蘇瑪麗心里埋著秘密，面上裝作什么事都沒有發生的樣子，熬到了第二天，5月20日。這一天總會被愛情氛圍籠罩著，至少漫天的廣告會如此提醒你，這應該是一個浪漫的日子。蘇瑪麗假裝這是正常的一天，休完病假，按時回到了動畫工作室。

這間工作室剛成立不久，老板資金也不太多，只能租下一個灰色小辦公樓里的一塊不大的區域。墻壁上貼著《星際牛仔》，《EVA》和《一拳超人》的海報，工位擠在一起，電腦和數位板占據了每張桌子的大部分空間，那些剩下的逼仄空間里，堆著滿滿當當的畫稿和雜志。有幾張桌子上還鄭重其事地放著手辦——嬌俏微笑的蕾姆，英姿颯爽的藍Saber，或是舉著陽傘，踏入湖中的薇爾莉特。蘇瑪麗的工位也不能免俗。在畫稿和電腦屏幕的夾縫里，擺著兩個小小的手辦，扛著洞爺湖的坂田銀時和攥著壽司刀的馮寶寶。

蘇瑪麗停下筆，舔了舔嘴唇，有些緊張，無法集中注意力。

那場求婚是以顧凌軒的一條信息開始的。毫無預兆，他突然說下班來接她，去一家餐廳吃飯。那時自己以為這不過是五二零的約會儀式，卻沒料到顧凌軒給了自己一個巨大的驚喜。當然，今天可能就會是驚嚇了。

她愣神地看著畫筆下的兔子，皺了皺眉，只覺得心里奇怪得很，又熟稔地打開手機，點開屏幕，看看顧凌軒有沒有來信。但那條信息一直沒有來。

我不會真的只是做夢吧？蘇瑪麗想，旋即心里嘲諷了自己一聲，也是，穿越這種事情，比起做夢來，也太不實際了。

她的筆在數位板上點了兩下，心不在焉地畫了兩下，又拿起手機，可顧凌軒還是沒有來信息。

“你怎么總在看手機？”旁邊工位上的小樂腦袋湊了過來，捧著一瓶可樂，對她的行為一臉嫌棄，“在給對象發微信吧？你也不怕他嫌你煩？”

蘇瑪麗頭都沒抬：“我在等他信息。”

“哎呀。看不出來啊，你居然是傲嬌這一掛的。”小樂捏著嗓子，昂起頭，模仿著二次元傲嬌少女的模樣，“人家才不會主動給你發信息呢哼！”

他們工作室里基本是單身，一年四季都散發著單身狗的清新氣息，直到蘇瑪麗在小半年前背叛了組織，給這片純潔無瑕的世界帶來了戀愛的酸臭氣息。

蘇瑪麗今天卻沒有心情與同事開玩笑，顧凌軒今天的信息至關重要。她摸著耳邊的頭發，摸了好一會兒，安靜到小樂都覺得她今天不太正常。她咬著下唇，手指繞著自己耳邊的頭發，一圈又一圈，心亂如麻。

正在此時，她的手機突然響了一聲，屏幕一亮，那是一條來自顧凌軒的信息。

她不敢去看，眼角余光瞥了一眼，立刻出了一身冷汗，手指瞬間冰涼，呼吸急促，不敢去打開那條信息。

“哎，哎，你的霸總男友給你來信息了。”小樂提醒道。

蘇瑪麗嘴張開又合上，半天才愣愣“嗯”了一聲，伸向手機的手略略有些顫抖，心跳加速，她甚至覺得自己呼吸不過來了。手機識別了她這張蒼白的臉，解鎖了。她咬咬牙，還是打開了顧凌軒的那條信息：“晚上下班我來接你。”

一模一樣。

剎那間如墜冰窟。

她捧著手機呆愣著，明明腦子里被爆炸的信息塞滿了，卻在那一瞬間突然一片空白。她什么也想不出來，不知道自己該回復什么，甚至不知道自己該不該坐在這里。

“你怎么了？”小樂在她面前晃晃手：“給你發了什么啊，臉色這么差？”

