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躬身入局,才能破局。”趙恬恬這兩天一直在思考這句話。
六月初的虞城,已經漸漸炎熱了起來,趙恬恬便將同好友唐昭的約會地方,改為了室內——一家偏僻但裝修雅致的咖啡店。
店內只老板一人,和趙恬恬有著不錯的交情,所以知道她的喜好。玻璃小杯,半苦半甜,上半杯漂浮著濃郁的油沫,下半杯沉淀著焦味。這種喝咖啡的方式,是她在西班牙時培養出的習慣,部分當地人喜歡這么喝。
“你決定了?這個傅律師靠譜嗎?我怎么覺得這件事有詐呢。”唐昭悶頭嘗了一口與趙恬恬一樣的咖啡,皺眉道。
“不靠譜,確實有詐,但我決定了。”趙恬恬將玻璃杯握在手中,用咖啡的熱度,來溫熱自己因空調吹得過久而發涼的手。
“啊?”唐昭驚訝地合不上嘴,“其實你母親手術和后期療養的費用,也不算什么大錢,我這里就有,要是還不夠,我找周家要去。你可別想不開呀。”
趙恬恬看了一眼唐昭,先看到她圓圓的臉,再窺見她圓圓的眼底真誠的擔憂。
這么些年,趙恬恬一直慶幸有唐昭陪在身邊。因為她的同性緣夠差,在國外讀書時,幾乎全校的女生都不喜歡她。女生們集體排擠一個人,要么,因為此人過于特立獨行,和她們不一樣。要么,此人的異性緣夠好。趙恬恬屬于后者。
唐昭的家境比起她們來,差得不止一截,所以趙恬恬起初不明白,唐昭為何會選擇念奢侈品專業。畢竟,這個專業的學生,家境非富即貴。她就算成績再好,前景也是個問題。后來,趙恬恬逐漸看明白了,上帝若要抬舉一個人,必定要先為她制造契機,唐昭出于個人喜好而誤打誤撞進入的專業,正是這個契機。
畢業后,唐昭回到虞城,去了愛馬仕的門店當柜姐。第一個月,她就被陪太太來看貨的周老爺子看上。
在虞城,越是有錢人,越迷信。他們賺很多的錢,功成名就了還不夠,還要將家業傳承下去,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周老爺子會看面相,他認為唐昭的面相一看就是福相,回頭找人一算,竟是極為罕見的“貔貅命格”。于是,唐昭從門店辭職,成了周家老爺子的外室。不過,周家老爺子年輕時玩得太花,身子骨早就不行了,于是,面對如花似玉的唐昭,也只能看一看,并做不出什么出格的事來。再加上唐昭性情單純,沒有野心,因而周家人都將唐昭視作一個吉祥物,并不為難她。
“這些錢不是重點,重點是,身份。”趙恬恬輕聲說道。
“身份?”唐昭順著趙恬恬的處境想下去,一拍腦袋,立刻明白過來幾分,“我知道了!你想得到光明正大的身份,這樣才能融入上流的圈子,拉到投資,開你的店,完成你的夢想。哎呀,恬恬,你太聰明了!”
趙恬恬瞪了她一眼,朝老板站的方向怒了努嘴。
雖然老板同自己關系親近,但畢竟不是自己人。唐昭這突然提高八度的高分貝,是生怕別人聽不見是不是?
