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大宋的案件(2)
- 大宋王朝4
- 王新龍編著
- 5039字
- 2014-12-04 15:35:21
岳飛一案中“莫須有”罪名之典故,幾乎也可以說是家喻戶曉,老小皆知。但是人們清楚其準確含義嗎?人們懷疑過它的真實性嗎?現在告訴你,這故事中有幾個關鍵問題存在不解之謎,你會感到驚訝嗎?不信的話,請讀下文。
《宋史·岳飛傳》載,當岳飛一案以謀反罪判定上報之際,大將韓世忠聽說岳飛父子入獄蒙冤,且被判死罪,心中很是不平,鼓起勇氣來到相府質問秦檜。秦檜回答:“飛子云與張憲書雖不明,其事體莫須有。”韓世忠憤憤地說;“‘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
上述故事對于關心這段歷史的人們來說也早已耳熟能詳,其“莫須有”三字也逐漸成為冤獄的代名詞,如世稱岳飛冤獄為“三字獄”。然而仔細推敲,秦檜的這句話實在有些不合邏輯。“莫須有”歷來被解釋為“恐怕有”、“或許有”之類的“兩可之詞”,那么,秦檜的話應這樣翻譯:“岳飛兒子岳云給張憲的那封書信(指奸臣所誣岳云有封要求張憲幫助岳飛奪回兵權的信)雖不確實,但這事情或許有。”秦檜這樣回答質問,給人的印象就是說岳飛的罪名“也許有”,也許沒有,他不清楚。從秦檜要殺害岳飛的立場出發,他可能說出這種模陵兩可的話嗎?不管秦檜是此案的元兇,還是幫兇,其要害死岳飛的目的是一樣的,那就至少應該以肯定的語氣回答韓世忠的質問。所以這段話,令人頗生疑問。
清代學者俞正燮《癸巳存稿·岳武穆獄論》中認為,秦檜的那句話應如此斷句:“其事體莫,須有。”這里的“莫”相當予后世流行的語末助詞“嘛”,從語音上看,莫、嘛也是同音,它是考慮問題時的一種語句拖音,似乎含詢問之意,實際上只是沒有含義的語氣詞。而“須”字的用法,宋人常用作轉折連詞,相當于“卻”,如朱敦儒《水調歌頭》中“中秋一輪月,只和舊青冥,都緣人意,須道今夕別般明。”所以,此句的翻譯應該是:“這件事情嘛,卻是有的。”是一個完全的肯定句式。同時,宋代也頗流行這種句式的使用,如王明清《揮麈后錄》中,就有“當時議法論罪莫,須是宰相否”和“此事莫,皆不虛否”等句。總之,上至《左傳》、《論語》,下到宋人的說話習慣,都有這種結構的句子。俞正燮還指出,當韓世忠質問秦檜時,秦檜的態度依然非常驕橫,反詰世忠道:“其事體莫……”略加遲疑而審度之,然后自決言:“須有”。在拿不出證據的情況下,依然判定有罪。韓世忠不服,故橫截其語,牽連為一句,說“莫須有三字,何以服天下!”以詆秦檜之妄。
俞氏在斷秦檜后面那句話時,在通釋其“莫”字為語末助詞“嘛”時,可謂不無道理。但在解釋韓世忠那句反問時,就顯得不太令人信服了。因為如果將“莫”作為前一句末的語氣助詞的話,它只是一個拖音,并無含義,如何能將其橫截到后句中來呢?