“他說下班來接我……”

“這不是好事嗎？”小樂攤手，又嘲笑她：“現充狗。”

“我……我……”一時間，蘇瑪麗不知道該如何回答這個問題，腦子亂糟糟的，張了兩下嘴，卻什么也沒有說出來。她垂下眼眸，似乎陷進了自己的心思里。

就在小樂以為聊天就此終結時，蘇瑪麗卻指著小樂手里的可樂，冷不丁地問了一句：“要是十年后的你穿越回來，告訴你，你將來喝可樂噎死了，你會不再喝可樂嗎？”

她話音剛落，小樂一口可樂差點噴了出來，看著她的眼神都不對了：“你好毒，為什么這么咒我？！”

“沒在開玩笑。”蘇瑪麗說：“我就是好奇。”

小樂捧著可樂，滿不在乎地往嘴里灌了幾口，沉吟片刻，最終給了回答：“我覺得我還會喝。”

蘇瑪麗萬分吃驚：“為什么？！都告訴你會噎死的啊？”

小樂一攤手：“被可樂噎死哎，多么獨一無二的經歷，我肯定會好奇吧，人怎么會被可樂噎死嘛。說不定這反而會讓我喝更多，直到我噎死。啊，說不定未來的那個我就是導致我喝可樂噎死的直接原因……”

乍聽是胡扯八道，可蘇瑪麗越想，居然越覺得有道理。她一手托腮，心里開始打鼓——她原本打算著，若今天沒有求婚這件事，那么可怕的記憶不過是自己的一場噩夢；但如果今天顧凌軒真的跟她求婚了，她就會告訴他這一切，預防也好，警示也罷，至少能讓顧凌軒警惕到未曾察覺的危險。可如今，她卻不那么確定了。

她不是時空的研究者，對穿越的了解也大多來自影視作品，即便如此，她也聽說過蝴蝶效應。知曉未來的人回到過去，試圖改變人生，結果人生越來越悲慘，最終只能選擇回到還在母親子宮里時，結束自己的生命。

如果她告訴顧凌軒那場即將到來的謀殺，會不會導致更多的變數？如果顧凌軒真的相應采取了行動，那場謀殺會不會提前發生，或者以另一種方式發生？那個兇手會不會給她設下更大的陷阱，讓她真的成為替罪羊？

蘇瑪麗坐立不安地度過了一整天，焦躁肉眼可見，甚至連帶著周邊的幾個同事也跟著焦躁起來，畫的兔子、狗和貓明明都長著一張可愛的臉，卻莫名其妙有種苦惱人生的樣子。

她原本最喜歡下午六點，那是社畜的下班時間，可如今離六點越近，她就越發焦躁。等下班時間到了，眾人開始收拾東西回家，她卻還坐在座位上，盯著屏幕，手里的筆不停，大有一副要為公司鞠躬盡瘁死而后已的樣子。

老板從來沒見過蘇瑪麗這副模樣，覺得奇怪，更何況今天眾所周知是情侶約會的日子，而蘇瑪麗又是工作室內唯一一個有對象的人，他實在是想不通，今天的蘇瑪麗居然如此不積極。

“你怎么不走啊？今天要加班？”他問。

蘇瑪麗臉上露出了個有些奇怪的表情：“不是。”

“約會去啊。”老板道，“好歹你是我們這兒碩果僅存的脫單人士了。去吧，晚上跟對象吃飯去。”

“嗯……”蘇瑪麗皺著眉，一臉愁容，“不想去。”眉眼皺在一起，還有些不為外人道的隱秘感，只要曾經在地下停車場見識過坐在車里抽煙的中年人，對這種表情都不會陌生。

老板“哎呦”了兩聲，笑話她：“怎么了啊這是？還惆悵起來了。跟對象吃飯不好嗎？”

