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打聽
老娘婆更是會順情說好話,堆了滿臉的笑,恭賀:“那還不是啥?你看看這鼻子!跟他大大活模脫樣(一模一樣)的!”
這句話更是說到了心病上,連肖掌柜也湊過來仔細端詳這個孩子,看著看著也笑了,說:“可不是!真是像!”雖然心里明白這并不是自己親生的兒子,可肖掌柜看著這胖嘟嘟肉眉肉眼的男孩,還是不由得喜歡起來。如果不是這次他女人懷上了,自己也早就絕了這生兒子的念頭了。說要過繼一個也不是一兩天了,可肖家這幾個侄子都大了,心里明白過繼誰來也都是為得自己手里這點兒錢和這間小小的鋪子。這神不知鬼不覺地換了兒子回來,誰也不知道,那就是親生的!往后老了也有人養老送終。想到這些,肖掌柜看著兒子也是越看越愛,紅撲撲的小臉兒上嘟嘟的小嘴一吮一吮地動著,他眼圈也有些紅了,看著躺在炕上斜靠著枕頭的疲憊的女人,站在旁邊笑著的老娘婆,一直不敢詢問說話的兩個女兒,這些人拿了期盼、關切、猶疑的各色目光看著自已。
肖掌柜長嘆一聲:“總算是有了后了!”他朝著老娘婆謝道:“這真是(多)虧了您兒了!辛苦了!回堆兒(回的時候)讓三女兒給再多拿上十顆雞蛋。”說完又對肖嬸說:“你好好歇著,紅糖水也煮好了,讓二女兒給你端上來喝。我給先人(祖先)燒柱香,告給一聲。”
這下,這事情算是板上釘釘了,蕓香慧香兩個也敢上前來看這個小弟弟了。肖嬸雖然換兒子的時候聲氣剛強的很,可究竟沒和男人說就做了主,也是有些忐忑的。往日種種對肖掌柜的瞧不上,在這件大事上都顯得無足輕重了。若真是到了過繼侄子的地步,自己還不是又回到了和在吳家一樣的老路上?一念及此,肖嬸心頭舊事都鎖上眉頭。
看看懷里的兒子,她滿意之余還是有些擔憂,抬頭問老娘婆:“字據立了嗎?”
“嘖嘖!”這婆娘撇著嘴,“也沒你這人講究多!拿了!他家也沒人識字,就會寫個名字,我給寫得永不來認。這不手印都按上了!”說著從袖里抖出一張紙來。
肖嬸接過紙來看,就認得上面“馬”“永不”“劉”這幾個字,確實也摁上了紅手印。她朝著慧香說道:“老三,你識字,過來給媽看看。是不是真的?”
慧香趕緊過來拿起這張紙,仔細辨認著上面這幾個不成樣子的字。旁邊老娘婆又撇起了嘴,不無羨慕地說:“忘了你家還有個女秀才呢!快讓這識字的看看!”
慧香把紙放回到母親手里,說:“真的!媽,您兒就放心吧!”
“嗯,你下去拿籃子再給裝上十顆雞蛋。順便進鋪后的庫房要(稱)上二斤白糖,這是我給的。”肖嬸一一囑咐道。
老娘婆一聽更是歡喜,趕緊恭維道:“到底是大人家出來的,出手就是大氣!”
“你也不用溜舔(恭維)我。這錢給夠,糖和雞蛋也都有著富余。為的就是這話甭從你這兒(說)出去。要是以后有啥說不清的言語,我可是要行(尋)你的麻煩呢!”肖嬸板了臉,真是有些凜然不可侵犯的意思在里頭。
老娘婆也是見多識廣,還帶了一絲埋怨的語氣:“這還不是你上了歲數不好生,白栓了我一上午也沒生出來。下午又肚疼,這才生出兒子來!管他呢!總算是更心了!”絲毫沒提換子的事,說的如此理直氣壯,好像這事真的沒發生一樣。
“好!就喜歡跟你打交道(交往)!二女兒,好好兒送出去。”肖嬸一聽這話更是喜歡,吩咐了蕓香依禮節送了出去。
這下肖嬸四十多了得了兒子的消息可是傳開了,周圍的街坊鄰居更是議論紛紛,有的人懷疑是不是抱了個兒子,可前些日子也確實見她攆了顆大肚出來買菜,也確實請了接生婆來接生,甚至有人說親眼見肖掌柜拿碗扣了衣胞埋在了大門底下,還放了兩根大麻炮。肖家的人更都是一張嘴,都高興地說老天保佑不讓他家斷香火。漸漸地這種說法也暗了下去,人們又開始羨慕起來,四十多能生上孩子就已經是罕見了,更是求子得子,簡直像神話一般。這樣親戚們來打聽(探望)月子的,周圍鄰居怕月子里“踩了孩子”,出了月子后絡繹不絕地來詢問在哪個廟上許的愿,在哪個大夫那兒開的藥。肖嬸開始還應承著,后來實在是不勝其煩,身體也得不到休息,就讓慧香寫了個字條,把大夫名字藥鋪地點,許過愿的各家寺廟道觀一一都寫上貼在鋪子里。結果來看的人也不好意思白進鋪子,空逛一圈,總是順便買些什么,本來不咸不淡的買賣竟然火爆起來。肖掌柜更是把這個兒子當做福星看待,真是含在嘴里怕化了,頂在頭上怕碎了。
消息同樣也傳到了吳家二奶奶的耳朵里,她是個嘴快腿長的,轉眼就告訴了南門外王家老奶奶的耳朵里。因為當年讓肖嬸改嫁的事,王家并沒有給女兒做主出頭,她這十幾年就斷了和娘家的往來,盡管父親母親還在世,肖嬸卻從沒在登過門。聽說大女兒總算是生了兒子,又是在這樣的年紀,王老太太也是坐不住了,派了一隊人去問了情況,確定是真事兒。老太太便讓兩個孫女兒攙扶著,坐著家里的洋車,一路晃晃悠悠去打聽女兒坐月子。這王老太太六十五六了,早已久不出門,難得出回門,必要擺足了架勢。洋車后面跟著兩個抬禮物的伙計,沉甸甸的抬了一大箱也不知是些什么,就這么一路招搖著到了肖家。
洋車直接拉了老太太進院子里,驚得肖掌柜和兩個女兒都跑出來看個究竟,因為從沒見過,也不敢上前廝認。又見兩個伙計把箱子抬到院子里放下,便垂手站在一邊,目不斜視一言不發,只是神色中帶了些許瞧不起的意思,老太太瞟了一眼,咳嗽了一聲,兩人忙低下頭去。擠了這些人和物,肖家的小院兒更顯得擁擠不堪了。
老人兒顫顫巍巍地往前挪了挪下車來,兩個孫女左右扶緊了,朝肖掌柜問好:“是大姑父吧?以前也沒登過門,真是冒昧了!”
