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慶告訴李老柴，三邊總督楊鶴將會親自前來黃陵縣，接納他受降之事的時候，賊寇招降工作進行得很順利。

沒獻上縣城，卻能獲得與神一魁當初一樣的接待規格，這點倒是出乎他的意料。

李老柴高興。

由來對林慶的交涉工作很滿意。

甚至，還特意找機會提了一嘴……千戶蘇萬忠的心里對林慶仍抱有記恨。

林慶聞言坦然笑之，言說不是問題。

于是，在譚九華一縣之尊的熱情里，李老柴十分配合地帶著幾千名賊寇，于城外原地駐扎。

……

是夜。

姜家老宅后院邊角的一個小院內，西廂房的紙窗透出亮亮燭光，林慶坐在屋內靜目養神。

這處院子，此前還是黃陵富紳姜希民侍妾的一處住所。

前幾日，林十帶人抄家，當場就砍了姜希民，至于那名喚作小雯的侍妾，很自然的就被林十收入囊中。

而當時為營造亂民暴動的假象，林十潛人偷偷放了好些大火，大多屋子都已坍塌。

中有僥幸避過大火侵蝕的，也沒扛過趁亂撿便宜的百姓之手，屋頂上的磚磚瓦瓦，于亂動之后，盡被一掃而空。

此間廂房能保存完好，還是多虧這兩日下來，林十努力修葺后的結果。

林十七安靜地坐在一把發黑的太師椅上，不敢打擾林慶。

他已經把林十的計劃大概說了說，但具體事情，還需要林十前來匯報。

吱呀~

木門發出飽經摧殘的呻吟聲，林十抬腳進得屋里。

林慶睜開雙目，出聲道：

“理由。”

林十道：“按原定計劃，我是應該攻取黃陵縣，但在我當初釋放了…準備攻取縣城的消息后，據不完全統計，有兩千九百余戶先后來附，這一點……十七知道。”

說著，林十看了眼林十七，而后繼續道：

“自延綏路賊寇肆虐以來，時至而今，整個延安府各村戶百姓，家家炊煙絕，已經九不存一，往往數十里不見一戶。”

“如果我依舊按計劃強取黃陵縣，造成大范圍破壞，是完全無法避免的……而問題癥結，就在于此。”

“方圓十里八村的百姓，本身就沒有多少，我跳反以后，又都跟隨我出走，那留給你們重建黃陵縣的人，從何出？”

“這與我們把黃陵縣當做根據地的基本目標相悖，所以……我認為取黃陵縣，應當智取。”

停頓了下，林十又道：

“招撫政策，是三邊總督楊鶴一心促成的國策，他的心病正在于神一魁流落在外的舊部李老柴。”

“可如今李老柴主動送上門，這對楊鶴來說，是大功一件，我們大可以借助他的歸撫立功，來達成架空黃陵的目標，已經完全不必強攻。”

聽完林八匯報，林慶點點頭，“理由充分，我可以接受。”

然而，下一刻。

話鋒斗轉，林慶猛地一拍桌子站起身！

啪！

“但是……改變計劃，為何沒有和提前我溝通！我們的情報系統是擺設嗎？林八呢？這里的事情，我為何不知道！”

見得林慶發怒，林十撇嘴聳肩，轉頭看向身側的林十七。

林慶跟著前者目光轉向后者，“你呢？還有你，我還沒有問你，你為什么會出現在這里？”

“我來賺錢。”林十七回道。

“林八呢？”林慶又問。

“應該在慈烏鎮。”

“慈烏鎮？”

林慶皺眉，“我不管他人在哪里，你現在去把他叫過來，讓他來見我！”

“好。”

林十七應聲離開。

……

慈烏鎮。

“你真的叫林八嗎？”

“是啊，不好聽嗎？”

“林……八……有點奇怪哎，哪有人叫八的，你是有很多哥哥姐姐嗎？”

林八看著面前充滿好奇的小女孩，笑著點點頭。

“有吧”

“有七個嗎？”

“不止七個。”

“真好。”

小女孩長長的睫毛上下呼扇，秋水般明媚眼眸里，盛滿了稚子的好奇與興奮。

“你能和我講講他們故事嗎？”

“他們啊……”林八道：“他們是一群古怪的人。”

“古怪？”小女孩嘟囔著嘴角。

林八回憶中剛要回答，小女孩眼球一轉，突然又換了個話題，問：

“林八，你是不是喜歡我娘？”

“啊？”

林八一怔。

話題跳躍的太大，一時間他腦回路有些沒反應過來。

正又思考著這該怎么回答呢，忽然一道清麗的女聲響起。

“董白！不許纏著你林叔叔！”

喚作董白的小女孩，沒能得到林八的答案，小臉上瞬間浮現出濃濃遺憾。

另一邊，剛剛喊話的女人身影，于西墻拐角處出現。

“董白，去，看看你劉爺爺把藥煎好了沒有！”女人道。

小女孩吐了吐舌頭，“知道啦！”

說完，

不情不愿地磨蹭離開。

剛出現的女人有一雙好看的桃花眼，只是眼眸里填滿了落寞。

靜靜看著喚作“董白”的小女孩離開后，眉宇愁緒稍霽，隨后轉身對林八行禮。

“小宛調皮，這兩天下來多虧了林大哥照顧。”

林八灑然一笑。

“呵呵，白姑娘，不用這般客氣，小宛生性聰慧，美麗可愛，我巴不得有這個女兒。”

女人正是少婦白氏，聞言，她側臉微微紅。

白姑娘……這個稱呼，每當她從林八嘴里聽到的時候，心中總是有股說不出來的異樣。

上一次被這般稱呼，還是十年前，那時候的她尚未出閣，而董白也還未出生。

雖然她早已就“姑娘”這個稱呼問題，詳細解釋過……女子嫁人之后，便不能這么叫。

然而林八依舊堅持，并聲稱是家鄉習俗。

當然，白氏不再是十幾歲的天真少女，連女兒董白都能看得出來，她的心里，又豈會不明白林八的意思呢。

畢竟，誰家好人…會當著對方丈夫面的時候喊“董夫人”。

私下里一對一，卻堅稱“白姑娘”。

念及丈夫，白氏的臉上又浮現出擔憂色。

不知是因為連番奔波勞累所致，還是因為家庭變故的打擊，于兩日前，丈夫董永隆一病不起，臥床吃了兩天藥，也不見分毫好轉。

再想想，自己來秦地后經歷的凄苦遭遇，還有年幼女兒……

白氏愈發覺得，這是上天在懲罰她的不貞。

“又想不開心的事了？”

聽到耳邊男子聲音，白氏回過神，慘慘一笑，未有應言。

林八道：“路引的事情，我已經寫信給陳大人，不日將有回音，你不用發急。”

“嗯。”白氏輕輕頷首。

事至如今，丈夫都已經病倒，自家門前雪都來不及掃，路引與否，白氏的心里卻早已不再關心。

她只盼著丈夫能早些康復，可以帶著她和女兒，早些返回蘇州老家。

只是，

丈夫的病……

白氏壯起膽子道：“林大哥，如果…我是說如果……”

林八寵溺一笑，打斷道：“放心吧，白姑娘，無論如何我都會把你和小宛，送回蘇州的。”

聞言，白氏修長的桃花眼瞬間染上水霧。

媚態天成，我見猶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