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回過神來，雙手一顫，趕緊縮回雙手，臊得她俏臉通紅。

陸辭回首，想起后世的一句玩笑：“難不成，你要問我，猜猜你是誰？”

說著，陸辭又偏頭看向賈母：

“老姐姐，我瞧著這丫頭笨手笨腳的，你年齡大了，她也侍候不好你。作為弟弟，我吃個虧，正好沒人替我磨墨，就她了。”

鴛鴦聽了，當場嚇得婉拒道：“我，我……不會磨墨，只曉得侍奉老太太。”

“你既懂得侍奉我姐，難不成就不會侍奉她弟，這是哪門子道理？”

陸辭開口討要鴛鴦，自然不是犯了色心，而是他想要在榮國府安插自己人。

鴛鴦目前只是忠心于賈母，他和賈母又沒有直接利益沖突，那么這個自己人，非她莫屬。

況且，來都來了，不要點東西，著實過意不去。

叢綠堂的賈家人，滿懷復雜的心情。

她們的心情像一團亂麻，千頭萬緒，讓人剪不斷，理還亂。

那個強人陸辭，咋就搖身一變，成了他們的祖宗！

賈赦的遲疑，以及賈政的恍神，偏是沒能在第一時間上前拜見陸辭。

況且，老太太也沒有發話認下他這個身份。

隨后，賈家眾人的目光，又紛紛落在那個膽大妄為的家伙身上。

老太太都還沒有認下他。

他還真把自己當成賈家的祖宗了？

真就不把自己當個人？

這就和老太太平起平坐了？

這是邢夫人、王夫人、賈璉、王熙鳳、賈環等人的諸般心聲。

至于李紈，則是將蘭哥兒緊緊摟在懷里。

其他林黛玉和三春，先是得知糟老頭子變成俊俏公子，又驟變登徒子，再就和老太太平起平坐。

這一連串的系列劇變，致使她們還沒有緩過勁來。

“左右一個丫鬟罷了，值當什么，我送你一堆。”賈母朝對案的陸辭擺了擺手，很是大方說道。

這讓老太太想到前陣兒，被太太掌摑的喜鵲。

她原本是想將她調教好，再派到寶玉院里侍奉。

如今她既然先惡了寶玉和太太，那將她送給陸辭再好不過。

“不過鴛鴦嘛，她到底打小侍奉我，我也左右離不了她。”

陸辭并不打算收手，話里有話道：“小鳥長大，終歸是要離巢而去。”

“老姐姐，我被她按了這么一小會，我就看中了她的按摩手法，旁的丫鬟，瞧不上眼咯。”

賈母氣短，皺眉端起參茶抿了一口，苦思良策。

陸辭的話，擺明了是在堵自己的嘴，他興許是猜透，自己要把襲人許給他的心思。

而精明如賈母，自然也想透襲人事件，不過是有人，借機離間她和陸辭的關系罷了。

少頃，賈母終究是忌憚陸辭將今日事件給捅到朝堂里面。

“罷了罷了，你想要鴛鴦，我給你便是。不過嘛，不是現在，而是等你大婚以后，我再使她過去侍奉你。”

“怎么說，鴛鴦也是我從小養大的丫頭。你不許欺負她。”

聲落，賈家人在心里哀嚎一片。

她們并不是艷羨鴛鴦被陸辭得了去，而是老太太已然認下陸辭的身份。

如此一來，那對方就是賈家第二位老祖宗了！

陸辭聽懂賈母的言下之意，于是打算速戰速決，說道：

“老姐姐，林家丫頭呢，我怎么沒有瞧見她，她父親托我給她帶了家書。”

賈母眼底閃過一抹疑惑，終是朝王熙鳳使了個眼色，“左右一家子，鳳哥兒，都讓丫頭們出來見一見長輩。”

老太太嘴里那句長輩咬得很重。

王熙鳳失神片刻，方才屈身一禮，而后扭著苗秀腰身來到屏風后，將一眾姑子引了出來。

但見一群舉止嫻雅、環肥燕瘦的姑娘款步而出。

當中有容貌豐美、有靈透脫俗、有腮凝新荔、有顧盼神飛、有凜若冰霜，最后那個穿著喜氣，卻是眾人里面最為恣意瀟灑。

她還睜著那雙大杏眼，好奇地和陸辭對視起來，臉上表情較之其他女子，更添可愛。

林黛玉不敢觸碰陸辭的眼神，慌亂地垂下螓首，兩只小手自然垂在裙邊，卻又不經意間使勁攥緊裙褶。

薛寶釵偏過頭，恰好與那位被哥哥夸了不下十次的陸辭對視上了。

她馬上垂下眼簾，耳畔倏然間騰起一股子熱感，很快蔓延至秀頸。

因兩位老爺暫未請見陸辭。

她們這些小輩偏是不好搶先，眾人在王熙鳳的引領下，垂著螓首朝尤氏和李紈旁邊走去。

三春和湘云站定后，目光好奇地落在抿茶的陸辭身上，這回是落落大方。

畢竟，這是林姐姐未來的夫婿，她們自是要好生打量，

陸辭將茶擱下，轉而朝賈母說道：“我今兒過來，不為賞梅。”

