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晴。

原本今日有一個固定的外勤任務要做，但因為林田佑君被本部臨時傳喚，作為其直屬下屬的樊佳星自然也閑了下來。

心里想著解霜雨雛月的事，就忍不住將其立刻提上日程，樊佳星本來是抱著試試看的心情向卡倫·勒文斯坦發出邀約，沒想到對方不光秒回，而且還答應得十分爽快。

出于某些不算太好的記憶，他這一次有刻意避開重開前的那家咖啡店，而是選擇了一個與之方向完全相反的露天公園。

公園內，紅黃相間的落葉鋪了滿地，或許是昨日還在下雨的緣故，一腳踩下去會有種踏入云端般的奇妙體驗。

午后的陽光恰到好處溫熱，現如今又正值假日，來到此處散步玩耍的人們并不算少。

靠近水池的空地上常有老年文藝團演奏歌唱，樊佳星特別選了處還算僻靜的角落。

上方是造型復古別致的小涼亭，下方是無論何時都冰冰涼的石頭板凳，他安靜坐在這里，直到望見遠處有一個高挑的人形在不斷靠近。

還是那身一如他記憶里的黑衣。

卡倫·勒文斯坦這次倒是沒戴兜帽，她披散著一頭略長過胸膛的金發，戴著口罩，只露出一對寶石似剔透的綠眼睛。

“為什么選在這里？”

出于警惕四下掃視一遍，卡倫坐在黑發青年對面，將口罩摘了下來。

她不是會化妝的類型，可她的皮膚卻仿佛涂過粉底一樣，光潔到連一絲絲斑點都無法尋到。

樊佳星知道她的意思，畢竟這個公園十分臨近黎火本部。

“最危險的地方就是最安全的地方。”他說，語氣里多了些推理時常見的審視與從容。

在不知不覺間，他竟然已經將清嵐確放在了對立面——他在推測她的想法，為的是能夠完全從上一次的經歷中逃離。

輕著點了點頭算作回應，卡倫對他的說辭并無質疑。

她很快將話題轉回正向：“你有什么事情需要組織支持？”

“是這樣的。”

聽她這樣說當然也不再繼續繞彎子，樊佳星下意識坐正了些，她的表情立刻變得嚴謹起來，“我看中了一個人，但是她的身份有點問題。需要組織介入，幫忙處理一下。”

已經在心里打好腹稿，樊佳星躍躍欲試準備向她說明有關解霜雨雛月的事，可不知為何，卡倫·勒文斯坦卻不再回話了。

連流動的風都跟著停滯，一切都在瞬間靜止了下來。

卡倫面無表情，樊佳星看不出她正在想些什么。

“卡倫？”

不知道是不是自己說錯了哪句話，樊佳星有些緊張地抿著唇干咽了一下，他試探性開口，盡可能柔婉地輕喚一聲。

腦子里還在反復輪播“看中”，“一個人”這樣的詞，熟悉的聲音鉆入耳中，卡倫有些遲鈍地眨了下眼，算是從飄遠的思緒中回過了神。

“你要推薦這個人加入組織嗎？”

卡倫眉尖微挑，她的表情似乎無懈可擊，可樊佳星還是敏銳從她的眸子里捕捉到了一絲不易察覺的試探與失落。

先不說隨心所欲更改誰的人生進程是否正確，他對銀手套毫無了解，如果真要給解霜雨雛月尋個歸處的話，倒不如選擇至少他還算知根知底的黎火。

“不是。”樊佳星輕輕搖了搖頭，“她只是我臨時找的一個暗線。”

不知道是不是錯覺，他感到在他說完這句話時，卡倫似乎明顯松了口氣。

“我知道了。”

綠眸中若有若無的陰郁一掃干凈，卡倫重新變回了如機械般的淡漠狀態。

見她沒什么要多問的，樊佳星便從衣袋里拿出了那張早就已經被揉皺的通緝令。

“就是她。”

將慘遭蹂躪的紙張在桌面上小心翼翼攤開，他伸出手在最上方的黑白頭像上重重點了一下，“我希望你能幫我處理一下這個問題。就算不能完全撤除這次通緝，也至少將這個消息石沉大海，使之盡快淡出人群以及官方的視野。”

卡倫暫時沒什么反應，樊佳星則飛快意識到他剛剛的說法里似乎有些漏洞。

他不應該說“你”，而該說“組織”。

“咳。”略顯心虛地輕咳一聲，他故作隨意地補充道，“我說，組織。”

“你沒有獨立發展下線的權限。”

卡倫的聲音和她的眼神一樣，皆是淡淡的。

只是此刻剛好有一陣微風撫過，撩動起她垂落于耳邊的碎發，為她這張如雕塑般毫無動搖的美麗臉龐注入幾分生氣。

在樊佳星詫異又落寞的目光中向前俯身，風從身后刮過，幾乎將她的金發吹拂到他的臉上。

“但是。”

在說到這里時稍稍頓住半秒，卡倫淡色的嘴唇輕動，再脫口而出的話語多了少許難以覺察的溫柔，“如果你僅委托我個人，組織將絕不會知曉這件事。”

意料之外的發言溜進耳中，樊佳星抬起頭，兩只眼睛一下子就瞪大了。

“這樣……會不會有些不符合規定？”

他希望對方能夠幫忙，前提是這件事不會損傷到她的利益。可如果卡倫是抱著“愿意為他違背組織”的態度的話，那他肯定會立刻拒絕。

對樊佳星來說，卡倫的好實在來得太莫名其妙，他雖然會耍一些小心機，但還不至于利用一個如此信任他的人。

哪怕這個人的信任在他看來是如此的空洞與不真實。

大約是看出了樊佳星心里的顧忌，卡倫皺起眉，她少見的展露出了不快的情緒。

她本身就是比較有攻擊性的長相，如此沉下臉來，簡直有種正在注視著獵物的野狼的氣場。

雖然有所預料，不過樊佳星還是難免被她嚇了一跳。

“對……”

道歉的話還未說出就被打斷，一只白皙的手倏然伸來，樊佳星出于某種趨利避害的本能向后仰身，可那只手卻只是取走了攤放在桌子上的通緝令。

沒有任何征兆地突然站起，卡倫將通緝令卷起來塞進了袖子里。

垂目俯視向仍坐在遠處的樊佳星，她的目光含著前所未有的冷意。

“我會解決的。”

聲音里完全聽不出情緒，話畢，未給樊佳星再做出任何回應的機會，卡倫·勒文斯坦轉身就離開了。

望著那道飛快遠去的背影，樊佳星只覺得整個后背都已經被冷汗浸透了。

那個人曾殺過很多人。

他想，因為類似的感覺他只在重開前、被幻境困住的解霜雨雛月身上感受過。

事件暫且算告一段落，樊佳星邊做深呼吸，邊用手在頰側快速扇了幾下，直到覺出呼吸和心跳差不多已經平復，才不急不慢從石頭板凳上站了起來。

他剛一轉身，就捕捉到了一抹棕色。

整顆心臟瞬間就懸了起來，他有種腦子突然一空的錯覺。

不會吧，不會這么巧吧？

還抱著僥幸心理做自我安慰，樊佳星試探性朝前走近，就看到了一個意料之外的身影。

“下午好啊，樊佳星。”

雙手背在身后，清嵐確向前傾身，用著如同舞臺劇演員般的步伐一頓一頓地從樹叢后走出。

直腰，站定，她摘下帽子朝樊佳星淺鞠一躬，笑容明燦：“真是沒想到呢，居然會在這里遇見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