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凌軒愣住了，他是真沒料到，蘇瑪麗居然是這個反應。失落瞬間吞噬了臉上的笑容，他手里還托著戒指，舉著不是，放下也不是，仍跪在那兒，像個做錯事的孩子，茫然又不知所措。蘇瑪麗也被自己下意識的拒絕給弄懵了。她暗暗后悔，這個嘴比腦袋快的毛病怎么老是改不掉，她一下就拒絕了，萬一改變了——改變反而不是一件好事嗎？！只要沒有婚禮，那就不會有毒殺了呀！

海風依舊溫柔地吹拂，但這一隅的氣氛有些凝固。顧凌軒不僅求婚被拒絕了，他的女主角還當著他的面走神了。對，一點不帶遮掩的，走神了。

顧凌軒輊咳了一聲。蘇瑪麗這才反應過來。

耳邊頭發被風撩起浮在臉上，她覺得有些癢，卻不知道該不該舉手在臉上撓幾下。誰都沒有說話，只有海浪的聲音。兩個人就像是靜止了。顧凌軒想去看蘇瑪麗的雙眼，她卻避開了，微微偏頭看向大海。她率先打破沉默，支支吾吾了半天，右手最終還是在耳邊撓了撓，說：“嗯……那啥……你要不先起來……？沙灘上有水，怪涼的……”

顧凌軒沉默地站了起來，似乎低頭在看著她，可他只能看到一個低垂的腦袋。過了一會，他嘆了口氣，伸手輕輕摸了摸這頭小卷發的腦袋，之后似乎心情確實有些復雜，又亂揉了兩把，把她本來就被海風吹亂的頭發揉得更加亂糟糟。

這個不算溫柔的動作反而撫慰了蘇瑪麗心中的忐忑。她伸出手，一把按住在自己腦袋上作亂的手，聲音帶著一切可愛生物都會有的小怯懦：“你生氣啦？”

能有什么辦法呢？真跟她生氣嗎？顧凌軒想，心里嘆了口氣。

“我能知道為什么嗎？”他問。

“嗯……”蘇瑪麗腦袋飛速轉著，“那啥……嗯……啊！我就是想知道拒絕霸總求婚是種什么體驗。”

這個回答讓顧凌軒不知道該氣還是該樂，整一個哭笑不得，手下也沒留情，就在那個卷毛腦袋上又揉了兩把，聲音倒是恢復了平時的溫柔平靜：“所以呢？感覺怎么樣？”

“哈哈，”蘇瑪麗干巴巴地笑了兩聲，“挺好的，挺好的……”

她抬頭偷偷看了一眼顧凌軒，夕陽在他身后，他的表情隱藏在逐漸升起的黑暗里，有些看不清，她立刻改口：“啊，不不不，不怎么樣，也就一般般吧，建議一般人不要嘗試……”

顧凌軒笑了一聲，他還是被逗樂了。他的手從她腦袋上放下來，順勢牽起她的手，“好吧，結婚確實有點早。”

蘇瑪麗見顧凌軒自己已經給出了合理的解釋，連忙借坡下驢，頻頻點頭：“沒錯沒錯，結婚對我而言還是有點太早了。我還沒準備好。”

顧凌軒輕輕摟著她，沒有接話。蘇瑪麗便繼續給自己找補，“你看哈，婚姻不是兩個人的事，而是兩個家庭的事，對吧？我現在可沒有信心說真的被你媽媽接受了……”

顧凌軒已經明白了她的意思。黑夜逐漸接替白日，執掌天空。在昏暗中，顧凌軒微微攥起左手，臉上卻未曾泄露心思一分一毫。

蘇瑪麗卻還在絮絮叨叨地，妄圖亡羊補牢，把整個場子找補回來：“咱們倆現在這不是身份地位懸殊嘛，你看以前地位懸殊的婚姻下場都不怎么的，什么梁祝啊，牛郎織女啊，不是化作蝴蝶，要不一年就只能見一面。就算是有情人終成眷屬的西廂記，那不也得是張生高中狀元之后，才能迎娶崔鶯鶯嘛……”她抬頭看著顧凌軒，伸出個小拇指，要跟他拉鉤，“不如我們約定一下，做更好的自己，頂峰相見，比翼雙飛，你覺得怎么樣？”

