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樣可好?”一聲問詢伴隨粗重的喘息。
“還不夠,再深一些?!币痪浠貞?yīng)透著淡淡的慵懶。
放眼望去,院落里一片狼藉。
過了朝食,校尉吳崢就扛著木樁來到李恪所在的院落,在李恪的指揮下,開始扒地刨坑打木樁。
按說要是帶個幫手,用不了一個時辰,也就完事了。
奈何李恪真就只交代給了他一人,連個幫扶的都沒有。
眼看午時已過,李恪午膳都吃好了,這木樁才立好,又用粗繩挨個兒密密的纏實了。
李恪看著安好的木樁滿意的點點頭,隨手將碗里的乳酪遞給吳崢,興沖沖的去試樁。
吳崢早已口干舌燥,忙道聲謝接了過來,碗拿在手里止不住的抖,顯然是累了個夠嗆。
正要仰頭一飲而下,忽見四娘拿著盛滿飲子的吸杯裊裊的走來,眼睛就直了,看個沒夠。
四娘俏臉寒霜立現(xiàn),秀目一瞪,恨不得只用目光就將這色坯的眼珠剜下來。
吳崢嚇的趕緊低頭,盯著碗里抖動的乳酪不發(fā)一言,顯然是又看入了神。
“咳......看來吳校尉還是尚有余力,不如再去尋些料子,吾還需制個箭靶?!?
李恪皺眉看著吳崢,略有些鄙夷。
這人吶,食色性也,無可厚非。
但若經(jīng)常在人前都那么下作,那就別怨被人瞧不起。
“郡王放心,庫房里有,屬下這就給您扛來”
吳崢將碗里的乳酪一口灌下,又去庫房扛來箭靶,這才算是妥當(dāng)。
剛開始,小郡王李三郎要立志習(xí)武的消息不脛而走,眾人還是抱有濃厚期許的。
府里連下人都知道,三郎聰明懂事,守禮能言,想必是出不了什么茬子的。
加之三郎曾經(jīng)放話,無需找人傳授,自有其法。
這下引起了天策府所屬一眾文官武將的興趣,這何止是聰慧,簡直就是武曲星君下了凡塵吶,這還了得?
若不是房公穩(wěn)了一手,攔下李世民讓他先觀望觀望,怕是秦王上表的奏抄此時已經(jīng)送到圣人手里了。
剛至未時,秦王妃長孫氏帶著兩個兒子,在韋妃姐妹和一眾侍女的簇?fù)硐拢瑏淼搅藯铄脑郝洹?
“姐姐要來,該先派人來傳個話,妹妹我也好準(zhǔn)備一二?!?
楊妃帶著琴兒迎上去見禮。
“妹妹無需費心,今日也無甚事,帶著乾兒和阿泰來看看他們兄弟,回頭好叫他們倆也跟著學(xué)學(xué)?!?
說著素手輕抬,戳了兄弟倆一下:“省的每日凈是玩鬧闖禍?!?
楊妃起身,帶著眾人移步?jīng)鐾ぢ渥?,喚來婢女呈上飲子糕點,占據(jù)了最好的觀看位置。
如今的大唐,雖不能說天下承平,至少現(xiàn)下已不像隋末時烽煙四起。
自上次劉黑闥殺了李道玄之后,太子李建成在魏徵的建議下上奏請戰(zhàn),隨后領(lǐng)兵出征。
一手陽謀,直接堵死了秦王再次掌兵的可能。
所以現(xiàn)下的天策府眾人,都閑了。
既然閑了,又有熱鬧看,何不把臂同嘗瓜?
程咬金拉著秦叔寶和牛進(jìn)達(dá),身后跟著尉遲敬德,順帶把李績裝模作樣的文書一扔,就出了公廨房。
對李三郎程咬金有些上心,畢竟當(dāng)年他可算是救過三郎一命,這個瓜必須嘗嘗。
房玄齡一看武將們都去了,反正也是無事,拉上杜如晦不妨也湊上一趣。
兩人剛走到門口,扭頭一看,長孫無忌還在批改著文書,對視一眼湊了上來。
“要去,房公杜公自去,只是東都還有諸多事宜,二位就忍心看吾獨自煩擾?”
這倆人一湊上來,長孫無忌就知道他們想干什么,忙出言相拒,也存著攔上一攔的心思。
三郎習(xí)武這事在長孫無忌看來,終歸是好事,只是如今鬧得人盡皆知好大聲勢,有些不妥。
小兒玩鬧罷了,大人湊什么趣!
