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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何以成離亂

  • 浮屠劫
  • 蘇眠說
  • 3280字
  • 2024-06-25 15:23:17

三日后,朝露寺僧人云止于襄陽城郊轉輪寺講經。

轉輪寺實是民間小廟,來聽講的除了本寺僧眾,便只有臨近村莊的善男信女了。如相方丈自從知道云止乃是證緣之徒,便仿佛請來了一尊大佛一般,四處宣揚此事,云止見他高興,也不好勸止。

明明是逃難之軀,卻偏還要給人講經,這世道相逼,倒真有幾分幽默之味。

云止端坐佛前,望著大殿中的信眾,目無波瀾,手捧經卷,淺聲道來——

“富樓那彌多羅尼子于是站起身來,向我佛頂禮陳說:‘我曠劫來,辯才無礙,宣說苦空,深達實相,如是乃至恒沙如來秘密法門,我于眾中,微妙開示,得無所畏。世尊知我有大辯才,以音聲輪教我發揚。我于佛前,助佛轉輪,因師子吼成阿羅漢,世尊印我說法無上。佛問圓通,我以法音降伏魔怨,銷滅諸漏,斯為第一。’……”

信眾們滿含崇敬地看著佛前的尊者,他目光沉靜如一片深海,虛渺的話音仿佛真的將人們帶去了西天世界,那比丘尼寶相莊嚴,在佛祖面前稱自己“斯為第一”,雄而不驕,清而不倨;仿佛他真是可以懲惡揚善、降妖除魔的圣徒,溫柔的面容漸漸與他身后的佛像氤氳一處……

滿堂寂靜之中,唯聞他清淡的講經之聲,仿如佛前青蓮上悄然墜落的露水,漸漸潤澤出一片荒莽。

——突然,冷寂大殿中響起一聲嗤笑。

這一聲嗤笑極其不敬,又極其猙獰,云止面色一變,講經聲止,目光掃向大殿眾人,卻并沒發現任何可疑的面孔。

正欲繼續,又聞陰陽怪氣的聲音響起:“這和尚命在朝夕,還在講什么永生永世的故事,小蘇你說,這好不好笑?”

“嘩”地一聲,衣袍翻飛,云止站了起來。

“兩位施主,請現法身。”他垂眸合十,手捻念珠,似乎有些微的緊張,又似乎……還有些微的期待。

“我又不是大善人,哪里有什么法身。”閻摩羅拍手大笑,聲音忽近忽遠,惹得殿中信眾吵嚷一片,有些膽小的已經踏出門去,“不過我說,今日這轉輪寺中,雞犬不留,你可得叫你的佛祖看好了!”

云止大聲道:“不可!”話里終于有了一些急切,又連忙轉頭對不知所措的如相方丈道:“方丈,請組織貴寺僧眾百姓速速撤離!”

如相已是面如土色,立刻跌跌撞撞地跑到殿中,努力冷靜地揮手道:“轉輪寺的出家人,往這邊走!各位居士,請往那邊走!”

云止抬頭,目光冷冷掃過屋梁懸燈,俱是無人。“兩位施主與貧僧有何過節,將貧僧殺了便是,何必傷及無辜!”

“小蘇你說,這和尚是不是太不知趣?”閻摩羅仍是嬉皮笑臉,“我可是地獄閻王,我說雞犬不留,難道還能有假?”

大殿門口,在如相方丈的組織下,僧眾信徒們正疾步朝外走,亟亟逃離此處。然而忽聞得接二連三的慘叫聲,那些已踏出門去的人不知遇到了什么障礙,竟直接倒下了,連一滴鮮血也沒有流出便斃命當地!

如相方丈轉頭對云止慘聲道:“大師,外面有毒!”又趕緊道:“都回來,都回來!”

云止眸光一凝,他知道,這才是閻摩羅的真章!

當初下給他的那二重天毒,實在是太兒戲了。

然而他的心思……他的心思,此刻卻并不在這上面。

閻摩羅已經喚過兩次“小蘇”,顯見得……她也在。

只是她從未出聲。

她……她為何,還是與這些人同流合污了呢?

云止閉了閉眼,只覺一種時光亦無力彌補的慘痛緩慢自心房流出,纏繞著一顆心,直至窒息……

忽然,聞得嗡嗡誦經之聲。

他睜開眼。

卻見未能逃出去的僧眾與信徒在大殿中央團團而坐,俱是合十閉目,口念佛經,全不再管那生死毒殺之事。有的人雖仍是抖如篩糠,但口中經聲不止;如相方丈亦坐在其中,長眉垂落,面色平靜。

“我曠劫來,辯才無礙,宣說苦空,深達實相,如是乃至恒沙如來秘密法門,我于眾中,微妙開示,得無所畏。……”

得無所畏……得無所畏!

云止胸中突然涌出一股熱流。

他是那個佛前講經之人,將這段經文說與這些人聽,可是這些人,才是真正懂佛、真正信佛的有緣者!

閻摩羅見這副場景,似乎也略微驚訝,片刻便也恢復如常,“蘇姑娘,你看這些傻和尚——”

劍光起!

那一瞬間,轉輪寺中諸人,都瞠目結舌不敢相信自己眼前所見。

殿中那尊莊嚴靜默的大佛,突然自圓肚中裂開,宛如蓮花千瓣層疊綻放,而凌厲的劍光便自佛光中劈出,直直刺向上首云止的背心!