“頂峰啊……”蘇瑪麗聽見顧凌軒說，而后他笑了兩聲，“萬一你到了頂峰之后，就不要我了，該怎么辦？”

“哈？這怎么可能？！”蘇瑪麗驚叫出來，從顧凌軒的懷抱里掙脫出來，在昏暗中盯著他的臉。他的表情居然嚴肅得很，看起來一點也不像是在開玩笑。她有些愣神了，喃喃問，“你這是什么霸道總裁在線卑微……”

“不開玩笑。”顧凌軒輕柔地捏著她的手，很有耐心地解釋道，“你要是登上頂峰，那都是你自己努力的成果；我大部分成就都是源自家族，終歸是姓顧，與我個人卻沒那么多關聯，我不過是投了個好胎罷了。”

饒是腦瓜子從來不缺少機靈的蘇瑪麗，也不知道該如何接這句話，既覺得顧凌軒是過分謙虛了，又覺得他講得好有道理，自己被這邏輯說服了，根本無法反駁，只能眨巴眨巴眼，好半天，才憋出一句來：“倒也不必這么謙虛……”

顧凌軒似乎低下頭正看著她。她不自覺伸手撓了撓鬢邊，接著安慰顧凌軒：“你很厲害的，你會說好幾門語言，還看那些嚴肅文學，多牛掰，挺多人都做不到的，對吧……”

好半天，顧凌軒都沒說話。就在蘇瑪麗以為自己說錯話的時候，卻聽見他笑了一聲，又聽見他說：“謝謝。”

蘇瑪麗懸著的心落了下來，緊接著又聽見他說，“可你還是拒絕了我的求婚啊。”

不是，怎么又繞回來了？

蘇瑪麗開始支支吾吾，眼神躲閃。她實在沒辦法告訴顧凌軒這個殘忍的現實，別人結婚要錢，他倆結婚是要命啊！

“你很好，和你在一起我很快樂……”蘇瑪麗鋪墊了一下，來了個轉折：“但是談戀愛是談戀愛，結婚是結婚，我現在不愿想那么多……”她一邊說著，一邊偷偷抬眼窺探顧凌軒的表情，他看起來沒有生氣，她心里便松了一口氣。可她有個毛病，一旦腦子里那根弦放松，嘴上便把不住門。腦子里躥出那場謀殺，她心里一動，嘴上立刻冒了出來：“你有沒有仇家啊？跟你有利益糾紛，恨你入骨的那種？”

她看見顧凌軒表情有些一怔，這才意識到自己說了什么，立刻哈哈尬笑著，撓著腦袋找補：“那啥，我就是好奇。電視上不都這么演的嗎，還有說什么商場如戰場的……我這不是擔心你嗎……就是……”她也不知道該怎么圓回來了，說了句萬能金句：“就是，你懂的，對吧？”

天色愈加暗了下來，蘇瑪麗更看不清顧凌軒的表情，只能聽見他的呼吸聲似乎微不可察地快了一點點。他是個情緒不外露的人，若不是黑暗遮擋了所有表情，蘇瑪麗絕對不可能捕捉到這一點點的異動，他一定會成功瞞過去的。

這個呼吸聲讓蘇瑪麗心里咯噔一跳：真的有仇家？！

雖然拒絕求婚是不假思索地脫口而出，但剛剛蘇瑪麗真的有個打算，干脆做個渣女，吊顧凌軒一兩年，沒有婚禮，自然也就沒了那場謀殺。可顧凌軒如果真的有仇家，那就是另一回事了。那個，或者那些仇家，能做出在婚禮上毒死顧凌軒的事，這次即便沒了婚禮，也極有可能在其他時候對顧凌軒下狠手。

這么想著，蘇瑪麗的眉頭漸漸皺了起來，心里一直有個沖動，她想把自己知道的一切都告訴給他，顧凌軒這么聰明，一定會知道是什么人要在未來對他下手。

話已經到了嘴邊，她剛準備開口，卻聽見顧凌軒聲音響起：“是有誰對你說了什么嗎？”