“不好。”蘇瑪麗說。

別人是約會520，她卻要決戰520。別人的520是小情人節，她的520說不定只會是強力膠，把那肉眼可見的悲慘命運黏合在她身上，甩不脫，逃不掉。

老板來了興趣，問：“為什么啊？不是說你家那位是個霸總嗎？作為現實版霸總文女主，你怎么一點都不激動啊？”

“因為霸總吃飯的地方很貴，”她轉過頭看著老板，“我AA付不起。”

老板愣了好半天，原來做霸總的女人居然還要AA，心思轉了半天，最后語重心長道：“小蘇啊，跟老板要漲薪可以直說嘛，何必這么拐彎抹角的。”

正說著，工作室突然打開，接著就看見一位同事領著一個人進來。那位同事滿面喜色，笑容燦爛，似乎帶進來的不是個人，而是個財神。

蘇瑪麗抬頭一看，可不就是個財神。這位財神才剛從公司出來，脫下了西裝外套，襯衫領口的扣子松了幾個，雖然還是西裝革履的，卻整個人顯得松了不少。他臉上帶著微笑，目光在工作室狹小的空間里搜尋著目標。他立刻找到了蘇瑪麗，對她綻放出更大的笑容，還舉起手微微擺了擺。

蘇瑪麗與他目光相接，卻像被燙到了一般，立刻垂下眼眸。她慢吞吞地收完自己的東西，向著顧凌軒的方向走去，步履蹣跚，就像是死刑犯即將走向斷頭臺。

剛出大門，果然就看見公司門口停著一輛黑色Turbo S。

“為什么今天來接我啊？”蘇瑪麗問。她心中不是很想上這趟車。

“今天事少。”顧凌軒笑著摸摸她的卷發，說道。

“我們回家？”

“不著急。”顧凌軒讓蘇瑪麗系上安全帶，“今天在外面吃。”

蘇瑪麗心里咯噔一聲。第一步，對上了。

坐在餐廳里，落地窗外是一片溫柔的海，天空明凈，慢慢沁染上胭脂色，羽毛狀的云舒展著。蘇瑪麗卻無心欣賞美景，只盯著眼前正在看菜單的顧凌軒，心里默念著，他會點牛排，還要了一瓶紅酒。

顧凌軒放下菜單，跟服務員吩咐道：“梨子醬鴨肝凍和奶酪番茄小洋薊。兩份埃門塔爾小牛排，七分熟給女士，我要三分熟。兩杯碧尚。嗯……要一瓶吧。甜點要檸檬奶油蛋糕。”

果然。蘇瑪麗暗暗吸了口氣。

一頓飯吃得蘇瑪麗心神不寧。等到用餐結束，她試探性地問：“要找個代駕嗎？”

顧凌軒搖搖頭：“不著急，我們先去一個地方。”

他們走出餐廳，慢慢向著前方走著。那里通往海邊。距離海邊越來越近，蘇瑪麗的臉色越來越差。四下靜謐，只有海浪輕拍沙灘的聲響。蘇瑪麗卻聽得到自己的心跳聲，轟隆隆，擂鼓一般。

顧凌軒拉著她的手，沿著海邊的步行道散步，感受著輕柔的海風和溫暖絢麗的夕陽美景。當走到碼頭時，延伸至海里的步行道兩旁的路燈已經亮起，一盞接著一盞，柔和的燈光照亮了這一隅天地。

顧凌軒停下腳步，海風吹亂了他的頭發，他低下頭，深深地看著蘇瑪麗。他單膝跪地，掌心捧著戒指，深情地看著蘇瑪麗，輕輕開口：“你愿意嫁給我嗎？”

終究還是來了。細節嚴絲合縫，每一個都對上了。她不是做了什么奇怪的噩夢，而是真實地從悲慘的未來穿越回來。在那個她經歷過的未來里，顧凌軒死在了他們的婚禮當晚，她成了嫌疑最大的人。他們剛宣誓要不離不棄，不到半天的時間，死亡就真的把他們永遠分開了。

她瞳孔一縮，回答脫口而出：“我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