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早早便躺在略顯凌亂的床上，雙手胡亂的搭在我光禿禿的頭頂，陷入了深度的睡眠之中。我的臉部卻逐漸扭曲，眉頭緊鎖，額頭上滲出了細密的汗珠。
一場無休止的噩夢正悄然侵襲我的意識世界。
媽媽去世之后，我的人生解鎖了一個新詞：沒娘養。從我讀書開始，我就發現我和別人不一樣。她們總是頭發長長的，梳起來扎成馬尾辮，而我卻是短的，一截一截的立在頭上。她們的衣服總是很干凈，而我就不一樣，有時候甚至補丁也沒有，從外面很容易就看到我里面漏出來的肉色。
小孩子們說話是沒有分寸的，他們只知道自己看到的，聽到的。不會去思考對錯是否。所以我從讀書開始就有自己的外號。：狗崽。他們說我是狗養大的，我沒有媽媽。說我是棄子，有娘生沒娘養。他們常常會在放學后把我關在那間破舊的教室里面，然后和我一起玩丟石頭的游戲。每次都是等到老師來了，他們才依依不舍的回家去。后來那塊玻璃被砸壞了去，我再也沒有辦法躲在玻璃后面擺鬼臉逗他們開心，他們跟我玩起來也就愈發起勁。
那一年，我三歲。
四歲那年，學前班讀結束。爸爸笑著對老師說，他是聽說三歲要上上什么圓，就送我來了。老師笑著夸爸爸，說我聰明，成績好，可以直接讀二年級了。那時候我才知道，我在的學前班學的是一年級的課程。老師又對爸爸說，這孩子嘴巴厲害，當心去了被欺負。
爸爸笑著應下來。爺爺坐在后面，笑著說：“這小月月怕真的天才？那加減法些，拿這手指頭些扳著數，都全部會了安。”奶奶也笑的特別開心，那天的飯桌上有一盤肉，弟弟伸手去抓，被爸爸用筷子抽在手背上，奶奶笑著給我夾了一塊肉。我從那個時候就知道，我好好讀書，所有人就會對我好。就是弟弟也不可以搶我的東西。我也是從那個時候就知道，我跟別人真的不同。我爸爸，爺爺奶奶，都不會去管學校里別的事，他們沒事精力，也沒有時間。
我轉到了村里的伐木小學讀二年級，那時候姐姐姜小魚四年級。我每天跟在她后面，走一個多小時的路去讀書，她的頭發也是短短的，而且她只比我高半個頭，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剛開始的時候，我老是哭，叫喊著說走不動路，她就會和同行的幾個姐姐輪流背著我去讀書。那是我第一次覺得，我還要努力，多讀點書，給她也吃肉。夏天狂風呼嘯著席卷而來，漫天的沙塵遮天蔽日，讓姜小魚幾乎無法睜眼。她艱難地邁著步伐，每一步都像是陷入了無盡的泥潭，沉重而又無力。
四周是連綿起伏的山，形狀詭異，仿佛是一張張猙獰的面孔，在嘲笑著我，還有姜小魚。天空中，一輪血紅的太陽高懸，散發著熾熱而又邪惡的光芒，烘烤我們一行人。
爸爸說，我是天選之子。我剛轉去伐木小學不到兩個月，營養午餐就到了那里。爺爺奶奶笑著說，政策好了，不一樣了。好好讀書。
姜小魚不再每天帶著我和她的飯去學校了，我也慢慢習慣這段路程。她每天拉著我的手，我的手里抓著兩個大碗去上學。在學校里的午飯是我最喜歡的，有我沒有吃過的米飯，還有肉，有菜。于是，我開始每天都希望去學校，到了學校就喜歡吃午飯。
我學會了很多新技能，學會了很多新的詞匯。從二年級開始，每次有人說到我或者姜小魚，我就會惡狠狠的罵回去。用最惡心的詞匯去罵他，甚至很多時候，比我高一個頭的也會被我罵哭。
我的成績還是一日既往的好，這是爸爸們接受到的信息。老師覺得我有點股，但是好在還能接受。也有老師旁敲側擊的給爸爸說過，我有點心高氣傲，看不起別人。爸爸總是胡亂點頭答應，回來還給我們買了一個電視。
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們又開始迷上電視，爺爺奶奶總是管著我們，不讓我們看電視，不讓我們坐離電視近。后來我們總是趁他們出去時看電視，也總是被抓到然后爺爺拿著棍棒追著我們滿山跑。
后來姜小魚上了初中，她拉著我的手，讓我照顧好弟弟妹妹，說她平時不在家，我們是這個世上最親的人了。她讀初中那年，我五年級。記憶已經深刻起來，我還記得她剛走的那個星期，我接替做了以前她做的活。每天早起做飯，叫姜凡和姜甜甜起來吃飯。吃過早飯之后又帶著他們去讀書，幾年了，學校的營養午餐還是沒有變，下午放學之后又帶著他們回來。到家之后趕到地里割草，然后回來做飯。一個星期之后，姐姐姜小魚回來了。我背著草看見她時，眼淚止不住的流。不知道是想她，還是覺得太苦。
后來我慢慢習慣下來，就去做更多的活，我會鋤地，會栽莊稼。我甚至會到豬圈里面去，把糞給挖出來，然后再到廁所里面去掏些大糞撒在上面。這樣子種出來的莊稼往往更好。一般栽洋芋的時候，都是寒假，姜小魚沒有去學校。可我發現她長得不如我結實，于是我把竹撮箕掛在脖子上，裝上和好的糞就去耕做。
六年級畢業那年，特別喜歡的數學老師給爸爸說可以去市里面考試，考過了就可以在市里讀書，全部免費。爸爸笑呵呵的帶著我便同老師一起去了。我考上全免費的，卻讓我的心中充滿了恐懼和絕望。突然，我聽到了一陣低沉的咆哮聲，從肚子里傳來，聲音越來越近，震耳欲聾。驚恐地轉身，只見我剛張開口，一大堆污穢之物便伴隨著酸水涌出來。
我暈車了，很嚴重很嚴重。車子抵達之后，我看著自己身上的那些口吐物，本想站起來，逃離去。卻發現自己的雙腿如同鉛塊般沉重，根本無法移動分毫。
惡心感漸漸下去，我的心跳慢慢弱下來，仿佛隨時都要停止一般。。
我猛地從夢中驚醒，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迷茫。
窗外，月色依舊清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