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和三年(1121年),正月初九。
還只是五更時分,天色未亮,汴京城外,數十里連營,炊煙裊裊。
民以食為天,只有吃飽了肚子,才有力氣為國征戰。
其實,在北宋初年,禁軍們的日子倒也過得舒坦。
北宋采用募兵制,軍士既有餉銀,也有月糧。
禁軍餉銀分為五等,上等每月千文,中上七百文,中等五百文,中下四百文,下等三百文。
在軍餉之外,每人另有二十五斗月糧,約合二百七十三斤糧食,在后世,一個成年人一天大概也就攝入兩三斤的食物。
一名禁軍一月可領二百七十三斤糧食,足夠他們養家糊口。
只是好景不長,到了北宋第三位皇帝宋真宗時期,禁軍的月糧就從二十五斗,銳減為八九斗,只夠自己填飽肚子。
直至宋神宗時期,哪怕是每月八九斗的月糧,官吏們也不放過剝削的機會,史載,諸倉吏卒給軍食,欺盜劫取,十常三、四。
口糧被克扣也就罷了,由于宋朝的銅錢長期貶值,按照神宗朝副宰相張方平的說法:
‘然月受千錢,可買得一帽耳。’
也就是說,禁軍一個月的餉銀,只夠買得一頂帽子,這還是上等禁軍的待遇。
西北禁軍由于常年與西夏、青塘諸羌戰斗在一線,無論是在戰時劫掠,還是戰后受賞,多少也算有點進項,故而,他們能夠維持較為出眾的戰斗力。
至于中央禁軍、河北禁軍、江南禁軍,日子可就苦了。
辛永宗在汴京生活了大半年,親眼目睹中央禁軍以從事手工業為生,不復教習武藝。
畢竟一大家子嗷嗷待哺,誰有閑心去操練戰陣之法。
朝廷對此睜一只眼閉一只眼,真給人逼急了,極易引發士兵嘩變,北宋一朝,規模較大的士兵嘩變就有數十次之多。
這樣的軍隊,又哪來的戰斗力。
也就不難想象,為何五千江南禁軍,能被一伙手持木棒的農民給全殲了。
你說他們是兵,實則,他們只是一群從事手工業的商販。
當然了,相較與南宋的軍隊,北宋禁軍還算幸運的,根據南宋朱熹的說法:
‘甚者采薪織屨,掇拾糞壤,以度朝夕。其又甚者,至使妻女盛涂澤,倚市門,以求食也。’
當兵的需要采薪織屨,掇拾糞壤,才能勉強填飽肚子,而他們的妻女則要靠著出賣身體才能過活,就這樣,南宋居然能夠維系一百五十二年。
只能說,金國在占據中原以后,內部腐化的速度也同樣驚人。
事實上,當西軍因為伐遼慘敗,被人打斷了脊梁骨后,北宋的滅亡也在情理之中。
折彥質召集河南十二萬軍士守衛黃河,金人只是在對岸一通戰鼓,十二萬宋兵被嚇得潰不成軍,說出去都嫌丟人。
但西軍不是不能打,南宋初年,面對金軍侵略的一系列勝仗,其實還是以西軍為班底打贏的。
故而,中興四將之中,三人出自西軍,南宋七王之中,西軍出身的,又占據了六席。(注一)
有道是,兵熊熊一個,將熊熊一窩。
西軍在伐遼時的拙劣表現,在辛永宗看來,純粹是將帥們的責任。
所以他才要不顧一切的往上爬。
只有不斷累積自己在童貫心中的分量,能夠盡可能的在伐遼過程中,影響到軍事層面的決策,辛永宗才能在金人南下時,挽狂瀾于既倒,扶大廈之將傾。
否則你人微言輕,誰肯聽你的。
五更過后,天色漸亮,飽食后的將士陸續拔營而出,在童貫、譚稹點將誓師之后,十五萬人馬浩浩蕩蕩的經過了南薰門。
此時,南薰門外人潮涌動,都是前來送行之人。
這支平叛大軍中,摻雜了部分中央禁軍。
譬如,河東路第四將的正將折可存,就被臨時提拔為了統制官,兼領中央禁軍第四將的將士。
雖然中央禁軍只能作為戰場氣氛組,基本不具備戰斗力,可能夠作為統制官,也是一種資歷。
這種好事,童貫又怎會忘了辛永宗。
在點將時,童貫以辛永宗兼領中央禁軍第三將,權任統制官一職。
童妙真被府上的奴仆、婢女護著,硬是擠出一條道路,得以出現在了送行人群的最前方,但十五萬兵馬,人海茫茫,她又怎能找得到辛永宗的身影。
而梁紅玉則在護龍河畔的兩株柳樹之間,連了一根繩索,她踩在繩索之上,視線越過人群,目送著官兵南下。
軍隊漸行漸遠,童妙真意興闌珊的回過頭,注意力卻被踩在繩索上的梁紅玉所吸引。
梁紅玉不僅生得美貌,相較于一般女子,更是顯得英氣十足。
當然了,她踩在繩索上的行為也足夠引人注目。
“都讓讓!”
梁紅玉說著,從繩索上一躍而下。
她那吳地的口音,立即引起了童妙真的注意。
看穿著打扮,不似尋常人家的女子,今日既來送行,肯定有家人隨軍南下,童妙真很快就聯想到了梁家父子。
以童妙真對辛永宗的關心,怎么可能不知道他為梁鎮惡、梁永貞父子求情一事,而梁家的女眷如今就在汴京。
梁紅玉解開綁在樹上的繩索,卻聽身后有人問道:
“敢問姑娘可是姓梁,自歙州而來?”
梁紅玉驚訝的轉過身來,只見眼前是一張嬌俏可愛的臉龐,她疑惑地問道:
“你認識我?”
迎面之人正是童妙真,她笑道:
“我也是聽了你的口音,有所猜測,故而上前冒昧詢問。”
說著,童妙真介紹起了自己的身份:
“小女子名叫童妙真,與辛家九郎定有婚約。”
梁紅玉驚呼道:
“啊!原來是九嬸當面!”
童妙真俏臉通紅,其實梁紅玉比她還大了兩歲,童妙真只有十七,而梁紅玉已經十九。
但辛永宗與梁鎮惡以兄弟相稱,這聲九嬸,倒也沒有叫錯。
童妙真盡管心里甜絲絲的,可架不住周圍人驚異的目光,她上前牽起梁紅玉的手:
“想必你也是要回城的,不如與我同行,我們在車里說話。”
梁紅玉得知童妙真是辛永宗的未婚妻,出于對辛叔父的感激,心中早有親近之意,又怎會拒人于千里之外。
“如此,紅玉就叨擾九嬸了。”
......
帝不附伐遼,貫怨之。
然帝出京,僅以百騎平寇,朝野稱奇。
貫以人才難得,又念親戚情分,乃釋前嫌,擢涇源路第二正將。
宣和二年冬,臘聚貧乏游手之徒為亂。
警奏至京師,宰輔匿不以聞,于是兇焰日熾,朝野大震。
三年春,徽宗亟遣貫、稹為宣撫制置使,率禁旅及秦、晉蕃漢兵十五萬以南。
帝以涇源路第二正將,兼領京畿第三將,權任統制,從貫平寇。
——《大雍創業實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