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西周法律制度(1)
- 中國法制史(中外史學叢書)
- 張明 于井堯編著
- 5637字
- 2014-12-08 15:28:33
(約公元前11世紀—公元前770年)
(第一節)西周的建立與立法活動
一、西周時期法律思想的變化及其影響
西周的法律思想較之夏商有了新的發展。其主要表現是:在“以德配天”的新觀念基礎上提出了“明德慎罰”的法律思想。
西周的統治者在“王權神授”的思想基礎上,提出“以德配天”的主張。一方面作為取代殷商政權的理論依據,另一方面作為神權法思想的補充,來確定新的統治策略。西周統治者認為“王權神授”是有條件的:一是“以德配天”。天命是肯定的,但是只有有德才能隨“天命”,失“德”就要失去“天命”。“皇天無親,惟德是輔”,西周政權就是以“德”獲“天命”的新王朝。“德”的要求,主要包括三個基本方面:敬天、法祖、保民。也就是要求統治者恭行大命,尊崇上天和祖宗的教誨,愛護天下的百姓,做有德有道之君。二是得民眾。他們認為人心向背決定國家政權的安危,“民怨”會使天或上帝改變原來的“天命”。
周在滅商以前,周文王為達到滅商的目的,采取了一系列籠絡人心的政策。例如;他針對殷商的收容逃亡奴隸,制定“有亡荒閱”的法律,即共同搜捕逃亡奴隸,因而取得了奴隸主貴族的支持;針對殷朝的“罪人以族”,提出了“罪人不孥”。這些措施對周朝的建立起了很大作用,也影響到周初的立法思想。
周在滅商之后,周公旦又基于“敬天法祖”、“以德配天”的神權法思想,并且總結了商朝“重刑辟”招致亡國的歷史教訓,提出“天命”、民情和王權三者相制約的“明德鎮罰”的法律政策。在西周法制中,最能反映時代特點的,是明德慎罰的指導思想及其法律化。從宣揚天罰到“明德慎罰”,既是歷史條件變化的產物,也反映出法律文化的進步。
“明德慎罰”思想的基本內容包括“明德”和“慎罰”兩個方面。
所謂明德,就是提倡尚德、敬德。第一,要求統治者有德性修養。即團結一致。勤于政事,聽取民眾呼聲。第二,施德政。核心思想在于實行安民政策,反對殘民暴政。第三,行德教,進行禮儀教化是“明德”的重要內容之一。
所謂慎罰,就是謹慎地實施刑罰:一是謹慎斷獄;二是刑罰適中。
周初統治者把“明德”與“慎罰”視為一個不可分割的整體。明德是慎罰的精神主宰,慎罰是明德的具體落實。
西周“德教”的具體內容,被周初的統治者逐漸歸納成內容廣泛的“禮治”。
二、西周時期的主要立法活動
西周時期,最經常的立法活動和最主要的法律形式,是傳統的“誥”、“命”、“誓”等王命,當時周王頒布的王命具有最高的法律效力。
誓:即誓詞,是周王戰前向臣下發布的軍令性質的命令。
誥:是指誥誡,是周王對諸候和下級官吏的訓示。例如《康誥》,是周公個定叛亂后,封康叔于殷地來統治當地的商朝遺民。在康叔就任時,周公發布大法,提出了十分重要的刑法原則和政策,對西周的立法和司法起著指導作用,影響極為深遠。
命:即周王告誡群臣,或針對某項具體事務而發布的命令。它是指導國家活動的重要根據,因此周王多次強調,“勿廢聯命”。諸侯的卿大夫在封邑內發布的命令,也是重要的法律淵源。
除此之外,西周主要的法律形式就是禮與刑。西周王朝幅員遼闊,一度出現過奴隸制社會的高度經濟繁榮。體現在法律上,就是“周公制禮”和呂侯制刑兩大立法事件的出現。
(一)周公制禮
“禮”,這個專有名詞可能是由于周公制禮才確立的。所謂周公制禮,并非是周公個人意愿的立法活動,而是以奴隸制宗法等級作為依托,確立調整奴隸主貴族內部的相互關系,維護其特權的行為規范。
