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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此身有限身

  • 浮屠劫
  • 蘇眠說
  • 3408字
  • 2024-06-25 15:23:17

云止醒來時(shí),正見蘇寂坐在桌邊,扶腮假寐。伊人容顏如月,清麗皎潔,眼睫覆蓋出一片淺淺的暗影。他想起身,胸口卻驀然劇痛,竟迫得他動(dòng)彈不得。口唇微張,嗓音沙啞得不似人聲:“姑娘……”

蘇寂立刻便醒了。她向來淺眠,何況是如此不舒服的姿勢(shì)。“你醒了?”她歡喜道,轉(zhuǎn)身去拿來已經(jīng)微涼的藥湯,走到床邊。

“這藥……不必喝了。”他靜靜地看著她,“昨夜的毒分兩重,第一重毒性已靠這藥解了。”

她聽得有些糊涂,莫非那第一重毒性,真是春藥?她放下藥碗道:“那,那第二重呢?”

他沉默了。

蘇寂想了想,還是先扶他起身。肌膚相接,少女的發(fā)絲在他脖頸間撩動(dòng),令他微微蹙眉。坐定之后,他卻說道:“姑娘為何會(huì)認(rèn)得昨夜那惡人?”

蘇寂一怔,目光閃動(dòng),“他……他是我的仇人。”

云止靜靜地望著空無的前方,話音淡淡的,“他說一位公子在找姑娘,可也是姑娘的仇人?”

蘇寂狠狠皺了皺眉,“那自然也是了。”

“然則他并不愿?jìng)悖炊载毶露荆@然只想逼姑娘回去見那公子,而并無加害之心。”云止想了想,又補(bǔ)充了一句,“但貧僧的性命,他自是不足惜的。”

蘇寂也沉默了。

她走到桌邊,放下藥碗,背對(duì)著他。

“那——”終于,她緩緩開口,“你到底想說什么呢?”

云止微微嘆了口氣,她身形一顫。

她從來未聽過他嘆息,他向來沉靜安寧,連絲毫表情都不曾有過。而此刻這一聲嘆息,卻飄渺如浮云,仿佛……還攜了一絲哀傷,她卻不敢確定。

“貧僧一己之性命,自然死不足惜。”他說得淡然,仿佛并不覺得這是什么值得討論的問題,“但姑娘若結(jié)交歹人,誤入歧途,鑄下罪業(yè),便要悔之晚矣。”

她猛地轉(zhuǎn)過身,冷冷地直視著他。這傻和尚,難道真是在憐憫勸誡于她?她的路要怎么走,又與他何干了?她自知辯不過他舌燦蓮花滿口佛法,只是冷冷地道:“我若自甘墮落,死便死了,豈不是應(yīng)當(dāng)應(yīng)分?你日行千善,卻還是被我拖累而死,你管我善惡,還不如管管你自己的生死!”

他微微訝然,凝注她許久,那目光空茫如曠野,仿佛藏匿了許多東西,她一時(shí)看不清楚,也根本不耐煩去看。末了,他只是緩緩搖了搖頭,“貧僧并未如此作想,姑娘……姑娘不必自責(zé)。”

“莫名其妙!”蘇寂斥道,眼圈卻更加莫名其妙地紅了。和尚這話接得,接得真是莫名其妙……她哪里有自責(zé)?她蘇寂殺人盈百,步步流血,何時(shí)自責(zé)過了?他也未免……未免太自作多情!

他容色如常,話音仍是溫和:“既有人來尋仇,姑娘便不宜久留此地,還是早些離開吧。”

蘇寂冷聲道:“不必你來趕我,我自然會(huì)走。”便自顧自地開始收拾包袱。云止看著她走來走去的身影,目光一時(shí)深了。

待將包袱挎在肩上,蘇寂卻又走到床前來,沒好氣地道:“你能走嗎?”

云止微微抬眉。下床,穿鞋,但仍是坐著,胸口不時(shí)傳來的痛楚令他幾欲窒息,但他沒有言語。

蘇寂直截地道:“能走的話,就跟我走。”

云止不答,手扶床欄,慢慢地站立起來,袍袖抖了抖,雖未梳洗,已見清平俊朗模樣。他走到水盆邊洗漱,而她在他身后冷不防地道:“我?guī)闳ツ媒馑帯!?

