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印度文明史
- (美)伯頓·斯坦著 (英)大衛·阿諾德修訂
- 3395字
- 2024-06-20 14:02:52
地理環境
歷史的撰寫,除了對時間的扭曲,還會造成人們對熟悉版圖的曲解。就印度次大陸而言,人們熟悉的版圖乍一看就像是頂端朝南的一個三角形或鉆石形。然而,其大部分都與亞洲大陸緊靠在一起。現在為巴基斯坦的那片地方面向西北方,許多入侵者和定居者都是由此進入到該地區的。它北面的分界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喜馬拉雅山脈,山脈側翼的高度逐漸降低并分別向東、西兩邊一直延伸到大海。在東部,它以阿薩姆邦和孟加拉國與緬甸相鄰。三角形或鉆石形的南端終止于科摩林角。半島的東面和西面分別是孟加拉灣和阿拉伯海,為印度洋的海灣。跨過孟加拉灣的另一端是構成東南亞的島嶼和半島,東南亞在歷史上與印度大陸有著密切的商業和文化聯系。
作為一種地貌,印度次大陸在人類歷史進程中并沒有改變,但作為一種概念,被我們稱為印度的這個地方并不一直是像現代地圖上所呈現的那樣。分隔出印度河-恒河平原的山脈從未阻礙過人們及其產品、物質和精神的交流。我們繼承了一批從無具體年份記載的時代開始的口頭保存的文獻和考古證據,證明了印度河地區的人們與西亞和中亞的人們之間存在著持續關系。在分散的遺址上發現的公元前3000年左右的工藝品呈現了印度西部的早期城市與亞洲西南部的美索不達米亞城市的關聯。共同的贊美詩折射出喜馬拉雅山脈以南的雅利安定居者和伊朗高原的印歐語系人之間的聯系,在公元前2000年左右,雅利安定居者與后者分離。因此,對早期“印度”的準確描述應延伸到中亞和伊朗(同時淡化居住在印度河流域和半島的人之間的聯系)。此外,印度向西北的延伸,以及反映這一延伸的意境地圖(mental map),一直持續到中世紀。印度與位于其西邊的伊朗世界一道,共同面臨著來自蒙古人和阿富汗人的危險,并進行相同的應對,由此,蒙古人和阿富汗人對印度人和伊朗人產生了重大影響。
如果印度的推測版圖可以更改為涵蓋西亞和伊朗這兩個地方的話,那么,在東南部,我們所熟悉的次大陸的倒置三角形也會發生類似的重塑。歷史上,印度與東南亞的接觸可追溯到孔雀王朝阿育王的時期,當時,佛教傳法僧被派往斯里蘭卡以及其他更遠的地方。到了公元后早期,我們對印度的意境地圖就必須要將南部的許多地方,包括大陸和東南部島嶼上的王國囊括進去,這些王國都是印度文化元素傳播,以及印度與南部半島的帕拉瓦人(Pallavas)和朱羅人(Cholas)進行頻繁貿易往來的受益者。因此,帕拉瓦王朝的首都甘吉布勒姆(Kanchipuram)和朱羅王朝的首都坦賈武爾(Tanjavur)或甘加貢達喬拉普蘭(Gangaikondacholapuram),在其各自的時代,都可以被認為是延伸到次大陸海岸以外的印度政治中心。伊斯蘭教也是后來從這些海岸和馬拉巴爾海岸的另一邊被帶到馬來半島和印度尼西亞群島的。所有這些都表明,如同傳統看法中關于次大陸內部各區域之間的密切關系一樣,次大陸與相鄰地區間的關系也是緊密、重要和持久的,必須教會人們通過運用歷史想象,來調整思維導圖,去闡述這些地區間的這些相互作用。
從歷史和史前時期看,西亞人已經從現在的伊朗和中亞靜靜地漂流到或雷鳴般地大舉進入到印度次大陸,他們的統治者甚至偶爾會試圖同化次大陸的部分地區,例如波斯的阿契美尼德人(公元前6世紀至公元前4世紀)。然而,與西藏相隔的山峰更加陡峭,以至于它只有一次在20世紀初從印度被成功入侵的經歷。
印度次大陸的氣候極其多樣,從白雪皚皚的喜馬拉雅山脈到北部的炎熱平原,再到南部悶熱潮濕的沿海平原,從西北部的塔爾沙漠到東北部和西南部的豐沛的水域,各種氣候一應俱全。喜馬拉雅山以南是印度河和恒河平原的廣闊綿延地帶,這一地域的連通性在造就早期帝國的崛起方面發揮了非常重要的作用。再往南,山脈和高原沿著半島一直延伸到南端,并有將整個印度半島的地形劃分開來的勢頭。與北方相比,這些特點使南方在歷史上孤立程度更高,政治單位更小。因此,正如人們所看到的那樣,自然地理塑造了人類的政治以及經濟和社會歷史。
印度的氣候屬于季風性氣候,它會被席卷整個亞洲的季節性降雨所籠罩,因此每年大部分降雨僅發生在短短幾個月之內。次大陸的最大的自然降水出現在西北部的冬季、廣闊中部和西海岸的夏季,以及東部半島和斯里蘭卡的十月和十一月份。