“一見賈珍，二為送信，三是見見林姑娘。林世伯，讓我代為照顧她。”

說罷，陸辭從懷里拿出兩封書信。

鴛鴦和紫鵑愣了一下，方才邁步上前雙手接過。

陸辭側眸，往林黛玉那邊看了一眼。

卻被一個戴著金絲八寶攢珠髻，綰著朝陽五鳳掛珠釵，項上戴著赤金盤螭瓔珞圈的麗人擋住視線。

王熙鳳暗自啐了一口，色胚子，往哪兒瞧呢！

陸辭收回目光，語調平緩道：

“林世伯在信里同意，我可以帶林姑娘出門，拜訪京中諸位長輩，尤其是靖寧侯府的女眷。”

話落，所有人里面，心里第一個不同意的是寶玉，第二個不同意的是賈母。

老太太這回是對女婿林如海都不滿意起來，她臉色閃過一絲慍怒，并沒有伸手去接鴛鴦手中的書信。

她看向那個沒有血緣關系的表弟，皺眉道：

“雖說女婿托你代為照顧玉兒，可你終究，還是要回到北海，當如何？”

陸辭語氣寡淡：“第十鎮統帥靖寧侯，已被上皇下旨召回京師。”

“軍機院和兵部同時發文，第十鎮歸京后，進駐東大營，靖寧侯加授大內侍衛統領。”

“而我，暫領九門巡捕營提督一職。”

聲落，叢綠堂里鴉雀無聲。

賈赦和賈璉父子倆的呼吸，明顯變得急促起來。

他在邊軍待了四年，回來就晉升正三品？

這讓賈赦父子，無比艷羨！

不過話又說回來，倘或平南侯不出事，想必陸辭將來必然會是超品伯爵。

賈政亦是猛地抬頭，失神地看向神色淡然的陸辭。

九門巡捕營，是上皇臨朝十年后一手打造，專司負責九門安全，以及緝捕強盜，肅清治安所在。

除錦衣親軍府，整個神京內外城，巡捕營是唯一能合法擁有弩甲，甚至火器的官衙所在。

只有那些賈家女眷，似乎對九門巡捕營提督，以及大內侍衛統領并不看重。

另一邊，紫鵑將書信遞給姑娘。

林黛玉也不好輕易離開，顧不得眾人在場，折開閱了起來。

只一眼，她便認出是爹爹筆跡，兩行清淚瞬間無聲滑落，忍著泣聲認真觀閱。

讀完，林黛玉心里呼出一口濁氣。

翠縷沒有扯謊，她果真是聽見，自己和陸辭有婚約在身。

薛寶釵一直在留意林妹妹，見對方將書信珍而重之收進懷里，隨后垂下腦袋，也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上方，賈母聽見那句‘領大內侍衛統領’幾字，她的眉毛輕揚。

不動聲色地看起林如海的書信。

“岳母大人均鑒：一別經年，小婿也沒能抽出時間赴京請安，誠惶誠恐……”

賈母自動略過那些請安和家常話，將目光移到最后面。

“當年敏兒生下玉兒時，陸辭那年在龍虎山習武，奉他父親陸彥的命，前來祝賀玉兒百日宴。”

“敏兒瞧著八歲的陸辭，歡喜得緊，于是便問他，可喜歡小妹妹？小陸辭彬彬有禮回曰：喜歡。”

“故此，敏兒歡喜之下，就說把玉兒許給小陸辭當媳婦。小陸辭亦未曾拒絕。”

“小婿本以為是敏兒玩笑之說，不料一年后，陸彥奉旨巡查江南，過府一敘，敏兒便和子美定下婚約之名。”

“岳母大人明鑒，小婿與子美，乃同殿進士，又是至交。”

“故請岳母大人知悉，小婿已然拜請陸辭，替小婿在京，代為照料玉兒大小事宜。”

賈母閱完信，老花眼努力張開，使勁地看了一眼陸辭。

敏兒，糊涂啊！

這……這都是什么事喲！

陸辭看了一眼林黛玉那邊，忽而下決心道：“我要接林姑娘離府。”

聲落，三春和湘云都臉露急色，其余賈家人，都狐疑地看向陸辭和林丫頭。

“什么？你要帶林妹妹離開，我不同意！”

賈寶玉顧不得老父在場，從賈母懷里鉆出，厲聲嘶吼。

“孽子，你給我閉嘴！待會再收拾你。”