云止的背影一頓。

蘇寂從未覺得從玉家村至襄陽(yáng)城的十余里路是如此難走。

春日熏熏然的天氣溫暖而困人,她持劍走得飛快,劍柄上的紅瓔珞隨風(fēng)飄蕩。云止則慢吞吞地跟在她身后,手捻念珠,一言不發(fā)。

她好幾次忍不住回頭喊:“你也快一點(diǎn)!”

云止沒法走快。毒素自心腔隨血液四散,他自知每走一步,這毒便周流愈速,若真走到襄陽(yáng)城時(shí),他早已四肢麻痹了。這閻摩羅的毒雖不算如何,心計(jì)卻著實(shí)狠毒,用云止來拖死蘇寂,逼得她非回去不可。

如是想著,他便更加不能快走了。

忽而,他開口道:“蘇姑娘。”

“何事?”蘇寂轉(zhuǎn)身。

他指了指旁邊的樹林,“從這邊走,有一條小路通往襄陽(yáng),可以省些時(shí)間。”

蘇寂不情不愿地“噢”了一聲,便跟著他指引的路徑行去。

這樹林甚是茂密,枝葉輕搖,地上開滿不知名的小花,一腳踩去,花泥相混。云止對(duì)此地似乎頗為熟悉,行路雖緩慢卻不遲疑,蘇寂隱約辨得確是往西,然而……

然而走了大半天,卻是走到了一汪大湖邊。

春水輕漾,垂柳掩映,云止仿佛有些疲累,徑自在湖邊趺坐下來。蘇寂瞠目結(jié)舌道:“這是什么地方?”

云止閉著眼睛,聲音輕緩如湖上微風(fēng):“貧僧死不足惜,姑娘不必為貧僧回去。”

蘇寂一驚,復(fù)覺好笑,末又覺得凄涼。不由冷笑一聲,“誰說我是為你回去了?”

云止卻不再辯解,只道:“姑娘說的是。”垂眸閉目,宛如入定。

蘇寂心頭火起,猛一踢腳下石子,“你知道那公子是誰?你知道閻摩羅是誰?你知道我是誰?”漫然望著湖面,話音里帶了幾分孩童般的別扭,“你什么都不知道,還在這里妄言妄語,佛祖怎么也不怪你?”

云止靜了半晌,復(fù)道:“姑娘說的是,貧僧不該妄語。”

蘇寂見他這般沒脾氣,自己也沒法再欺負(fù)他,心里卻越發(fā)地氣惱。偏生他一動(dòng)不動(dòng),好像真的不愿再走了,她只得也坐了下來。

看了許久這日光下的平湖春色,她慢慢地說道:“我好不容易才逃出來……我一點(diǎn)也不想回去。”

看了看和尚,彼仍端坐如儀,口中念念不絕。她知道他又在念經(jīng)了,凝神一聽,什么“我今觀此覺性自然,非生非滅,遠(yuǎn)離一切虛妄顛倒……”她又冷笑一聲。

“什么遠(yuǎn)離虛妄顛倒,這個(gè)人世本來就是虛妄顛倒。”她低頭拔著地上的草莖,悶悶道,“我看你那佛祖說的話,全都當(dāng)不得真,這一句句的,都是勸人去死。”

念經(jīng)聲忽止,云止聲色非厲,語意卻自攜了凝重:“我佛慈悲,姑娘不可妄議。”

“我說的不對(duì)么?”蘇寂道,“遠(yuǎn)離虛妄顛倒,豈不要遠(yuǎn)離整個(gè)人世?遠(yuǎn)離人世,豈不就是死了?”

云止靜靜道:“姑娘怎不相信這人間有善?”

“我怎么不信?”蘇寂飛快地道,“我便是信了,又有什么用?在一個(gè)虛妄顛倒的人世,善有什么用?”

