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轉頭看過去，看見一個穿著籃球服的高個子男生，他半靠在圍欄邊，校服外套掛在肩上，剛打完球導致汗水打濕了發梢，垂在額前。
“你說陳勉？”我不確定他在跟我說話。
“原來他就是陳勉，高一那個年級第一？”這個男生微微瞇了一下眼睛。
“對啊！你有事嗎？”我不知怎么對他有些防備。
“呵，沒事，看了場笑話。”他依然盯著我，只是臉上掛著諷刺的笑容。
我不知道說什么，事實上我現在又憤怒又羞愧，人內心的情緒成分一旦過多，就難以表現出來。
他看我站在原地什么也不說，就只是憤懣地盯著他，頓時覺得沒什么意思就轉身離開。
我在那一刻更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挫敗，口頭表達不出的東西就轉化為了肢體動作，我將手里的礦泉水砸向他的后背。
只是勁使得保守了，只堪堪蹭到他的褲腿。
那個男生震驚地回過頭來看著我。
就當我們互相沉默了半分鐘后。
事情變得詭異起來，他慢吞吞地撿起滾落在旁邊的礦泉水，然后擰開瓶蓋喝了一大口，對我露出一個無比燦爛的笑容：“謝謝你的水。”
我操？
就當我疑惑的時候，我看見他看著我的視線平移到了我的側后方，我順著他的眼睛轉過頭去，發現陳勉站在那里一臉尷尬。
而當我反應過來那個男生在干什么的時候，他已經揚長而去了。
我此時感覺我跟陳勉之間像是下棋一樣縱橫謀略，每一步每一個行為都會影響我的千絲萬縷，令人有些心力交瘁。
一天后，天氣就像我的心情一樣下起了雨，運動會在雨中被迫提前結束，我作為班里的團支書，突然想起來黑板報的截止日期馬上就要到了，于是來不及傷春悲秋，我就得火急火燎地借此空余時間畫黑板報。
可是我的畫技實在是乏善可陳，除了陳勉想要來添亂外，我嘗試著找班里的同學一起幫忙，所幸江妍說她會畫一點畫，而這樣一來，班上男生們端茶遞水打雜的竟然加起來有了七八個。
我們漸漸開始了進程，這次黑板報的主題是“相信自己”。
于是我跟江妍商量了一下，決定她來畫畫，我來寫字。
黑板比較高，我們倆一人站在一個桌子上，陳勉負責幫我們扶著桌子，并指揮其他男生給我們遞需要用到的材料。
我莫名其妙地感到有些緊張，一直在想今天穿的襪子是干凈的嗎，鞋子臟不臟，會不會被桌子下的人看到，我的腿有點粗，在校服褲子版型的加持下更顯壯碩。
“你認識高二那個男生？”陳勉在底下拋出一句問題。
“不認識。”我知道他在問誰，于是如實回答。
“那你給他買水？”
“不是給他的。”
“那是給誰的？”
“我自己花錢買的水就非要送給別人？是你腦回路有問題還是在你眼里我就這么賤？”我氣急了，一下子轉身對著陳勉的眼睛，而這一轉身有些過猛，身體失去了平衡，一只腳率先踩了下去，踩了個空。
一陣劇痛從我的腳腕傳來，讓我的后背倒出冷汗。疼的地方不止這一處，我感受到我的尾巴骨也受到了重創。
這個世界上糾結的人只會心累，理直氣壯的人只會活得更自在，而糾結過后又爆發的人才會身心俱慘。
陳勉將我送到醫務室，臨走時我拜托江妍她們繼續趕板報。
我和陳勉在醫務室一句話都沒有聊，在我就醫的中途，英語老師有事叫走了他，而我狼狽地趴在病床上讓醫生幫我處理腳腕和尾巴骨，幸好只是有點腫。
最終，我也沒有等來陳勉的一句話。也是，他那么一個自視甚高的人又怎么可能懷疑自己呢。
而我終于也因為這一跟頭意識到一個問題，我到底是來干什么的？
那我到底是來干什么的呢？
等等，學習什么的最基本的東西先別說出來，第一是這玩意哪個適齡未高考學生不知道？第二是我根本討論的不是這個層面的事情。
就在我深思熟慮的時候，我聽見旁邊傳來“噗嗤”的一聲笑聲。
一扭頭，發現早上那個奇怪的男生站在旁邊，手里還拿著消毒棉。
“你這是，摔哪了？”男生忍俊不禁地問。
明知故問。
“關你屁....什么事。”我差點把他的屁股也牽連出來。
“從姿勢看出來了，屁股。”他對上我怒火中燒的眼神。
不知道為什么，我面對這個人總是很氣憤，可能是因為每次見面都在我最丟臉的時刻。
這個人可以稱之為我的黑歷史照相機。
“聞越，能不能先管一下老子的死活。”
我這才發覺隔壁床位坐著一個受了腿傷的人。
原來他叫聞越，原來他就是聞越。
這個名字我可是永生難忘，因為我在入學的這一個月內分別從三個人口中聽說了這個人的緋聞，但每個說法都不同，甚至天差地別，我一直懷疑這是三個人見到的是同一個聞越嗎？
現在看來，可能是那位太會演，畢竟我確實不久前才見到他秒變臉，那叫一個精彩絕倫！
“回見....任靜嘉。”聞越看了看我床頭病歷單上的名字，沖發呆的我打了個響指，就攙著另一個男生離開了。
我沖他揚了揚嘴角，露出一個標準的苦笑，并在心里暗暗念叨，再也不見。
等我回到教室，胡之華一看見我這張美麗動人的面孔就忍不住告訴我班主任在辦公室等我。
“小靜子，老馮說要請你喝茶。”
“喝什么茶？”
“當然是菊花茶....笨蛋，一種措辭而已，就是叫你去辦公室。”
我聽見菊花茶三個字就不由得傷口一疼。
真是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
“馮老師，您找我？”我推開辦公室的門。
“靜嘉啊，來。”馮賓停下了手中的事情，招呼我過去。
“來，坐啊，怎么不坐。”他說。
“......”