賈政氣得臉色通紅，若不是老太太和陸辭當面，他恨不得馬上請家法。

王夫人聽見老爺那聲厲喝，頓時唬了一跳，趕緊上前扯過寶玉，緊緊摟在懷里。

陸辭寡淡地瞥了眼王夫人，轉而直勾勾地看著賈母：“老姐姐，你家里何時淪落到，一個兒孫輩拿主意了？”

賈母翻了個白眼，權當沒有聽見陸辭的話。

賈政氣得胡子亂抖，一時間羞愧不已。

若不是瞧在母親投過來不滿的眼色，他早已上前去抽寶玉了。

“孽障，你給我跪下！”

“且等此間事了，你給我跪祠堂去。”

賈政罵畢，羞愧地轉過身子面向陸辭，澀聲道：

“都怪存周教子不嚴，往后，存周必然會嚴加看管這個孽畜，不會再讓他做出此等惡事。”

“存周先替那孽畜道惱，還請……表舅父，毋要見怪。”

賈政朝著唯一和老太太并排坐著的陸辭，彎腰拱手請罪。

母親和陸辭有著血緣關系，這是不可逆轉的事實。

自詡讀書人的他，自然就認了死理。

屬實是，他是賈家承認陸辭身份的第一人。

“小孩子心性，我豈會放在心上。”

陸辭很是大方地揭過，“往后讓寶玉多讀書，尤其是禮記，要讓他多讀，一遍讀不會，讀上百遍千遍，也就牢記在心了。”

“在家里出出糗也罷了，可千萬莫教外人聽了去，沒地讓外面的人，笑話我那個老姐姐。”

賈母聽得眉頭猛跳，直到后面那句，氣得她一口氣差點沒上來，她頓時扭過頭去看陸辭。

賈政慌忙插嘴道：“存周謹遵教誨，回頭誓必嚴加管教，今日此事，讓表舅見笑了。”

陸辭佯裝沒看見賈母那張黑臉，換上一張熱情的笑臉，朝賈政大度地擺了擺手：“左右一家子，什么表不表的，喊舅父。”

“這……于禮不符。”

“表啊表的，我不喜歡。”

“存周，見過舅父。”

賈政無奈，有道是長輩吩咐，不敢辭，只能長揖認下。

“好侄兒，今兒來得巧，偏是沒有準備好見面禮，趕明兒我差人送過來，賈家門房，不會阻攔我入府罷？”

聽見這句，賈政正色道：“舅父言重，賈家大門，隨時為您敞開，舅父可隨意出入。”

聲音剛落，整個廳里除了窗外傳來的風聲落葉聲，竟然再無一人聲。

就連眾人的呼吸聲都弱了三分。

嗯，都是憋的。

不是，有完沒完？

這回拜見還沒完，下回你還要來？

有瞪圓雙眼嘴巴能放下一整顆雞蛋的邢夫人。

有將手掌心掐成一片紫紅，臉上古井無波的王夫人。

有偷偷拿手指掐著大腿憋笑的，譬如身量出挑，臉似神妃仙子的王熙鳳。

有死死咬著薄唇，心如稿木之灰，身如不系之舟的俏李紈。

林黛玉、迎春、探春、惜春、湘云，都躲在鳳嫂子和珠嫂子的身后，死死捂著嘴巴。

她們這些后輩，生怕自己發出聲響，率先打破這該死的氣氛，而后讓自己成為眾矢之地。

尤氏當屬場上最為狼狽的一位。

畢竟，此地怎么說也是東府的地盤。

獨她這個東府主人，似乎是在看西府上下的笑柄。

畢竟，賈珍、賈蓉、秦氏刻下都不在。

薛姨媽和薛寶釵兩個吃瓜局外人，屬實才是最尷尬的那兩位。

寶釵因為那人曾讓哥哥找她借金鎖，不免對陸辭多看了幾眼。

爺們這邊。

賈赦不滿地瞥了一眼年齡輕輕的陸辭。

住口，黃口小兒，快給老爺閉嘴。

心思電轉間。

他看了一眼在陸辭面前乖巧模樣的傻弟弟，恨不得上前掰開他的腦子，瞧瞧里面究竟生了什么？

賈璉、賈琮、賈環、等直系子弟，都一臉吞了死老鼠般難受。

心里叫苦了一會兒。

已經有人在心里苦苦思索，老爺都出聲認親投降了。

自己該如何稱呼，這位“長輩”？

場上所有人都在心懷鬼胎。

唯有賈寶玉難受至極。

他這是哀大莫于心死，現如今只有一個念頭。

林妹妹不能走，絕不！

若不是老爺跟前，他早已發作癡癥狠命摔玉，尋賈母撒嬌去了。

只有這樣，老太太才會萬事順他心，遂他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