西周開國初期,針對統治形勢的需要進行了制禮的工作。在周公的主持下,以周族以前的習慣法為基礎,特別是關于精神和原則方面,同時吸收夏商兩代禮儀制度中的有用部分,經過整理制定了有關國家制度,調整社會關系以及生活規范的禮典。包括政治、經濟、倫理、婚姻、習俗等各個方面,涉及刑法、民法、行政法和訴訟法等多種法律內容。它的實質,既是確認周代國家政權與政治生活的基本制度,又是進一步運用法律手段鞏固宗法制度和國家政權合二為一的具體保障,因此影響十分深遠。
經過制禮,西周奴隸制國家的法律才逐漸趨向完備,周禮實際上已作為一種積極規范調整社會生活的各個方面。因此,周禮是西周時期法律規范的重要形式之一。
(二)呂刑
西周到了穆王時,國家財政出現危機,周穆王命司寇呂候進行法律改革,制定呂刑,“穆王訓夏贖刑,作呂刑”,可見呂候受命制定的是贖刑,而不是一般的刑罰。呂侯制刑,是西周政權的一次法律改革,它通過制五刑進一步闡明了古代法學理論的淵源,使國法與宗法的統一達到理想的境界,為后來封建法典的制定作了先導。
呂候制刑的歷史背景,除了為搜刮民財之外,當時獄政的腐敗、也是促使制刑的中要原因。因為典獄官吏貪贓枉法現象嚴重,不如干脆制定贖刑,還可以把收入歸公。從《尚書·呂刑》的記載來看,呂刑所確定的照刑原則以及其他刑事政策,反映了當時的時代特點,也說明當時奴隸制立法趨于成熟。改革的基本精神,在于貫徹周初“明德慎罰”的指導思想,強調國家司法從選擇司派官到具體執法各個環節都必須慎重、崇德。但是呂候制定的《呂刑》并不是成文法典,它只是一次法制改革。封建時代之所以對周公制禮和呂候制刑津津樂道,其價值就在于它為封建國家制定刑法、行政法和訴訟法確立了一個“千古遵循”的法則。
另外,與周朝法律不沖突的南朝習慣法,還在殷商人集中的地區準許適用,稱之為“殷彝”。此外遺訓作為先王遺留下來的遺制,必須遵循。
三、西周時期的宗法等級制度
(一)宗法制度的具體內容
宗法制度是一種以血緣關系為紐帶,家族組織與國家制度相結合,家國一體,以保證血緣貴族世襲統治的政治形式。
宗法制度下的周代等級劃分已經非常明確,大致分為大子諸侯、卿大夫、士和庶人五等。各種不同等級的人,身份地位、權利、義務都不相同;禮儀、服飾,器用都有嚴格的規定,不能僭越。西周建立后,實行大規模的封邦建國,構筑了一個奴隸制社會完美的宗法金字塔。
這座金字塔的結構,由三個循環層的大宗和小宗組成。第一層次是周王,稱天子,是天下的第一大宗,最高的政權統治者,對于各宗都有絕對的支配權和剝奪權,是宗法制度的核心。宗法金字塔的中堅層次是分封諸侯,他們都是周王的諸子,對周王而言處于小宗的地位,但在其封國內卻為大宗。第三層次是卿大夫,對諸侯而言又是小宗。小宗服從大宗,諸弟服從長兄。小宗有納貢、幫助出兵征伐的義務。大宗有保護小宗、調解小宗之間糾紛的責任。至于異性諸侯,根據“同性不婚”這條原則,便成了甥舅關系。因此,周王朝實際上是一個奴隸主大家族的統治體系,周王即周天子,即是國王,又是家族中的家長。這種復雜的血緣層次的大小宗絡,使奴隸主貴族連結成一個個井然有序的政治實體,不僅確定了各級奴隸主貴族的等級地位,而且把宗族結構與國家政權結構融為一體,從而實現了封邦建國的特定謀略。宗法制的實質在于保證奪取政權的家族對全社會實行家長制的專制統治。
周王及諸候的王位都實行嫡長子繼承制,包括國家權力、財富和奴隸,都屬于世襲繼承的范圍。