印度的每個農作物季節都曾受到過季風及其時間和幅度的影響,而且這種狀況仍在持續。即使建成了現代化的灌溉工程,其供水也仍舊依賴于季風和喜馬拉雅山脈積雪的融化。季風降雨使得那些為水井提供水源的地下水得到補充,或灌滿那些用土堤將天然排水池加固后而形成的小水庫。所有印度語言中的諺語都保留了與預測季風相關的知識,并包括應對季風來遲的防范性耕作方法。因此,經濟和文化活動結合起來可以避免“大饑荒”的恐怖。降雨的過分集中以及一些年份的少雨缺雨,經常使農業生產陷入癱瘓,人工嘗試主要是通過灌溉計劃來對抗這種不可靠性,這些嘗試也產生了自身對政治和環境的影響。
在熱帶氣候中,一年中可被利用的水分的數量和分布,對農業生產力的決定作用超過溫度的季節性差異,而且在過去曾是決定可維持的人口密度的因素。古代和中世紀的城市依賴于當地的供水和郊區的豐碩收成。這一條件甚至適用于那些似乎是主要為充當貿易站或宗教、政治中心而存在的城市。當水或木材的供給失衡時,城市就會衰落或被遺棄。這方面的一個例子是16世紀阿克巴大帝(Akbar)建造的皇城法塔赫布爾西格里(Fatehpur Sikri),該城市在水資源狀況變得無法忍受時,僅使用了短短十四年就荒廢了。
地理環境變化的證據
龐大的南亞人口占世界人口的五分之一,其生計維持仍然在一定程度上依賴森林和供水,而這種依賴程度并未得到充分重視。因此,在人類史前史和次大陸的歷史進程中,人們對河道的變化、沙漠的推進、林地的破壞以及水土流失和沉積物沉積的證據具有持久的興趣并認識到其意義。
史前氣候變化的證據現在可以通過碳放射年代測定法、樹木年輪和花粉計數等技術來源而獲得。這些證據表明,從大約一萬年前開始的一段時間里,印度西北部和俾路支省(位于現代的巴基斯坦)有較高的降水量,并在哈拉帕文明的早期定居點進入發展階段之前不久,即大約公元前3000年時達到峰值。此后,降水量逐漸下降。目前,有關雅利安人的入侵和征服是導致那些曾經興盛恢宏的哈拉帕城市神秘終結的原因這一說法不再被認同,加上那些城市詳盡的城市規劃和先進完善的衛生工程,以及集中居住模式向東和向南的明顯擴散等因素,引發了各種環境方面的推測,包括氣候變化、洪水、印度河及其支流的變化和/或當地木材供應的枯竭,至少部分原因在于當時大量消耗、揮霍燃料用于磚塊燒制、銅的冶煉和其他用途。
人們普遍承認,森林砍伐會造成水土侵蝕、河流淤積和地下水流失。森林對印度人來說一直具有精神層面的意義。在他們的宗教典籍和史詩中,以及印度人關于人類生命周期的正確行為的觀念中,森林占據顯著位置。他們認為生命理想的和終極的方式是置身于森林之中并在沉思冥想中度過,山區居民往往出于宗教和經濟原因,恪守著對森林保護或補給的傳統。
森林砍伐常常是人類活動的意外結果,但有文字證據表明,故意毀林早在吠陀時期就發生了。當雅利安定居者從游牧轉向定耕農業時,那些被認為生長在有礙耕種之處的森林就被有意燒毀了。像往常一樣,人類行動的責任會被歸于神祇,具體到這件事,則是火神阿耆尼(Agni):
馬塔瓦(Mathava),維德加(Videgha)[一個氏族或部落]的首領,當時在薩拉斯瓦蒂河(Sarasvati River)上[或在河水中]。他[阿耆尼]從那里開始沿著這塊土地向東燃燒。在他燃燒的時候,喬達摩(Gotama Rahugana)和維德加·馬塔瓦緊隨其后。他燒毀[干涸?]了沿途的所有河流。現在,被稱為“薩達尼拉”(Sadanira)的[河流]從北部[喜馬拉雅]山脈中流淌而來:那條河他沒有燒掉。婆羅門以前沒有穿過那條河,認為“它并沒有被阿耆尼燒毀”……當時[薩達尼拉以東的土地]是非常荒蕪、非常潮濕的沼澤,因為它沒有被阿耆尼品嘗過。[1]
印度河-恒河平原的連通性和肥沃意味著它可以養活數量龐大而密集的人口——今天整個印度人口的40%都靠它——適合統一管轄和差別巨大的社會等級的發展。
在北部的梅爾加爾(Mehrgarh)發現了銅器,這個遺址可追溯到公元前5000年。《梨俱吠陀》(Rigveda)中傳承下來的贊美詩,被認為是在公元前1000年以前創作的,其中提到在用作武器的箭和斧頭中使用了鐵。(僅僅幾個世紀后,它們似乎已經被用于森林砍伐。)在恒河平原以南,較小的沖積平原上人口密集,但在其他地方則較稀疏。彼此交往的減少意味著文化傳播的放緩,以及后來從石器時代過渡到鐵器時代的時間較晚,這種過渡直到公元前1000年末才完成(顯然中間沒有銅或青銅時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