,他接起個群眾撥進來的電話就問起了漂流瓶的事,結果弄得對方以為自己打錯了電話。
隔著一條走廊的同期聽見了,就把這事兒當趣事兒說了出去,然而“新聞”在這些學新聞的人口中,傳播速度極為驚人。
只是半天功夫,袁褀就成了整個報社的笑話。
幾乎每個人都知道,報社今年來了個頗有些雄心壯志的菜鳥愣頭青,電話都還沒接明白,就想著要寫大新聞了。
甚至還有人私下打賭,賭袁褀這“好高騖遠”的新聞熱情,到底能堅持幾天。
這笑話在報社的廊道、食堂、吸煙室、茶水間各轉了一圈,最后轉回了袁褀自個兒耳邊。隨著那些笑話他的言語里,他還聽到了一些其他的風聲。
“就等著看他笑話吧。”
“陳記者這幾年本就憋屈,還招了這么個不省心的徒弟。”
“誰讓陳記者威脅到了胡主編的位置呢。”
“你說胡主編也是,在這位置干了這么多年,怎么就走不上去了?”
“走上去?往哪兒走?去哪兒能有在這做大王安逸。”
……
袁褀端著馬克杯站在茶水間的門邊,聽著里頭的同事議論,他剛來報社不久,還沒辦法從聲音判斷里面說話的誰是誰。
但陳記者和胡主編他是知道的。
一個是他的帶教老師兼偶像上級,一個是螃城報社掌管內容的大總管,所有新聞在正式刊登前,都得走胡主編的終審流程。
可以說,胡主編掌握了每一篇新聞稿的最終命數,是他們這一方世界里的天。
本來還想再聽幾句,突然有人在后頭輕輕拍了拍他的肩膀。
袁褀一個激靈回過頭,發現陳山手里端著個棕色的透明玻璃杯站在他的背后,杯底新鮮茶葉飄出淡淡茶香,但此刻袁褀卻沒半分閑情逸致品味。
這下好了,偷聽墻角被抓了個現行,抓他的還是墻角話題里的主人公。
袁褀低下頭,有些心虛地跟在陳山后頭,穿過公共廊道,來到隔壁部門角落里的飲水機邊上。
“茶水間人多的時候,可以來這里倒水。”陳山率先彎腰,給自己的茶杯里盛滿了水,杯底的茶葉被熱水沖到了水面,在杯子的邊緣打著弧形的圈兒。
袁褀還想著剛才的尷尬,陳山抬眼看了看他,似乎輕易便洞察了他的心思。
陳山笑了笑,一邊吹著茶水一邊往回走,路過袁褀身邊的時候丟下了一句話,而這句話也讓袁褀在之后的新聞之路上,記了很久很久。
“咱搞新聞的,可不能道聽途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