唐昭立刻捂住嘴,朝趙恬恬投以歉意的眼神。
“今天找你來,是想請你幫我一個忙。”趙恬恬朝她勾了勾手。
唐昭立刻湊過去,想到自己也能參與這場驚天動地的計劃,不禁興奮不已。
“沒問題,小事兒一樁。”唐昭聽完后,打包票道。
“大恩不言謝,我若是成功了,你來跟我一起干,就不用在周家當吉祥物了。”趙恬恬低聲承諾道。
“其實,我在周家當吉祥物還當得挺開心的呀。有吃有穿,還能聽到一堆八卦,我跟你說,周家的八卦,可比報紙新聞上寫得精彩多了。”話題扯到這兒,唐昭迫不及待要與趙恬恬分享自己的所見所聞。
趙恬恬聽得直翻白眼兒,就唐昭這八卦的勁兒,不去當狗仔,真是有辱天賦。
過了兩天,趙恬恬再一次去了茶園。
與上次的待遇不同,趙恬恬這次是堂堂正正從趙家大宅的正門,被迎進去的。
趙向楠看見趙恬恬的樣子,就充滿厭惡,但一想到,事成之后,不光能解決聯姻的燃眉之急,還能借他人之手,將趙恬恬這個心懷叵測的女人做掉,心情立刻好了不少,所以面對趙恬恬時,難得客氣了幾分。
“坐,咖啡還是茶?”趙向楠往沙發上一坐,問趙恬恬道。
“茶。”到茶園來了,自然是喝茶,趙恬恬沒有絲毫猶豫。
六月的新茶端上來后,趙向楠開門見山道:“錢可以按照約定的給你,房子你也可以繼續住著,趙家還會為你舉辦一場新聞發布會,讓你正式認祖歸宗。不過,你得按照我說的去做。”
趙向楠將早已備好的合約拿出來,遞給她。
這份合約里的一大半內容,趙恬恬早就猜到了。將股份作為自己的嫁妝,陪嫁到周家,大概是他們早就同周家之間有了協議,通過這種方式蠶食自己應得的股份。至于大明路的房子,當初是買在母親名下的,只是當年被趙太太察覺,趙太太聯合所有董事向父親施壓,父親沒能全款買下,而是采用了按揭的方式。如今,父親故去,這棟房子的房貸高達數十萬一個月。趙向楠料定自己還不起,房子一旦進入法拍程序,趙家就能收回它。
不過——剩下的小半部分,就很有意思了。
趙向楠要求她無論發生什么,都不可以向外界泄露此次交易的任何內幕,否則趙家有權利收回所有給她的東西。
趙恬恬拿了筆,直接簽下自己的名字,并按了印泥。
趙向楠見她這么干脆,頗有些詫異,不過仔細想想,她就是一個繡花枕頭,中看不中用,加上她媽媽還躺在醫院里,大概是真的缺錢缺瘋了吧。
臨走前,趙家的一個傭人在宅子門外拉住她,悄聲告訴她,傅律師來過家中好幾次,與趙大小姐商議如何利用她為自己解圍。
“二小姐,您留神著點兒,太陽底下沒那么多好事兒。”傭人說道。
趙恬恬看了眼傭人洗得發舊的衣服,又抬頭看了眼趙家監控安裝的方向,迅速將手上的鐲子退下,遞到傭人手中道:“多謝王媽媽,我知道姐姐對你們一向苛刻,聽說你兒子生病了,這只鐲子是當初父親買給我母親的,還算值些錢,你拿了去當掉,小心些,別被看見。”
傭人一愣,露出既感動又為難的神色,“二小姐,您也很難,我真不好意思。”
趙恬恬將傭人退回的手鐲又按了回去,“正因為如此,我們才要互相幫助。”
她目送傭人回去,隨后離開趙家。
按照合約上約定的時間,新聞發布會是在三日后。這一天,亦是趙恬恬媽媽動手術的日子。
早上,趙恬恬在醫院將一切安排妥當,隨后在病房換上早已備好的行頭——某一線奢侈品夏日高定禮服裙,再戴上父親留給自己的珠寶。
她在國外時,意外結識這個品牌大華區的負責人,相談甚歡。所以,負責人一聽說她這件事,立馬親自為她挑選了一套服裝。這件裙子,可是一線女明星都沒能借成功的新品,原因是產品線的負責人認為她火辣的形象與產品調性不符。反而,趙恬恬清純又嫵媚的形象,能更好地駕馭這件裙子——花卉概念,純白刺繡,幾萬顆施華洛世奇水晶的手工鑲嵌,走起路來,高開叉的裙擺引人遐想。
看上去毫無攻擊性,惹人憐愛,但骨子里透露著的貴氣與妖嬈,一出場,立刻秒殺菲林無數。
趙向楠看了一眼向自己緩緩走來的趙恬恬,眼中立刻聚集起一股復雜的情緒,既厭惡,又嫉妒。
不過,趙向楠很快調整好自己的心態,面向記者的鏡頭,露出得體的笑容,“這位就是我同父異母的妹妹趙恬恬,可能,之前有些媒體朋友也聽說過她。今天,我鄭重再向大家介紹一下。青姨是我父親一生中曾用真心待過的女人,如今,父親故去,我身為長姐,理應承擔起替父親照顧她們母女的責任。今后,還請各位媒體朋友多多擔待。”
所有的攝像頭對準被推到臺前的趙恬恬,一陣閃光燈過后,記者們向這位趙家的神秘私生女拋出無數個問題,無非都是圍繞她認祖歸宗之后,打算如何開展事業之類的話題。趙建業留下的財產數額極其龐大,大家都很好奇趙恬恬能分得其中的多少。這位看上去嬌嬌弱弱的女人,是扮豬吃老虎,打算參入趙家的公司一展身手,還是拿了自己該拿的部分,安安穩穩度過余生?