云止沉默了。

湖上風(fēng)聲宛如輕吟,粼粼的水光如夢(mèng)寐閃耀。林葉簌簌,少女衣發(fā)不飄,眸子里隱隱有哀戚,卻又被更重的倔強(qiáng)強(qiáng)壓了下去。

“我一點(diǎn)也不想回去。”她輕輕地重復(fù),“公子……公子恨我入骨。”

云止的話音輕緩,竟好似溫和了幾分,“他若恨你,為何千方百計(jì)尋找于你,而又不肯害你?”

她嗤笑一聲,“那自然是因?yàn)樗H手殺了我。”目光落向遠(yuǎn)處,漸漸空了下去,“我害他殘廢而不死,他心里不知已將我剮了多少遍。”

云止微微皺眉,似乎是因她毫不避忌的措辭,又似是因自己手足漸漸涌上的麻木。“姑娘……姑娘又為何要害他?須知眾生平等,人命——”

“我知道我知道。”蘇寂不耐煩地打斷他的話,眸中戾氣掀涌,“我為他做了十年的事,殺了十年的人,我累了煩了行不行?按你佛祖的說法,他逼我造下那么多罪業(yè),他難道不該死?我只恨自己下手太輕,竟沒讓他死透!”

云止全身一震。

一口腥甜的鮮血驀然涌至口腔,他死閉雙目,面色倏然慘白。

“姑娘……”仿佛想說什么卻終是沒能成言,手臂已不能動(dòng)彈,手指仍不斷一顆顆移著念珠,一口鮮血,緩緩自嘴角滑下。

蘇寂轉(zhuǎn)過頭,立時(shí)驚住:“你——和尚,你——”

和尚全身冰冷,四肢僵木,氣息已絕。

蘇寂一下子方寸大亂,竟完全不知如何是好。那一縷鮮血猶掛在云止嘴角,襯著他蒼白的面容,看去猶如修羅嗜血一般可怖。蘇寂愣愣地掏出自己的白色巾帕將那血跡擦干,而后……而后她還能做些什么?

啊——對(duì),她還可以渡氣!

雖然元?dú)馕磸?fù),一點(diǎn)真氣她還是拿得出來的。盤腿坐在云止身后,閉目靜心,默念心訣,雙掌翻飛抵在云止后心,將自己的真氣緩緩渡了過去。云止的面容漸漸回復(fù)了一些血色,然而除此之外,與前無異。

而當(dāng)她終于氣力不支地撤掌,和尚的身子卻仍一動(dòng)不動(dòng)。

他這是死了么?

蘇寂見過許多死人,而對(duì)于眼前這一具,她卻不能肯定。

盡管他是死于閻摩羅的毒,而閻摩羅給他下毒是為了要她回去……她的手忽然握緊了劍柄:閻摩羅的目的還未達(dá)到,和尚怎可能就此便死?

說不定這只是第二重毒發(fā)的癥狀?

可是,他若死了……他若死了,于她當(dāng)然是極大的方便。她不必再為了替他求藥而去襄陽(yáng)城見公子,而可以自己一走了之,從此之后想去哪里就去哪里……不是么?

以她的脾性,實(shí)在應(yīng)該再往他胸口加上一劍,讓這個(gè)拖累自己的傻和尚貨真價(jià)實(shí)地死掉才對(duì)。

對(duì)著這副冰冷的軀體,她是真的很嚴(yán)肅地思考到了這個(gè)可能。

和尚雙目緊閉,肌膚白皙中泛著郁郁之色,光頭上的九點(diǎn)戒疤整整齊齊,手指還緊緊地攥著念珠。乍然望去,還真是寶相莊嚴(yán)的虔敬佛徒。然而蘇寂卻只想笑,看你傻和尚信佛祖信了一輩子,那佛祖可有什么時(shí)候真來救你了?不過是滿嘴空話地騙你安心,你還偏信了,真是活該。

在湖邊靜靜坐了一會(huì),心中千頭萬緒,終不得解,只將一腔怨氣都推在這半死不活的傻和尚身上。她只是想:你若不是這么傻,我怎么會(huì)被你拖累?至于和尚到底傻在哪里,她卻根本說不上來。

日頭微斜時(shí)分,腹中饑餓愈來愈明顯。她終于是輕輕嘆了口氣,低身將和尚背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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