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西、兩湖均是殘破之地，獻賊走了闖賊來，闖賊走了左軍來，名義上接受朝廷委派的文武官員也不過是遙奉而已，偏偏太子殿下挑得還是兩湖同江西交界，還要獨領一軍，正是朝廷、左良玉、闖賊三不管地界，假以時日，真讓他練出一支強軍，再大旗一樹，感念先帝恩德之人、心懷鬼胎之人、渾水摸魚之人匯聚一處，侯爺，若真能如此的話，將來未必不是一股不可小覷的力量??！”

黃得功沉默一會兒又喃喃開口道：“可他無兵無餉，又蝸居殘破之地，真能有所作為？”

郁世遷又捋了捋他的長須道：“能有作為的可能極小，但是侯爺，事在人為??！”

“太子殿下銳氣正盛，想去試一試也是情理之中?！?

“不過依在下看來，呵呵，還不如直接在南京城……”說罷，他又輕笑著搖了搖頭，不再言語。

黃得功眉頭緊鎖，伸出手將案幾上擺放著的告身文憑拿了起來，上面寫著九江奇兵營游擊將軍趙林，駐地安義。

他反復看了了看，又輕嘆一口氣將文憑合上放在了案幾上。

安義縣地處九江西南，南昌西北，距離兩地各有二百余里，又在九嶺山腳下，往西南可走宜春至長沙，往西北可延長江至武昌，東邊則是一望無際的鄱陽湖。

而安義只是四座大城的邊緣地帶，地狹民貧，既少糧餉又缺兵源，無論如何也不像是能夠長足發展的地方。

黃得功想不通太子殿下為何會偏偏想要這個地方。

但他又禁不住地去想，這樣的地方，會不會到了殿下手里，就不一樣了？

倘若殿下真的因為自己的舉薦，將來在國家攪起一番風云，自己又該如何自處？

是不是該及時絕了殿下的心思，再拼死保他做個安穩富家翁？

這樣于公于私是否更妥當？

郁世遷似乎看出了黃得功的顧慮，笑著寬慰道：“侯爺，未必就是件壞事?！?

黃得功皺著眉頭看了看他，自打京師陷落以來，自己駐防江北，幾乎沒有一個安穩覺可睡，不是擔心闖賊南下侵犯，就是憂慮建奴欲壑難填。再看看被朝廷倚為干城的高杰、劉澤清之輩的德性，他就愈發的感到如坐針氈，實在不敢想此時腹地若再來一場內亂，這大明半壁江山還有何希望繼續苦守下去。

“侯爺。”郁世遷收起方才那種淡淡的笑容，換上一副十分嚴肅的神態道：“在下知道您是心憂國事，可依在下來看，您攬的擔子實在是太多了，且無論您如何去做，對大明江山的影響也是微乎其微的?！?

黃得功眉頭皺的更緊了，郁世遷卻是繼續坦然道：“在下為侯爺效力時間也不短了，內里是何心性，對侯爺忠心如何，侯爺心里知曉，在下也無需遮掩，有話就說?！?

“郁先生請講?！?

“侯爺啊，您連高杰都制不了，光靠您能擋得住闖賊和建奴嗎？”

“國家成敗，在乎廟堂之上，不在您這江湖之中啊！”

“當今圣上比起先帝遜色遠矣，馬輔也絕非安邦定國之才，就連史督師也沉浸在聯虜平寇的虛妄之中不可自拔，這樣的朝廷，您不忍叛它，盡忠便是?！?

“至于太子殿下那邊，在下以為大可拭目以待，也不必非要絕了大明朝的另一點微渺星火?！?

“在下說句侯爺心知肚明而又不忍言的，這江南半壁比起南宋還少了川蜀，左良玉、鄭芝龍也是遙奉而已，亂與不亂，到了那天朝廷也是要亡的，亂了說不定能涅槃而生?！?

黃得功聞言久久不語，最后沉默許久還是長嘆一口氣站起身道：“既是順其自然，那本侯就兩不相幫吧！”

“這告身文憑就由郁先生代本侯給殿下吧，殿下問起本侯，就說史督師急召，本侯已動身出發了！”

“等殿下歇夠了，您就安排他啟程，再多贈點儀金！”

郁世遷站起身稱了聲是，然后又道：“殿下若是問起侯爺此前承諾的一百騎兵之事……”

黃得功道：“郁先生只需推托說不知便可?！?

“在下明白了?！?

言罷，黃得功同郁世遷拱手告別，邁步走出了中堂。

離開院子前，他不由自主地朝趙林所在的偏院看了一眼，沒來由地又想起自己的寶貝女兒黃瓊兒，深深嘆了口氣。

親兵隊長黃慶陽弓著身子跑過來：“侯爺，出去了幾個人，但趙林一直未出院門?！?

黃得功擺擺手道：“忘掉從南京聽來的流言，絕不可再同任何人說起，這里也不必再看著了，他想做什么就做什么?！?

黃慶陽“哎”了一聲，連忙跟在黃得功的身后，二人還未出門，一個士兵火急火燎地在門外下了馬，風風火火地就要往侯府里闖。

那士兵被黃慶陽一攔，再一抬頭正好看到黃得功，連忙低聲急促道：“侯爺，宮里面來人了，就在城外軍營?！?

黃得功心頭一跳，急上前兩步問道：“來人所為何事？”

士兵搖搖頭道：“不知，總歸那人身上有印信，說自己是奉了盧老公親命來的，田總兵問了也不說，只等侯爺您去?！?

“想不到竟然來的這么快！”

黃得功聽罷立馬轉身又往侯府里走，那傳信的士兵跟在后面輕聲道：“侯爺，那人還在軍營等著，看起來不好惹的樣子！”

黃得功一言不發地繼續往里走，黃慶陽卻是停下來伸手攔住總兵田雄派來的這個士兵，然后伸手就給了對方兩巴掌。

那士兵呆愣愣地捂著臉，黃慶陽啐了他一口道：“屁話！哪個不好惹？這大明天下，除了皇帝，就沒哪個有資格在咱們侯爺面前端架子的！”

“偏晾著他！”

這邊黃得功走回中堂，發現郁世遷已經離開了，趕忙又出來拐向對方所住的另一處偏院。

郁世遷看到黃得功親自過來也是吃了一驚，黃得功卻是不待他發問便徑直開口道：“郁先生，事情趕著趟兒了，宮里已經派人來拿太子殿下了！”

“現在如何行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