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叟樓，十三層。

一餐早茶用不了多少時間，談興再濃終歸也要回到正事上。

十多個坐滿了人的位置原本吵得勝過菜市場，現在卻是一片無話，座中的人心思都浸到了別處，比如，呂正東的那卷東西。

率先有動作的是那個禿瓢老頭，他敲著桌面，把大家伙的注意力都引來，清了清嗓子開口道：“正東，大家都吃飽喝足了，你找我們這些老頭有什么事，也該是時候講一講了吧。”

一雙雙晦暗讓人捉摸不透的眼都望向了呂正東，莫名的氣勢有點壓人，他們此刻的身份不再是呂正東的長輩，而是梹城各家大武館的當家人。

呂正東神態悠閑，看起來全然沒受影響，他放下茶杯，手抓向了那卷東西，淡然道：“梹城地方不大，武館卻有四五十個。一千多公里的地這么多人搶食，按理來說總歸有那么十幾家是要勒緊褲腰過苦日子的。”

“說是這么說，可實際情況嘛大家都懂，只要是在這的武館日子都滋潤得很，沒煩惱，前輩們以為這是為什么？”

一陣壓抑的沉默。

問話太過刺耳，它的答案是大家都不想提起的禁忌。

不過還是有人用著模棱兩可的話給出了回答。

“因為這里是檳城。”

“說得對。”呂正東招招手，有小廝拿來一把傘，老人們看到后神色都有些異樣。

傘是木叟樓前主人留下的一件寶物，上面畫著貔貅，妙用無窮。

呂正東撐開傘，抬頭一看，見到那張描繪出的獰惡獸口之后微微一笑。

“貔貅有嘴無肛，能吞萬物而不泄，常人用來招財聚寶。木叟卻是另辟蹊徑，用它來遮掩天機。有這么一件重寶在手，我們就不用繞著彎的說話了。”

頓了頓，他繼續道：“十七年前一場人禍惹來地龍翻身，極樂寺的那位心善，見不得生靈涂炭，以大法力攝來梹城一百二十三件奇物。作諸念菩薩陣，發大宏愿，望以自家性命削去災劫。”

“他成功了，我記得那一日碧空如洗，萬里無云，一場地震還沒發生便草草了結。”

時隔多年，從他人口中聽到這件事，當初的親歷者們有的低頭不語，有的波瀾不驚，甚至還有的面帶慍怒。

但無論他們看起來如何，心中都有著一絲愧疚與欽佩混合的復雜情感。

“呂正東，你找我們到底是什么事？”

拄著拐杖的胖老太直視著這位后輩的雙眼，想從中看出點什么。

可是不管她怎么看，那里都只有一雙黑白分明的眼睛。

“陳家奶奶先別急，到后面大家自然就會明白我要的是什么。”呂正東不緊不慢的回了句。

然后他又接著講起了剛才被打斷的故事，“地震消失了，可這件事并沒有到此為止。在那天的晚上十一點，一百二十三道法力從諸念菩薩陣而出，去往檳城各處。”

“他留下了一百二十三處機緣，奇物主人可先行取之，了結因果。”

呂正東環顧座中老人，“十五家武館，七十七件奇物，七十七處機緣，七十七座廟宇。我們當初取了屬于自己的那份機緣，可時隔一年，廟中的泥胎有了神異。”

炯炯目光掃過每一張面孔，“剛開始大家都以為這是利息，心安理得的把它收入囊中，賀武會便是那時候辦的。可過了幾年，大家開始回過味了，這是沾染上靈性的香火神，可不是法力造出的機緣，可那時候誰愿意停下。變本加厲，大言不慚的將這些個機緣據為己有。”

“我們都以為那些香火神是些不通世故的白癡，可以很輕易的被我們誆騙。直到1963年的那場賀武會，那年我們的吃相太難看了點，當初以為是我們自個的東西的時候，大家都還樂意讓其他武師摻一腳，分去一杯羹。明白了真相后，卻反而要把這些個機緣牢牢抓在手。”

呂正東低下頭，嘖了一聲，“盤外招玩得溜啊，擂臺上下手也是真黑啊，死了那么多人，換來了什么。七十七座廟中的前三甲都被我們包攬，七十七座小神像也被我們抬入館中。”

“夠了！”有人忍不住出了聲，當初的事情他還歷歷在目，難忘至今。

那年的賀武會結束后當晚，師兄莫名失蹤，第二天才被發現。老人當初在場看得真切，在呂祖的廟中，師兄跪伏在神像前，氣息奄奄，斷了手筋腳筋。而當他失魂落魄的回到館中時，忽然發現擺在神壇的呂祖小神像變了動作，該是插在鞘中的法劍竟舉在手中，閃得耀眼。

師兄醒后，已是癡傻，不過有一段話喋喋不休地掛在嘴邊。

“本座嘗借爾等奇物為添靈性，潑天之恩，因果難還，故任爾騙之。今起這諸般禍事，皆為爾等利欲熏心，也是我放任之過。本愿殺賊以償罪孽，惜天法所制只可施以小誡，哀哉怨哉。故愿銷去神智重做廟中泥丸，以斷因果。今告爾等，日后再行作惡，天意亦不容，死后當下十八層地獄受無邊業火。”

那一天，各家的武館都發生了這樣的事情，人人惶恐。

十五位館主當下決議負荊上七十七座廟宇請罪，請僧道，辦法事，超度冤魂。更焚香沐浴，燒誓文以表再無行兇之意。

可盡管如此，七十七家廟宇的七十七處機緣到下一年只剩下大半。不僅如此，剩下的大半更是被天厭之，傳于人言即成鏡花水月。

“呼……”老人閉著眼，吐出口濁氣。

“當初的事，是我們錯了，所以后面的賀武會才變成了現在這樣。”

呂正東嘆了口氣，他搖了搖頭，輕聲道：“不，還不夠。”

座中的幾位老人都怒目而向，“還不夠，你是什么意思！”

“當初害死了這么多人，輕輕揭過便算了嗎？”

禿頭老者紅著脖子罵道：“別忘了你家武館也是當初的得利者。”

聽到這句質疑，呂正東譏笑道：“你說的沒錯，可你也忘了一件事，十五家武館現在只剩十一家了，我聚虎武館便是那消失的四家之一。我們武館的師兄弟們現在還每年往那些逝者的親屬那送錢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