云止自然感受到了那洶涌凜冽的殺氣。

就憑這殺氣,她已不負“滄海第一殺”之名。

他想。

那一劍刺出,必直搗心臟,他知道,但是他無法閃避。

眼看得殿中眾人驚惶恐懼的神色,他閉上眼睛,平平念了一句“阿彌陀佛”。

四字念畢,便聞“叮”地一聲響,那長劍劃破僧袍,卻直直撞上了什么堅硬的物事。

他的面色終于變了——他竟忘了……

身形即刻向前掠開,便看到蘇寂驚訝的臉。她站在大佛的殘軀之前,長發束起,面容冷冽,長劍猶保持著進擊的姿勢。

“你——”她皺眉。

云止心中卻是激動萬分,仿佛中了迷藥一般地歡喜——我佛慈悲,我佛不容我便死!

然而方才蘇寂一劍使盡全力,即令未破皮肉,劍氣激蕩之下,也令他驀地吐出一口鮮血。他的身子晃了一晃,退到大殿一側,忽然拿起了一根齊眉棍。

蘇寂挑了挑眉,似乎覺得此刻作困獸之斗的云止很是有趣,她沒有追上,卻是走到了那一群趺坐念經的信眾之旁。

云止面色大變:“蘇姑娘,你——”

蘇寂五指忽出,陡然便抓起了如相方丈的衣領,將他拎了起來,劍刃橫在他頸上,“我如何?”她冷笑。

云止俊秀的容顏已成慘白,“你不可如此——”

“是么?”蘇寂冷冷地接了一句,話音未落,劍光一閃,如相方丈的腦袋便斜斜歪下,一條細細的血線此時才緩慢地滲出血來……

其他信眾眼見方丈被殺,無不心神大亂,再也念不下經文,拼命便往殿外逃去。而閻摩羅已經翩翩然立于殿外,一手一個,剎那間便將那些人解決了個干凈。

閻摩羅此刻總算現出真身,面容白凈,倒是個年輕小生模樣,向里面歪了歪頭,灑然一笑,“小蘇你可真是磨嘰,殺個人還這么多話。”

里間,已只剩了蘇寂與云止兩人,冷冷相對。

云止一手緊緊攥著那根齊眉棍,另一手死死抓著念珠,表情沉暗,口吐的鮮血濺在僧袍上,而他只是茫茫然道:“你不可如此……你怎可如此……”

蘇寂已執劍緩緩走上前來。

“我不知道公子為何要殺你,大約是有人要殺你,向公子下了單子。”她一步一句,話音清冷如風送浮冰,“我也不知你一個傻和尚緣何與人結了仇怨,也不知殺你是對是錯。”

他怔怔地看著她,她手中劍上的紅瓔珞與血槽中滴滴垂落的鮮血同色。她面無表情,已全然不是在他藥廬中那副刁蠻任性幼稚的樣子。他不知道哪一個才是真實的她,哪一個才是她所愿意成為的她……

長劍驟然迎擊而上!

他眸光驟凝,上身后仰,齊眉棍伸出徑點她握劍的右腕。他這一下反抗敏捷而及時,令蘇寂大吃一驚,即刻劍交左手,橫劈過去。云止足踏卦位以棍迎戰,寬袍大袖隨風聲鼓蕩而起,仿佛謫世的仙人目帶憐憫,手中長棍一卷一帶,便將她的長劍裹得飛了出去!

兵刃脫手,那艷紅的瓔珞在半空中玎玲交響,蘇寂駭然變色,陡地回頭望向他。

這個和尚,身上確無半點內力,卻僅憑招式身法,便震飛了她的兵刃!

“你——”話未出口,她便見他的眸中涌起極深沉的悲傷,她恍惚如受重擊,只覺得他這眼神……好熟悉,似乎是在很久遠很久遠的時光里,曾經……與她擦肩而過。

便是這一瞬的怔忡,云止已將齊眉棍點上了她的咽喉,冷冷面對著同樣不可置信的閻摩羅。

閻摩羅一下子跳了進來,大聲道:“你不可傷她——”

“貧僧自不會傷她。”云止的話音依舊平緩,如一條奔流不絕的河,沒有絲毫的情緒,“只要閻施主放我們走。”

“你——你們?”閻摩羅表情夸張地看了看受制的蘇寂,微妙地瞇起了眼,“你還要帶走她?”

“或者殺了她。”云止棍下加力,蘇寂的面色慘怛地白了下去。

閻摩羅心中飛快地盤算了一遍,望向蘇寂時眼神卻是帶著擔憂,“好……你立刻便逃,我也立刻回去,至于你能不能逃得過公子的追兵,便看你的造化!”

云止深深吸了口氣。“閻施主心存仁念,必是有福之人。”

閻摩羅重重地“哼”了一聲,一個縱身便消失不見。

云止待他真的已遠去,方緩緩收回了手,整個人好似氣力都用盡,徑自癱坐在了地上,面對滿殿尸首狼藉。

蘇寂摸著自己喉嚨上的痛處,啞著聲音道:“你不是要逃么?”

他回過頭看她,好像完全不認識她一樣,目光是全然的空茫,空茫中又是劈天蓋地的痛苦。

她嘆了口氣,只得低身拉起他的手,他的手冰冷,她不由得握得更緊了些。“閻摩羅已經懷疑上我,你害我被抹了黑,還不趕緊帶我逃?”

他卻突然抽回了手。

顫巍巍地站起身來,他冷眉冷眼,再不是她所熟知的溫潤模樣。

“姑娘造這許多殺孽,可知日后必遭業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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