壓在這金字塔式等級制度底層的,就是廣大的平民和奴隸,他們終年“力役以事上”,自己則過著牛馬不如的生活。法律還規定;“民不遷,農不移,工賈不變”,不但禁止遷徙和雜居,而且子孫也須世守其業。
(二)宗法制度與等級關系
在西周的統治體制中,宗法制度是與等級制度互為表里的。我國古代的奴隸制國家,具有顯著的奴隸原始形態的特點。族權與政權的結合,就是其中一個突出表現。在宗法制度下,根據“尊尊”、“親親”的原則,經過序尊卑、定親疏、別貴賤而劃分的等級關系,也就是政治上的等級制度。
西周時期宗法貫穿于世襲國家的官職之中,形成了世卿世祿制度。周建國初期,周王便運用宗法結構的特點確認了奴隸主貴族世襲國家各級官職的特權。由于卿大夫是各封國的主體官員,或者有的本身就是首席代理人,或為世襲封地的最高主宰,他們擁有軍隊和全部行政權力機構,并且明確規定:職務的接續是以大宗小宗接嫡長子繼承制系列傳遞的,因此諸侯國的主要官職,首先由顯要的卿大夫家族成員所世襲,自然形成了世卿階層和權力結構。
西周初期周公制禮,主要目的就是把這種等級關系,用禮的形式固定,并用刑的制裁力度來保證實施,可見西周的法律——禮和刑,都是維護宗法等級制度的工具。法律是一種上層建筑,它是為一定社會形態的政治、經濟服務的,宗法等級制度就是西周奴隸時代政治、經濟結構的體現,所以西周法律是維護宗法等級制度的工具。
(第二節)周禮的實質及其作用
一、利的起源及其發展
關于禮的起源,古來學者一直眾說紛紜。根據《禮記·禮運》的記載,禮最初是原始習俗,它起源于原始社會的宗教祭祀儀式。原始社會人們敬畏神靈,崇敬祖先,目的在于求福與免禍,為求福免禍而進行的祭祀活動就成為當時社會生活中具有支配地位的風俗習慣。當時這種祭祀時所用的儀式叫做“禮”。
到了父系氏族公社時期,人與人之間的相互關系發生了新的變化,產生了宗族關系,家庭內也出現了父、母、兄、弟、子女五種社會身份,“禮”的含義逐漸擴展為調整宗法血緣關系的倫常規范。因為當時尚未形成國家政權。屬于“習慣”的禮,強調“親親”原則,主要靠教化和輿論確立家庭血緣關系上的尊卑和長幼等級關系,還不是以國家強制力作為實施的保證。
隨著國家政權的出現和階級統治的確立,由“家”及“國”。把君臣之間的政治統治關系納入“典常”規范,擴大了“禮”的內容。作為體現階級意志的階級社會的禮也隨之轉化而來。掌握政權的統治階層征戰、分封、盟誓,都有固定的禮儀儀式,這些禮儀儀式里,包含著不同社會成員的不同社會地位,禮逐漸發展成為調整人們社會關系的行為規則。西周時期,禮較前朝有所發展和補充,特別是周公制禮之后,周代禮制的內容得到空前發展。
二、禮的內容及其作用
(一)禮的內容
中國古代的禮有兩層含義:一是抽象的精神原則;二是具體的禮儀形式。也就是“本”和“文”兩個方面。本是指禮的精神和原則,文是指儀節。比如婚禮有一套禮節和儀式,同時還有“同姓不婚”、“聘則為妻”等精神原則,這比儀節范圍要廣泛得多。作為抽象的精神原則的禮,寓于具體的禮儀形式之中,具體的禮儀形式以抽象的精神原則為指導。
西周的禮制的基本原則是“親親”和“尊尊”,所謂“親親”,就是要求在家庭范圍內,人人親其親,長其長,做到父慈、子孝、兄友、弟恭、夫義、婦聽,人人都按自己的身份行事。而且“親親父為首”,全體家庭成員都應以父家長為中心。所謂“尊尊”,即要在社會范圍內,君臣、上下、貴賤等應格守名分,尊敬一切應該尊敬的人。所有的社會關系中,一切臣民都應以君主為中心,即所謂“尊尊君為首”。尊尊為忠,親親為孝,這說明維護王權與父權是禮的核心。而且,忠高于孝,國重于家。親親與尊尊的一致性,表現了族權與王權的統一,倫理與政治的統一。