現代有學者認為,宋人口語中多用“莫”字作“當”字解,如宋徽宗曾說:“北事之起,他人皆誤我,獨太師(指蔡京)首尾道不是,今至此莫須問他否?”(《鐵圍山叢談》卷二)蘇軾給文同的信中,也載“惟謹擇醫藥,痛加調練,莫須燃艾否”的話。可見“莫須”二字連用。是宋人的習慣,意即“當須”如何。這樣的話,“莫須有”三字應理解為“當須有”。“其事體當須有”是一個肯定句式,意為“這事情應當是有的”。此句話從秦檜口出吐出,其中也包含一定的強詞奪理的味道在內,所以韓世忠才有后面的反駁。
也有學者以為,宋時“莫須”兩字常連用,如《金佗粹編》卷二載高宗手詔:“據事勢,莫須重兵持守,輕兵擇利”。其“莫”有“豈不”之意。再如《永樂大典》卷一九七三五載宋哲宗主張恢復保甲軍訓,說“府界莫可先行”。《宋史·兵志》載同一語,作“府界豈不可先行”。所以,“莫須有”即“豈不須有”,意為“難道不應該有嗎”,是一種以反問為形式的肯定語句。
然而,“莫須”在宋人口語或文章中確有“或許”、“大抵”的解釋。如《三朝北盟會編》卷一三載:“兼前番臨時曾言夏稅秋賦。如碎雜豆油之類。如何搬運?設若本朝委曲從之,莫須折當,元帥與郎君皆言甚好。”《朱子語類》卷七三載:“占法則莫須是見豚魚則吉,如鳥占之意象。”此外,“莫須”也有解釋“莫非”、“可”的,表疑問語氣。如《續資治通鑒長編》卷二六五有云:“館使、侍讀莫須與他商量了?”《三朝北盟會編》卷一六二記:“不知本朝所須底事,莫須應副得么?”這樣,“莫須有”可作“當須有”、“豈不須有”、“或許有”、“莫非有”等多種解釋,哪一種才是秦檜的本意呢?
有學者通過有關的史料考證分析,認為“莫須有”之說不是歷史事實,而是無名氏《野史》編造出來的,后人失于考證,以假為真,輾轉抄錄,才使之成為“歷史典故”。首先,一些重要宋代史籍中不載有這件事情,如史學家李燾,他與岳飛、秦檜、韓世忠是同時代人,經歷過靖康之難、紹興和議等重大事件,一生著述弘富,其《續資治通鑒長編》取材廣博,考訂精核,但在他所有著述中卻只字不提有關“莫須有”之事。其子李也有文名,他的史著中同樣不取此事。徐夢莘的《三朝北盟會編》和王明清的《揮麈錄》也都沒有相關記錄,后者所記秦檜之事不下二三十條,卻沒有一處涉及“莫須有”。
其次,宋人記載此事的史籍有十余種,其中絕大多數在行文上都可以明顯地看出是互相輾轉抄錄的,有的稍作增刪,有的干脆一字不動,也有脫字或訛字的。如李心傳《建炎以來系年要錄》記載了此事。正文下自注,曾查閱過《王俊首狀大理寺案款》、《刑部大理寺狀》等資料,惟有呂中的《大事記》載有此事。在眾多有關史籍中,只有熊克的《中興小記》明確注明其材料出自《野史》,至于《野史》的作者是誰?其故事從哪里得來?就沒人知曉了。所以其他記載此事的史籍,如《名臣琬琰集》、《宋宰輔編年錄》、《皇宋中興紀事本末》及《宋史·岳飛傳》等,可以說都幾乎輾轉抄襲于《中興小記》,難怪后來引用這條史料時,竟是這樣驚人地雷同。
岳飛被害后,高宗、秦檜力主議和,抗戰派官員遭到打壓,許多人同情抗戰派,又不能公開宣傳,只能私下通過著述立說,抒發對朝中政治斗爭的看法。估計《野史》的作者就是在這樣的氛圍中,得之于傳聞,撰寫出這一段有關“莫須有”的對答。岳珂《金佗粹編》中也有幾處記載了這一故事,他在岳飛死后七十余年才編此書,為了給祖父增添光彩,尋訪有關的遺軼之文,看到“莫須有”一事,能增加對秦檜之流的斥責力度,自然收容入書,而無須考辨真偽,這是很正常的事。
綜上所述,秦檜所說的“莫須有”三字到底是什么含義,乃至歷史上秦檜說沒說過“莫須有”這句話,都需要重新探索一下了。
“九曲叢祠”埋忠骨
岳飛是被迫害致死的,肯定不會有像樣而確鑿的墓地。二十余年之后才平反昭雪,當時要以一品官位的禮儀重新進行墓葬。那么,岳飛的遺體是從哪里找來的呢?它初葬時候的情形到底是怎樣的?改葬地就是如今的棲霞嶺嗎?