聲音依舊溫柔，卻低沉，隱約還有些怒氣。蘇瑪麗被震住了，她從來沒有聽過顧凌軒這樣的聲音。她甚至覺得，如果她隨便報出一個名字來，顧凌軒可能真的會去做點什么。告訴他，真的會是個好主意嗎？

只那么一瞬間，話又被她吞了回去。她也不知道為什么，只是直覺上覺得不該告訴他。是的，她如今唯一的優勢是知道有一場謀殺的發生，如果擅自改變了命運，這個優勢就失去了。如此想著，她甚至后悔拒絕了顧凌軒的求婚。可拒絕的話已經說出了口，也不好收回來。

“哈哈哈哈哈，”她尬笑了好一陣，找了個理由：“沒有，我就隨便問問，別多想。”

顧凌軒一向善解人意，不再往下多問了。

剛剛的尷尬似乎消散了，兩人之間的氛圍也變回了原來的樣子。可蘇瑪麗不知道是不是自己的錯覺，她總覺得顧凌軒似乎在想些什么。他確實還在跟她聊天，對求婚一事略過不提，就好像這件事從來沒有發生過一樣，可他的目光有些沉，有些不似往常。

“你在想什么？”蘇瑪麗直接問出了心頭疑惑。

顧凌軒笑了一聲：“我沒再想什么。”

不對勁。蘇瑪麗心道。

到了家里，顧凌軒說自己要去書房看文件，他看起來沒什么異常。蘇瑪麗坐在沙發上，手里捧著手機，心思卻完全不在屏幕上，聞言點點頭。

等到顧凌軒的腳步聲消失在樓上的書房，蘇瑪麗又等了十幾秒，隨后悄悄上樓。為了防止腳步發出聲音，她還特意把拖鞋給脫了，赤著腳，躡手躡腳地上樓。

書房的燈亮著，顧凌軒鼻子上架著一副金絲眼鏡，似乎在看著什么。

真的在看文件？

蘇瑪麗挨在門邊，悄悄向著里頭看去，但又不敢頭伸得太長，害怕被顧凌軒發現。她怎么也看不清顧凌軒桌上到底是什么東西。她盤腿坐在書房門口，咬著指甲，想伸頭卻又按捺住。

突然，她眼睛一亮，從口袋里掏出手機，悄悄地對著顧凌軒的桌子，放大，放大，再放大，拍了一張照片。

手機發出“咔嚓”一聲。蘇瑪麗嚇得汗毛倒豎：她忘記給手機設置靜音了！

顧凌軒似乎察覺到了門口的動靜，站起身，緩步向著門口走來。蘇瑪麗滿腦袋都是“要死要死要死”，一邊眼睛四處瞟著，心臟快要跳出胸腔了。

顧凌軒的腳步聲越來越近，越來越近。他確實聽到門外有一聲奇怪的聲響，像是相機快門的聲音。他走到門邊，左右看了兩眼，門外什么人也沒有。樓下的電視機正播放著電視劇，熱鬧得很。

“電視啊……”他自言自語道。

他在門口站了一會，然后輕輕關上了書房的門。門鎖合上，咔嗒一聲。

書房門旁立著柜子，擺放著非洲木雕之類的裝飾品。柜子旁的角落里，蘇瑪麗手里捏著手機，好半天，才長長舒了口氣。

幸好家里全都是智能化家電。就在剛剛顧凌軒快要走到書房門的時候，她縮進了柜子旁的角落里，用手機遠程打開了電視，隨便挑了部電視劇就開始播。樓下的聲音吸引了顧凌軒的注意，他沒有仔細看四周，否則自己絕對是躲不過去的。

她躡手躡腳地下了樓，坐在沙發上，迫不及待打開了手機相冊，查看剛剛自己拍的那張照片。

她當時太慌亂了，照片拍得極其模糊，只能模糊看到桌上擺著的是個木盒子。

蘇瑪麗一陣后悔，覺得自己浪費了一次大好機會，可轉念，罪惡感又爬了出來，自己這樣到底算什么啊？

她嘆了口氣，想把手機扔到一邊，可就在那一瞬間，她突然愣住了。

那張模糊的照片上，顧凌軒的手正從盒子里拿出或者放回什么東西，東西捏在他手里，微微露出了藍色一角。

藍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