我不坐，難道是因為我生性不愛坐嗎？
馮賓突然意識到我的傷口來源，于是連忙給我倒了杯水讓我好好站著。
“靜嘉啊，首先我得為這次板報你受的傷負責，并且板報這邊我已經派了其他同學來繼續，這個你不用擔心。”馮賓神色說不上凝重，但也足夠認真。
我在他說話的時候，一直盯著他腦門上的褶子，眼珠子跟著一塊兒晃動，顯得非常虔誠，這都是我這么多年裝蒜裝出來的經驗，一時半會兒還沒改過來。
“我明白。”我回答。
“還有一件事，聽說你英語課現在不認真聽講了？”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他們老師內部是有小群的！
從老馮辦公室出來后，我恍恍惚惚地回到了座位上。
并不是因為被批評，而是這死老頭最后竟然加了一句，讓我不要動學習之外的心思！
這話從何說起？
天底下竟然有這種道理！
由于時間原因，運動會暫停后，也沒有安排上課，大家都等著幾分鐘后放學，教室里鬧哄哄的。
胡之華賤兮兮地湊過來問我：“如何？”
“豈有此理。”
“老馮罵你了？”
“是羞辱，是對人格的凌遲！”我義憤填膺地說。
“具體指啥啊大姐？趕緊跟我說說，讓咱也樂呵樂呵。”胡之華急得直打轉，看出來她不是同情，而是八卦。
“他覺得我心思不放在學習上。”
“合情合理。”胡之華接話。
“心思光放在某些小男生身上。”我接著說。
“啊？陳勉嗎？”
“嗯，不是他還能有誰。”
“他對你有心思還差不多。”
胡之華說話我就是愛聽，怪不得我倆能成為好朋友。
在這件事上，盡管我心里如何大膽地遐想，我也羞于將這些宣之于口，一切不確定的事物，我都怕承擔莽撞帶來的后果。
但我還是忍不住含蓄地問了一句：“你為什么這么想？”
“我說不來，就是感覺你倆之間的磁場有些不同，有時候他經過你身邊就會拋給你一顆糖，或者是故意耍你，總之，以我上百本言情小說的閱歷來看，很有問題。”
在胡之華陳述的過程中，我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我怎么壓也無法壓下來，就像我的心思，即使再怎么抵觸，這種模糊朦朧的邊界感還是那么吸引我朝那里走去。
最后我還是忍不住告訴她：“聲音小點。”
陳勉，陳勉。
我將這個名字暗暗念了好幾遍，可就在下課鈴響起的前一秒鐘，聞越卻出現在了我們教室門口。
聞越站定在班級門口，拿出一摞卷子，然后隨便拉了一個準備飛出學校的同學說：“學弟，你們班數學老師布置的卷子，讓帶回去當作業。”
他的聲音相當洪亮，班里所有人都驟聞噩耗，在一片哀嚎聲中，聞越瀟灑退場。
這時，我聽見班里除了在緬懷自己逝去的假期，還有人在討論聞越這個人。
“剛才那個，就是高二那個聞越。”
“臥槽？原來是他，長得這么逆天？”
“他原先高一的時候也是咱數學老師帶，巨牛逼，回回數學第一。”
“我咋聽說他天天在外面浪，學習成績不堪入目，不是，咱倆說的是一個人嗎？”
“你是不是聽語文老師說的？”
“是啊。”
“那就不奇怪了，他嚴重偏科。”
“唉，你說這人天天玩，怎么數學還能學這么好啊？”
“誰說他天天玩，我上回放學經過高二教室，還看見他埋頭苦學呢！”
我在旁邊聽得有些無語，忍不住插嘴：“你倆說的是一個人嗎？”
他倆跟我大眼瞪著小眼，也沒思考出來合理的理由，于是擺了擺手，作鳥獸散。
聞越這個人，嘖，真看不懂。
我邊琢磨邊收拾著書包，陳勉卻不知在什么時候突然來到旁邊。
他用他那雙特有的，亮晶晶的眼睛看著我，看得我有些不知所措。
“怎么了？”我問。
“一起走唄。”陳勉看了看我傷痕累累的下半身說。
胡之華在旁邊瞇著眼睛“吁”了一聲，不知道的還以為她騎了頭驢呢！
我想起剛才馮賓在辦公室對我說的話以及胡之華的話，不由得想要回避陳勉。
不是因為怕馮賓再給我警告，而是我覺得既然周圍人都能看出來我倆之間的感覺，陳勉也一定有所察覺，我怕我的心思會因此暴露得無所遁形，以致最后我在他面前連一塊遮羞布都沒有。
是啊，萬一，這一切無法收場呢？
萬一我在陳勉甚至別人眼中成為了跳梁小丑，我又該如何自處？
我不知道，也萬萬不敢到那一步。
“不用了，我得跟胡之華一塊兒走，而且傷得不重，我自己可以走。”我對陳勉說。
說完，我覺得自己好像過于冷漠，于是又加了一句：“因為咱倆也不順路，對吧。”
好樣的，更加欲蓋彌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