南宋紹興十一年十二月二十九日(1142年1月27日),這是個陰霾沉沉、天色晦暗的日子,三十九歲的抗金名將岳飛冤死在臨安(今杭州)的大理寺獄中。消息傳出,平民百姓無不凄愴落淚,文人志士又都扼腕嘆息,這千古奇冤令多少人悲痛萬分而又忿忿不平。時至今日,杭州棲霞嶺的岳飛墓前,觀瞻游覽者仍絡繹不絕,人們為岳飛一生的高風亮節和浩然正氣所感動,懷著對英雄的崇敬仰慕之情,來憑吊這位曾以愛國壯舉驚天地卻換來悲慘結局泣鬼神的歷史人物。當人們向這位民族英雄深深鞠躬之時,有沒有想過這個墓中是否真有岳飛的遺骨呢?
岳飛是作為罪犯被處死刑的,當局肯定不會允許進行什么像樣的墓葬。那么,當時岳飛先被草葬在何處?什么時候再改葬棲霞嶺的呢?
據宋無名氏《朝野遺記》諸書載,當天,獄官將岳飛在風波亭拉脅而死,按照規定,在獄中處死的犯人尸體應該埋在監獄的墻角下,好心的獄卒隗順冒險背負岳飛的遺體,躲過奸黨們的監視,偷偷走出監獄,翻越過高高的城墻,于臨安城西北的錢塘門外,將遺體偷偷地埋葬在九曲叢祠中王顯廟旁的北山之水邊。岳飛身上一直懷有一玉環,也許是對妻子深切感情的一種標記,即將它殉葬在遺體的腰旁,然后在墳前種兩棵橘樹,作為標記。周必大《龍飛錄》還說,錢塘門外的岳飛初葬之墓假稱“賈宜人之墓”。“宜人”原系宋代命婦的封號,為了不讓秦檜黨徒們發現,只能以此作為掩飾。那么,哪里是“九曲叢祠中王顯廟旁的北山之水邊”呢?《咸淳臨安志》載,錢塘門以北,有九曲昭慶橋、九曲法濟院、九曲寶嚴院。此地多湖泊,故城垣曲折,九曲城、九曲叢祠也因此得名。王顯廟就在此九曲城下,紹興年間所建。明嘉靖《西湖游覽志》也說:“錢塘門沿城而北,舊有九曲城。”可見九曲叢祠與王顯廟應在錢塘門外,估計即今昭慶寺以北一帶,所謂“北山”,即今之寶石山。而南宋大理寺是在錢塘門內,所以隗順負尸出錢塘門,到九曲城下的北山水邊葬尸,較合情理。
我們知道《朝野遺記》曾編造出“秦檜矯詔害岳飛”之故事。而上述隗順的故事似乎還是有一定的可信度。明萬歷十年刊本《湯陰精忠廟志》、嘉靖年間刻本《西湖游覽志》、清康熙時編的《錢塘縣志》等,均采用此說。有的學者還猜測,如上述故事可信的話,從上述整個墓葬活動來分析,要將岳飛尸體偷偷運出監獄,并翻越城墻,然后入棺葬在寶石山之水邊,似非只身單人所易做到。也許同“隗順”一起機智勇敢地保護岳飛遺體的,還有其他人,《朝野遺記》所載之“隗順”,只是他們中的一個代表,或許是他們一伙人的代稱。可以說,這也可算岳飛初葬時的一謎。
然而,《寶慶四明志》載,岳飛“死于棘寺,藁葬墻角”。是說岳飛死后,用草墊之類包裹,葬于大理寺的墻角。《三朝北盟會編》卻說:“侯中毒而死,葬于臨安菜園內。”民間還有另一個傳說,以為岳飛曾被葬于杭州的眾安橋下。李漢魂《宋岳武穆公飛年譜·遺跡考》中記:“今杭州市眾安橋河下十七號忠顯廟,其地南宋為北郭叢葬之所,傳即岳王初瘞處。”清朝許多學者如胡興仁、沈祖懋、楊昌浚等,都同意此說。到道光十三年(1833),杭州府司獄吳廷康正式確認此地為岳飛初葬地,并籌集資金,營建岳飛墓、岳飛廟,刊刻《岳忠武王初瘞志》,一時影響頗大。一些現代學者認為,南宋時臨安的眾安橋,位于錢塘門內,也就是在城內,是臨安城中的商業繁華地段,如橋南還有“北瓦子”等娛樂場所,又緊靠御街的必經之地,怎么會成為北郭叢葬之所呢?