因為禮是周朝的典章制度和禮儀規范,所以內容極其廣泛,大到包括國家的根本法,小到遍及待人接物等生活細節,幾乎整個上層社會的領域都在它的支配下。《禮記·札運》說:“夫禮始于冠,本于婚,重于喪祭,尊于朝聘,和于射鄉,此禮之大體也。”關于西周時期的札的分類,有“五禮”、“六禮”、“九禮”等名目,其實內容都一樣,即包括吉禮、兇禮、軍禮、賓禮、嘉禮五個方面。
(二)禮的作用
禮是西周奴隸制社會的上層建筑,是奴隸主階級意志和利益的集中表現,是調整統治階級內部關系,維護等級制度和加強統治力量的重要手段。西周時期,禮作為一種積極的規范,已具備法的性質。當時周禮完全具有法的三個基本特性,即規范性、國家意志性和強制性,周公制禮使禮的規范進一步系統化、制度化。
第一,禮不但體現了當時的階級關系,也確認了社會不同等級的地位和權利僅起著“別貴賤,序尊卑”的標準作用。茍子說:“禮者。貴賤有等,長幼有差,貧富輕重皆有稱者也。”天子有天子的禮,諸侯有諸侯的禮,腳大夫有卿大夫的禮,士有士的禮。上下有別,等級森嚴,以保證各個社會階層不得僭越本分。同時,禮又是調整政治、經濟、軍事、司法、教育、婚姻家庭等各方面行為規則的總和。所謂“禮,經國家、定社稷、序民人,利后嗣者也。”“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分爭辯訟,非禮不決;群臣上下,父子兄弟,非禮不定;宦學事師,非禮不親;班朝治軍,官行法,非禮威嚴不行。”周禮的內容的確十分廣泛,涉及社會國家的各個方面,直到個人的言行,當時社會生活各個方面都受到禮的制約。
第二,禮不僅是調整統治階級內部權利義務的準則,同時也是禁錮與約束人民的武器,這是禮的另外一個重要作用。“夫禮,所以整民也”,“以為民坊“坊,就是堤坊,認為禮的防亂,正向堤防一樣,沒有提防就會發生水患,沒有了禮、就要發生禍亂。所謂“婚禮之禮廢,則夫妻之道苦,而淫辟之罪多矣;鄉飲酒之禮廢,則長幼之序失,而爭斗之獄繁矣;喪條之禮廢,則臣子之恩薄,而背死忘生者眾矣;聘覲之禮廢,則君臣之位失,諸侯之行惡,而倍畔(背叛);侵陵之敗起矣。”這就是說,禮起著“絕惡于未萌”,“塞亂之所從生”的作用,因此它不僅具有法律的性質,而且要用國家的強制力來保證實施。
三、禮與刑的關系
周朝的法,包括禮和刑兩個組成部分。禮是積極的規范;是禁惡于未然的預防。刑是消極的處罰,是懲惡于已然的制裁,對一切違背禮的行為進行處罰。凡是禮所不容的,就是刑所禁止的;凡是合于禮的,也必然是刑所不禁的。二者相輔相成,即所謂“禮之所去,刑之所取”,“出禮則人刑”。
關于“禮不下庶人,刑不上丈夫”。
禮和刑作為奴隸主貴族的兩種統治手段,其適用的對象各有所側重,即所謂“禮不下庶人,刑不上大夫”。這是中國古代法律中一項重要的法律原則,語出、《禮記·禮運》。由于等級身份的不同。各階級都有相應的禮,因此適用于貴族特權者的禮,庶人是沒有資格享用的。但是,禮作為一種社會規范對庶人也有普遍的約束力,譬如,庶人也有與其身份地位相適應之禮。以殯葬之禮為例,“庶人三日而殯,庶人三月而葬”,這說明庶人也有庶人的禮。至于庶人要受禮的約束,也有事例,晉國的叔向告誡子產說:“民知爭端矣,將棄禮而征于書”,可見對“禮不下庶人”的理解不能絕對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