聲勢越大,跌的就越慘,萬一要是落了笑柄,怕是對那孩子打擊甚大。
終歸是一家人,家丑,不可外揚。
你自己外甥夸下的??陉P(guān)我等何事,房公與杜公對視一眼,心有靈犀一般。
一把奪過筆扔在一旁,二人一左一右就把長孫無忌架了出去。
眼看楊妃的院落人越來越多,長孫氏忙讓侍女招呼些仆人取些飲子胡凳,送到院門。
忽然一宮裝麗人,慢慢走了進(jìn)來,正是久不踏出院門的沈妃。
長孫氏眼睛一亮,站起身來:“妹妹竟然也來了,快來,來這里坐。”說著就讓乾兒和阿泰站到一旁。
沈妃觀瞧秦王不在,這才放下心,上前施禮落座,只是那一身素衣,在眾人面前顯得格格不入。
當(dāng)李恪走出房門的一刻,被這眼前的景象著實嚇了一跳。
涼亭眾位娘,文武院門旁。
奴婢俱偷眼,爭看李三郎。
李恪心說這個時代人民的精神世界那么匱乏么,這都能上熱點?
還是現(xiàn)代好,每個人都不為雜事俗瓜所動,不為五斗米所折腰,人人心懷遠(yuǎn)大理想,并為之努力拼搏,都有著光明的未來。
“三郎好膽識。”
院門外眾人暗自夸贊。
就單看一個不到四歲的孩童,面對如此場面能不怯場,已是難得。
秋風(fēng)陣陣,吹落片片枯葉,飄零于李恪周身,為李恪渲染出一派宗師的氣度。
只見三郎昂首挺胸,雙目低垂似嘆眾生,腳距與肩距平齊,立于樁前。
雙手起勢,繚亂了點點秋葉,含胸吐氣,激蕩著眾人心弦。
“好氣勢!”
程咬金看到這里,忍不住大聲喝彩。
一聲喝彩,眾人皆應(yīng)。
在眾人熱切期待的目光下,李恪開始繞著木樁轉(zhuǎn)圈圈......
一圈,兩圈,啪,打一下。
一圈,兩圈,嘭,踢一腳。
霎時間,全場鴉雀無聲。
欲喝的彩,咽了。欲鼓的掌,停了。
李恪就在這安靜而又祥和氛圍中,輾轉(zhuǎn)騰挪,一圈又一圈......
“哼,簡直是胡鬧?!?
長孫無忌此時只覺胸口被人用巨石碾過一般,汗珠掛在那鷹鉤鼻尖顫個不停。
“輔機(jī)莫急,可能只是熱身,再看看。”
杜如晦認(rèn)定三郎必有奇處,出言開解著長孫無忌,眼睛仍死盯著三郎。
又過了兩刻,李恪站住,又立于樁前。
眾人這才松口氣,暗自心說剛才那必是熱身無疑,好戲?qū)⒅粒?
只見李恪又起勢,隨后開始上前咚咚的撞木樁。
這撞擊不僅撞在了木樁,也撞到了眾人的心田。
“天色不早,吾等還是散了吧?!?
房玄齡是個厚道人,看著高懸于天的大太陽,睜著雙目說著實話。
“咳,房公,吾今日就先回了,家中夫人還給燉著湯呢?!?
李績說完施禮,轉(zhuǎn)身就走。
“夫人說讓我去東市買些燉湯的食材,不敢耽誤。”
“夫人說要拿我燉湯,我去洗洗?!?
“我打算拿夫人燉湯,回府看看洗干凈沒?!?
一眾武將,就此退場,房玄齡幾人也回了公廨。
未過多時,哄堂大笑響徹云霄,整個秦王府洋溢著快活的氣息。
亭中女眷看此情形,也不好多呆,萬一笑出聲,影響姊妹感情終是不好,也紛紛離席。
回到住處,李泰看著長孫氏。
“阿娘,昨日您說三哥習(xí)武是有志向,那孩兒也習(xí)武吧?!?
“不,乾兒,泰兒,阿娘還是希望你們能努力讀些書?!?
長孫氏輕撫李泰額頭,如是說。
落日殘陽夕照,空余期許幾人。
“恪兒,你這又是何苦呢,咱不練了,為娘與你沈姨娘做些可口的糕點,歇一歇。”
楊妃看著不為外物所擾,依舊在練習(xí)的李恪,心疼不已。
“阿娘,我沒事,他們笑他們的,我練我的,兩不相干?!?
李恪停下動作,已是汗流浹背。
“就讓他練吧?!鄙蝈叩浇澳贸雠磷?,蹲下來給李恪擦拭著。
“等來日,神功大成,橫掃八荒?!鄙蝈f起了昨日那意氣風(fēng)發(fā)。
“姨娘信你?!?
沈妃輕拍李恪的小臉,笑容中透著篤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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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夜,李恪偷偷溜出房門,伴著皎潔的月,站在木樁前。
白日里的哄堂大笑他不是沒聽見。
氣么?氣。
委屈?委屈。
良久,李恪滿載著負(fù)氣和委屈,穩(wěn)穩(wěn)的扎下了馬步。
一分耕耘一分收獲,練,就比不練要強。
人都說世道艱難,可道有千條。
這條行不通,那條路也沒戲,自己的未來一眼就能看到盡頭,此生無望。
他攥著大把的光陰,無數(shù)的年華如此說著,否定自己的語氣堅定不移。
何其可笑又何其可悲。
須知苦心人天不負(fù)。
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