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年大旱，陜兮饑荒，以至小民失業，甚至迫而從賊……爾雖自罹鋒刃，然誰非赤子……”

“……百姓顛連若斯，朝廷誼切痌瘝，吾心，亦憫惻萬分！

“今……特發萬金，軫念饑貧，特行賑赍！即已被脅從，當知誤入賊黨、誤作非為，肯歸正，即為良民……”

三邊總督楊鶴的招撫表演，自響午…其人至之后便立即開始了，一直持續到傍晚時分，才堪堪結束。

期間。

賊寇代表李老柴等十余名頭目，先是來到城門外東側，跪拜了一把由黃陵縣譚九華，親自連夜督建的龍亭，并山呼萬歲。

后再來到城樓下，當眾叩總督首楊鶴，進行宣誓。

楊鶴于城頭之上，居高臨下，身邊站著陜兮巡撫練國事，以及黃陵縣各級大大小小的一應官員。

值得一提的是，總領山、陜兩地的提督杜文煥沒有到場，只派了延綏路的兩位總兵官來代替自己。

——副總兵官王承恩，總兵官洪承疇。

這也是林慶第二次，見到明末歷史里鼎鼎有名的人物。

沒有如李自成那般的霸氣外露，這位將來能左右世界格局走向的洪承疇，此時瞅著不過是名年近不惑的普通中年人。

小小的眼睛，葉瓣般的眉毛；

嘴邊留著的短須，并沒有讓他看起來很有百戰將軍的威嚴，反而因為身形矮小，在一眾陜兮漢子堆里，顯得嬌弱。

城頭上，總督楊鶴靜等李老柴等頭目誓畢，才方按照慣例開口，又前前后后數落了李老柴大半個時辰。

其后，輪到巡撫練國事開始政治表演秀。

這位御史出身的巡撫更過分，隨著他的滔滔不絕與博古論今，李老柴等人硬是在城樓下，又多跪了整一個時辰。

好在總兵官洪承疇，對這種事好像沒什么興趣，擺手把演講機會，讓給了下手邊的副總兵官王承恩。

而王承恩，大概是很看不起賊寇出身的李老柴等人，直接拒接機會。

巡撫練國事的演講詞最多，表演欲也足夠強，當即又不客氣，直接再度扛起大任。

就這樣，

練國事又叭叭了半個多時辰，方終于義正嚴詞地宣敕赦免。

最終，在黃昏近時，李老柴總算如愿以償地得到了總督楊鶴…親手賜予的札付，破格榮升官職守備。

至于李老柴麾下的諸多賊寇流民，其中有驍勇者，擇選留于兵營；余者散發印票，遣返回鄉。

入夜。

這一場盛大的招撫活動，成功落幕。

黃陵縣縣尊譚九華作為此際地主，很自然地提出于城內風月樓開啟慶功宴，順道也為各位大人接風洗塵。

然而，延綏路副總兵官王承恩，卻對此表現出全無興致，直接擺手拒絕，打斷了眾人心里的希冀。

并開口夾帶私貨般明嘲暗諷……說什么商女恨，什么隔江猶唱后庭花。

林慶在旁邊看著，在場的各位大明官袍均被說得皴黑了臉，其中尤以三邊總督楊鶴的臉色最難看。

當即，林慶心里對陜兮一地的官方勢力結構，有了個大致摸底。

…

對于陜兮賊寇。

三邊總督楊鶴主導以“招撫”為主；而二把手提督杜文煥，則是主導以“剿匪”為主。

兩名大佬的政見不合，此刻，在下方官員身上有著切實體現。

林慶著重觀察了下洪承疇的反應，他心里，還是比較在意這位的態度。

明末大舞臺，你方唱罷我登場，各種人物眼花繚亂，卻鮮有能笑到最后者。

而洪承疇，

正是其中的少數人之一。

但見后者，黑著臉，一言不發，靜默的樣子好像此事完全無關。

林慶心中意動。

按照歷史所載，洪承疇名字的前綴才是“三邊總督”，但如今這個位子上卻是楊鶴。

如此倒推分析……

楊鶴必然因為什么事被罷免了官職，而次位的杜文煥同理，這才能讓更下方的洪承疇登位。

楊鶴主撫，杜文煥主剿……

林慶皺眉慢慢琢磨起來。

林十杵在邊上，第一時間就發現了林慶的特別反應，然而，順其目光看過去，他卻疑惑了。

這位小個子？

前綴雖然是總兵官，可怎么看，都像是被副總兵官王承恩架空的存在吧?

……

在兩人各懷心思的時候，場中尷尬并未持續很久，黃陵縣縣城茍邵鵬是個會做人的，看出氣氛不對，立馬尬笑著言說：

“呵呵，各位大人此來黃陵縣，一路車馬疲頓，加上今天又不辭辛苦的舉行招撫，想必也累了……”

“呵呵，慶功宴的事情……下官覺得，兩日后守備將軍神一魁即時也會來黃陵縣，與李老柴等人統一接受招撫安排，咱們大可把慶功宴放在兩日后……”

就這樣，眾人在不可言說的氛圍中自散了。

……

深夜。

茍邵鵬府上。

王承恩坐于主座，下手邊分別是黃陵縣縣城茍邵鵬，與衛所千戶蘇萬忠。

“你就是馬戶麟拾？”

“是的，大人?！绷质幰幘鼐匦辛艘欢Y。

“知道我是誰嗎？”

“延綏神機營，總兵官王大人?！?

王承恩淡淡地點點頭，“既然你認識本官，本官就直接明說了，有件事要你幫忙?！?

“大人吩咐，赴湯蹈火！”

“兩日后，神一魁至黃陵，我要你在那個時候，帶著你的人圍攻黃陵縣?！?

“大人，這？”

“為難嗎？這不是你的老本行？”王承恩道：“茍大人可跟我講過你的事跡，他說你曾放言……手下兩百馬戶，取黃陵如探囊取物。”

林十瞥了一眼茍邵鵬，后者正滿懷微笑的看過來。

“可是大人，我……”

“先不要著急拒絕，聽聽本官給你開出的條件。”王承恩道：

“事后，你可以獲得紋銀一千兩和一個嶄新身份，這樣吧……南直隸，隨便你挑個去處?！?

“做江南富家翁，比起你在這里拼死拼活，不知要好上多少……我想你應該知道怎么選擇?！?

言罷不等林十回應，王承恩突然又道：

“對了，我還聽說你最近認識了個姑娘，叫什么……雯兒？有這回事吧？好像原來還是姜希民的寵妾……呵呵…既然有了家室，去江南幸福，應該是你夢寐以求的?！?

林慶聽著，眼眸寒光頓閃。

再抬起頭時，已面色如常，道：“末將多謝大人成全！只是，如今黃陵縣城內駐有總督大人的親兵，以及……”

王承恩無所謂地擺擺手，“這不是你需要擔心的，到時候有人會聯系你，你只需要照做就可?！?/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