肖掌柜這下明白來的是什么人了,欣喜地上前迎接:“媽!您兒能來,真是,真是……”他激動的也不知道該說什么好了,就趕緊把外面的一層單門簾掀開,往里讓著。
“嗯,大女婿。我就是來看看,這生上孩子了,我這個當媽的老了伺候不了了,也總得來看看。”說著老太太慢慢地挪著小腳走進屋里來。
肖嬸在炕上躺著聽了這么大的動靜,開始還想著是不是以前的妯娌吳二奶奶擺了譜來,正想讓男人上了門不讓她進來。可一聽見連洋車都進了院,就知道肯定是自己的母親來了,心里又是委屈又是惱火,更是思念與怨恨,都化作眼里的淚汩汩流下。聽見母親要進來了,她趕緊翻身朝里睡下,裝著不知道,只做睡著了。
老太太進門先上下里外看了個遍,搖搖頭對著兩個孫女說:“打掃的還算干凈,還也不像個樣子,到底是委屈了你大姑了。”
左手的孫女笑著說:“看您兒說的!我們誰的家跟您兒那屋一比,不都是跟狗窩一樣?我看大姑家就挺好,這上房都安了玻璃,亮堂堂的挺好。”
老太太一下被逗笑了,回頭對右手的孫女說:“四兒,你聽聽你姐姐這張嘴!噼里啪啦頂的人沒法兒回嘴了。”
四兒笑著說:“桃葉姐姐本來就是能說會道的,不像我嘴笨。要我說,您兒要是真嫌這屋里不夠氣派,不如把您衣箱頂上那對汝窯的膽瓶拿來擺上,不就好了!”
“哎呦,這兩個小東西!連大姑的面兒還沒見上,就開始替她算計我的東西了?真是白心疼你們倆了!”王老太太一面和孫女說笑,一面偷眼瞧著躺在炕上的大女兒,心想帶了這兩個小東西還真是對了。桃葉和四兒兩個扶了奶奶慢慢坐在離炕不遠處的一把椅子上。
蕓香呆呆地愣了好一陣兒,這才醒轉過來,忙沏了茶端上來,給三人各倒了一杯,親自奉到老太太跟前:“姥姥,您喝口茶緩緩。我媽剛睡著沒一陣,這兩天黑夜起的多,睡不好。您兒稍等等。”
王老太太接過茶杯,上下打量了她一會,說:“不著急。你是二外甥(外孫)女兒?聘了(嫁了)嗎?”
“嗯。聘了。”蕓香點點頭回答。
“行(找)的哪家?”老太太低頭聞了聞茶水,搖搖頭遞給旁邊的桃葉,“姥姥老了,喝不了這花茶。讓她們年輕姑娘們喝去哇。給我倒點白水就行了。”
蕓香聽了更是因寒酸而羞愧地臉上發起燒來,忙到了一杯糖水來,再次奉上:“這幾天家里忙得天昏地暗,招呼不(周)到。您兒可甭受制(委屈)。”說完笑著回前面的問話,“我行(找)的是拉駱駝販皮子雜貨的童家的大小子,現在在張市軍隊上呢,這是專門來伺候我媽坐月子才回來的。平素就是在張市。”
老太太點點頭,說:“哦,行(找)的是他家,買賣人家。到底是沒了爹了,這也算不賴了。你結婚姥姥也沒給你點兒啥,這個金鎦子就給你戴哇!”說著從指頭上抹下一個真金鑲和田碧玉的戒子來,要給蕓香戴上。
蕓香忙著往后躲,辭謝道:“這太貴重了!我可不能要!有錢還難買金鑲玉呢!您兒還是留著給妗妗(舅媽)或是幾個嫂子弟媳婦(指舅舅的兒媳婦)戴哇!”
肖嬸覺得再躺下去怕是這一家子都要被她母親都裝扮起來了,裝作剛醒來的樣子,抬眼看著母親,說:“媽,您兒倒是稀罕,來我這雞窩大的一間房了?”
兩個侄女聽了這話不好,忙打圓場說:“大姑好!是我們驚了您兒的覺(打擾了你休息)了!真是對不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