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殺死，父親。

三個在某種意義上本不該相互關聯的詞拼湊成一句流入耳中，樊佳星難免驚訝了一下。

他什么也沒有多說，只是安靜等待著解霜雨雛月的下文。

“我不是景宿人。”

解霜雨雛月說，大約是已然陷入回憶，她的表情愈發陰沉了幾分，“我母親是在上個月月底離世的，死因是舊疾發作。當時我出門做事……就是扒手，家里只有母親和那個人、我父親在。

母親病發需要吃藥，可我父親卻在閣樓上看球賽賭球，明明母親就在樓下，藥也就放在他手邊的柜子里。可那個人就是什么也沒有管，害我母親死掉了。”

盡管早就做好心理準備，但在真的聽到這些殘酷的、悲慘的，甚至是不堪的回憶時，樊佳星還是差點沒有做好表情管理。

他記憶中的解霜雨雛月永遠是不食人間煙火，猶如堅韌美麗的凌霄花一般——而現在，他卻以一種極為卑劣的方式，輕而易舉知曉了有關于她的過去。

沉浸于回憶，并未注意到對方在心態上的變化，仿佛正在說的并不是屬于她的故事那樣，解霜雨雛月的表情倏然回歸平靜。

她繼續淡淡地補充道：“我當時就想要殺死那個男人。但是我沒有，因為我還需要一個名分來將我的母親安葬。

那個人從來都不把我看作是他的女兒，他像對待奴隸一樣支使我，像恨一個仇人恨我。我本想鋪好一切后路再離開，可那個人卻偷了我的錢，他去賭博，不止輸光了本金而且還欠了一大筆錢。”

說到此處突然停了下來，解霜雨雛月半瞇起眼睛，露出了如嗜血野獸般的冷漠神情：“那些人來上門要債了，我當著他們的面砍下了我父親的一只手，他們就又離開了。

我好心為他止血，他卻想要用刀捅我，我沒有辦法，只能先一步殺了他。”

敘述完全程都幾乎沒有用上哪怕一個重音，解霜雨雛月的故事似乎就這樣戛然而止了。

她不再出聲，只是靜靜坐在床上，然后無聲地注視著她唯一的聆聽者——黑發黑眼的年輕人，看起來似乎比她這個親身經歷者還要驚惶。

明明沒有任何過多的修辭，可就是這樣簡單的陳述，卻在樊佳星心里激起了千層波浪。

他的共情能力很強，隨著解霜雨雛月說完，曾發生過的一切也如同電影膠片一般在他眼前滾動了一遍。

像是有無數小蟻在心口啄食撕咬，他忽地感到胸膛里一陣刺痛。

“……”張了張嘴又再次閉上，樊佳星的聲音變得有些啞啞的，“我知道了，我會幫你處理好的。”

他有點想要抱她，不過最后還是忍住了。

“謝謝你。”解霜雨雛月不是不講理的人，她放軟姿態，真誠向他致謝。

眼眸一轉忽地又憶起了某個相當重要的事，她試探性再次開口：“我能提前預支一部分工資嗎？”

講故事的人都未過多沉溺在過去，樊佳星作為聆聽者當然也盡快打起了精神。

“沒問題。”直了直身子，他的表情重回溫和，“要是不介意的話，你最近可以直接住在這里。”

大約是擔心會被人拒絕，樊佳星快速思索一番，迅速補充道：“你還處于被通緝的狀態，無所居所也是很危險的。”

溫順頜首，解霜雨雛月看起來似乎本就沒有要推辭的意思。

她忽然多問了一句：“我能再帶一個人過來住嗎？”

“嗯？”被這突然的請求弄得愣住，樊佳星沒有急著應下，“是朋友嗎？”

微妙地頓住片刻，解霜雨雛月重重點了點頭。

“這個房子本來就是租給你用的，你隨意就好。”

看她這么認真，自然是選擇信任，樊佳星笑著朝她遞去一只左手，“那么就合作愉快了。說起來聊了這么久都還沒有自我介紹呢，你好，我是樊佳星。”

暗示性瞥向還被她攥在手里的通緝令，樊佳星面上的笑意更濃幾分：“雖然你的名字我已經知道了。不過，你希望我如何稱呼你呢？”

眼光在樊佳星遞來的手和他的臉孔上來回移動，解霜雨雛月快而輕地在他的手指上握了一下。

“隨意。”她說，這一次沒再看他的眼睛，而是迅速將腦袋轉去了另一邊。

早知道她會這樣回答，樊佳星難免有種計謀得逞的感受，他故作隨性道：“那就雛月，我叫你雛月，可以嗎？”

“你……”

習慣性就想拒絕，不過在望向樊佳星那雙笑盈盈的黑眸時，解霜雨雛月還是將已經走到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

“可以。”或許是借著對方的話聯想到了什么，她也仿照著樊佳星的模樣裝出不在意的模樣，“那我就叫你樊。”

“唉，不是佳星嗎？”樊佳星故作失落。

“有很多人這樣稱呼你嗎？”

剛一問完就開始后悔，解霜雨雛月也沒想到她會脫口而出這樣的一句話，臉上一時有些發燙。

“一般只有比較親近的人會這樣叫我，嗯，我希望稱呼你為‘雛月’，也是想要和你更加拉近關系的！”

沒有捉弄人的癖好，只是單純覺得解霜雨雛月略顯無措的模樣十分可愛，樊佳星從她臉上得到想要看到的表情后，立刻就調回了他一貫秉承的“坦誠模式”。

【解霜雨雛月好感度+1，當前好感度-12】

解霜雨雛月面上沒有任何動搖，不過系統的提示音卻不會騙人。

強忍住涌上心頭的喜悅，樊佳星撇眉擺出了他一直以來引以為豪的“狗狗眼”，同時乘勝追擊道：“雛月并不希望和我拉近關系嗎？”

“我沒有這樣想！”

顯然還屬于藏不住心事的年紀，解霜雨雛月的聲音驟然拔高。

剛一說完就意識到了自己的態度有不合適的地方，她收攏手指抓緊褲料，悶聲做出回應：“我只是覺得‘樊’很好聽。”

她這一記直球攻擊正中紅心，樊佳星在前一秒還在裝游刃有余，下一秒就瞬間紅了耳尖。

大約是不想在這難得取得主動權的局面下示弱，他立刻將話題轉移到另外的方向。

“啊，雛月。”他稍稍醞釀了一下，“如果飯涼掉的話，恐怕就只能倒掉了。”

“我會全部吃掉的！”

一下子就被他戳中了痛點，解霜雨雛月很快忘記剛剛的事，立刻將注意力全部轉移至那兩份便當上。

瞧見她開始埋頭吃飯，樊佳星頓時有種逃過一劫的感慨。

能夠直白說出心里話的人，還真是很恐怖啊。

完全沒有自己其實也是他所想的那種人的自覺，樊佳星從褲袋里拿出了手機。

解除官方通緝這種事絕不是他現在這個層級就能做到的。那么，要拜托誰呢？

清嵐確就先不考慮了，他和林田佑君的關系也沒有達到這種程度……

想至此處，樊佳星默默在收件人一欄輸入了一個在通訊錄里沒有記錄的“陌生”號碼。

他準備聯系一下銀手套的卡倫·勒文斯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