紹興三十二年(1162),宋孝宗繼位。他十五歲時目睹了岳飛案的處置過程,知曉岳飛之深冤和民心之不平,為了穩定自己的統治,表明自己的抗金態度,即位不久,便接受了太學生程宏圖“昭雪岳飛之罪”的上奏。七月,迅速頒布了“追復指揮”,即追復岳飛官位之命令,為其平反,恢復名譽。此時趙構剛剛禪位給孝宗,稱“太上皇”,而為岳飛昭雪,決非趙構所愿,所以孝宗這樣做是需要勇氣的。當然在《追復指揮》中,不但只字未及“冤案”,還要裝著是仰承“太上皇”的圣意,以給足趙構以面子。
皇帝《追復指揮》決定,要對岳飛“以禮改葬”,就是要以一品官位的禮儀改葬,所以朝廷貼出懸賞尋找岳飛遺體的告示。據《朝野遺記》載,隗順臨死時將葬地詳細情況告訴兒子,并囑咐說:“朝廷日后必會懸賞求找岳飛的遺體,可以這樣告訴官府,該棺木旁系一鉛筒,上有大理寺的勒字,便是岳飛埋殯之符。”隗順的后代便將九曲叢祠旁的岳飛初瘞地報告了官府,當官府找到岳飛的葬地,打開棺木時,發現“尸色如生,尚可更斂禮服”。于是,以少保之禮重新安葬。岳飛之子岳霖等人在淳熙六年(1179)所上的《賜謚謝表》中有:“葬以孤儀,起枯骨于九泉之下”的話。中國古代稱少師、少傅、少保為“三孤”,所以稱“葬以孤儀”,可見以少保之禮改葬應沒問題。但《朝野遺記》中“尸色如生”的記載肯定有問題,一是岳飛遇害已二十一年,當時草草下葬,且葬在“北山之水邊”,應相當潮濕之地,怎么可能還“尸色如生”呢?二是岳飛的后代們都說是“起枯骨于九泉之下”,如當時“尸色如生”,后輩們決不會如此用語。可見《朝野遺記》中的描述,有多少是確鑿可信的?多少是夸大其詞的?多少又是杜撰編造的?也讓人摸不著頭腦。
最后,岳飛的改葬地是否即在今天棲霞嶺的岳墓所在地?大多數學者持同意的觀點。《夢梁錄》卷十五載:“忠武岳鄂王墓,在棲霞嶺下。”《武林舊事》卷五也載:“棲霞嶺口,古劍關,岳王墓。岳武穆王飛所葬,其子云亦附焉。”棲霞嶺岳墓改葬時的確頗為隆重,其墓道兩邊立有石人、石馬,并將邊上的智果觀音院改為“褒忠衍福院”,以充岳鄂王香火,還存列著岳云所用鐵槍。后屢經修建、改建,如明朝重建岳王廟,變動較大。最近一次修復,發現墓道兩側埋有石人、石馬,估計是兩宋改葬時的遺物。
可見,岳飛遺體的初葬地還有頗多疑點,改葬地在棲霞嶺應該問題不大,不過也還是有人提出一些懷疑,致使有關岳飛墓的真偽,目前仍有爭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