趙恬恬的回答極其得體,她先是感謝了大家的到場,又重點感謝了姐姐,最后才聊到自己對于未來的打算。
“我原本就是學奢侈品專業的,所以對于時尚業一直保有自己的一些粗淺看法,后續可能會做一些自己興趣相關的事情。我覺得人還是要做自己喜歡的事業,才會活得快樂一些。爸爸生前總是對我說,他打拼了一生的事業,雖然得到眾人艷羨的事業,但卻過得不快樂。所以對于我來說,可能快樂比成功更重要。”
大家紛紛鼓掌,趙向楠對她的回答還算滿意。既沒有丟了趙家的面子,又沒有與自己爭鋒的意圖。
就在這時,蘋果日報的記者擠到前排,握緊話筒,大聲問道:“聽說你媽當年在醫院勾搭上的趙先生,當時鬧出的動靜很大。作為你媽媽的女兒,你對這件事有何看法?”
“勾搭”這個詞十分香艷,引得旁人想入非非。全場一片嘩然,眾人的八卦心理一下子被調動起來。
趙向楠臉色一下子變得很難看。她內心原本就瞧不上吳曼青這種手段下作的女人,肯在人前稱呼她一聲“青姨”,已是給足面子。當初,吳曼青是如何勾搭自己父親的事兒,在整個虞城傳得風風雨雨。趙家花了許多錢才將消息壓下去,沒想到,事隔多年,這件事兒又被人當眾翻出來了。
趙家的面子往哪兒擱?父親的面子往哪兒擱?她趙向楠的面子又往哪兒擱?
就在趙向楠快要壓抑不住內心的怒火,打算叫保安將這名記者驅逐出現場之時,趙恬恬面不改色地站了出來,大方回應道:“我媽媽出身貧苦,家里兄弟姐妹眾多,外公外婆去得又早,家里的經濟重擔都壓在她一人身上,所以她很渴望財富。一個人在欲望的驅使下,就容易做錯事。我媽媽確實做錯了事情,她也得到了她應得的報應,事實上,她從兩年前開始,身體就一直不好。我媽媽現在正躺在醫院里進行手術,就算手術順利,也不能像一個正常人那樣去享受生活。所以在此,我想用我媽媽的事例告訴大家,每個人的人生都會遇到難題。我們應當迎難而上,但不要想著去走捷徑。因為命運給予你的禮物,總會讓你付出更大的代價來償還。至于我,能夠被趙家承認身份,已經很感激。我會嚴于律己,認真生活。”
現場氣氛有一瞬間的凝固,隨后,先是有一個人鼓了掌,接著,所有人都鼓了掌。
趙向楠也有些微微詫異,回過神來后,嫉妒的情緒再次生長出來。明明自己也是父親的女兒,明明自己享受了更好的成長環境和教育,可偏偏被這個見不得光的私生女比了下去。不得不承認,趙恬恬出落得更漂亮,要命的是,她居然還那么聰明又大方。
不過,眼下并不是計較這些的時候。
趙向楠一個眼神,臺下的保鏢立刻架住該記者,在他問出什么更不可控的問題前,將他拋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