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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2 鑲紅旗下的老北京

郎家是旗人,是鑲紅旗下的老北京。前面引用了老舍沒寫完的自傳,從羞于向人提起自己是旗人到把自傳取名《正紅旗下》,因為那是丟不掉的血脈與文化。說郎家,也得打這兒說起。


我爸爸小時候沒照過照片,我爺爺奶奶也都沒有照片,長什么樣,穿戴什么的都不知道。但爸爸晚年的時候想這一家子,就捏了一套滿人家庭,算是怹記憶里的全家福了。一家八口兒,全穿的旗人衣服。

——郎志麗


我們是滿族鑲紅旗人,祖籍是吉林省琿春石山子,入關已有三百多年了。我父親郎成泰,鈕祜祿氏后裔,我母親烏氏[1],也是滿族名門閨秀,性格開朗。據說烏氏都是唱京劇花臉的。[2]

——郎紹安


關于祖上的事,郎家沒具體記下什么,只有上面三句話。一句一句來。

先說旗——鑲紅旗

張中行在《北京的癡夢》里把北京人,特別是老北京分成深淺二級,深是旗下人,淺是非旗下的多年住戶。[3]照此說法,打三百年前就入關進了北京城的旗下人郎家真是深得不能再深的老北京了。

旗下人,現在不少人認為就等同于滿人,不準確。滿、蒙、回、漢等只要是有旗籍的人都可叫作旗下人、旗人、在旗的。清朝入關后,所有人被分成兩種戶籍,一種是旗籍,一種是民籍,有旗籍的就是旗人,其余全是民人。什么是旗籍?要從清八旗制度說起。八旗制原來是軍事組織形式,壯丁戰時皆兵,平時皆民,后來成為清朝基本的社會組織形式。八旗中又有滿八旗、蒙八旗、漢八旗之分,這些被編入八旗組織的人,無論兵丁還是他們的家屬,都被稱為旗下人。整個清代,旗人與民人是社會成員的基本分野,直到晚清時,京城還流傳著“不分滿漢,但問旗民”的說法。[4]

過去只要是旗人,不用問住哪兒,知道你是哪個旗的,住處也就知道個大概了。郎家屬鑲紅旗,郎紹安出生在大喜鵲胡同,三歲搬入紗絡胡同,八歲搬到南順城街,九歲搬到橫四條,搬來搬去都沒離開一個地方——阜成門。阜成門里正是鑲紅旗所在地。

為了鞏固統治,清軍一入關就在北京來了一次人口大挪移——把原來北京內城(舊西城區、東城區)住著的漢人全轟到了外城(舊宣武區、崇文區)。外遷從“順治五年(1648年)八月十九日開始,目的是滿漢皆安,不相擾害。遷移期限一年,每間房給銀四兩”[5],騰出來的內城則讓八旗兵和他們的家屬駐守、居住。“一聲拆遷,滾出內城……八旗駐守,以黃白紅藍為標幟,新鮮明快。”[6]具體說,北京內城是個正方形,八旗按方位顏色布防:北方,安定門內鑲黃旗,德勝門內正黃旗;東方,東直門內正白旗,朝陽門內鑲白旗;西方,西直門內正紅旗,阜成門內鑲紅旗;南方,崇文門內正藍旗,宣武門內鑲藍旗。每一旗內的滿、蒙、漢又各有防地。

北京實際上成了一個大軍營,每個在京的旗下人都要住在各自旗駐守的地方。因為流動少,同是說北京話,城北的和城南的口音都有差別。盡管后來滿漢分居不再那么嚴,漢人搬回內城的漸漸多起來,到清末,內城滿漢人口大概各占一半,但旗人搬走的情形卻很少。郎家就是,200多年,在北京阜成門里世代居住,那兒就是他們的根兒。雖說祖籍在吉林省琿春石山子,但誰也沒回去過,早成了一個說法。也許唯一能和老家發生些聯結的就是他們的姓氏——郎。

再說姓——鈕祜祿與“狼”

郎,滿族在京城的八大姓[7]之一,老姓鈕祜祿。鈕祜祿原來是地名,氏族之人多散居在長白山一帶。滿姓很多都是從女真姓承襲下來的,鈕祜祿,女真姓為女奚烈。但直到清初,旗人都是“稱名不舉姓”,因為同族而居,族里人都一個姓氏,互相只說名字即可。入關后,久居漢地,習俗漸漸改變,不但舉姓,而且改了漢姓。而鈕祜祿冠以漢姓時多稱“鈕”或 “郎”,是典型的“一氏冠兩姓”。

旗人改漢姓和旗人漸漸放棄滿語改用漢語基本同步。入關初期,旗人皆操滿語,到康熙雍正年間,滿漢雙語流行,到乾隆嘉慶年間不習滿語已很普遍,咸豐同治時北京的旗人幾乎全說漢語了。

郎志麗說她們家早沒人會說滿語了,打父親小時候上私塾學的就是漢語的《百家姓》、《千字文》之類。滿語不會說了,但家里的老姓——鈕祜祿,他們一直記得。郎志麗的曾祖父曾說過:他們鈕祜祿氏在朝中人不少,有“佟半朝,狼(郎)一窩”的老話兒。

這里的“狼”就是“郎”。郎這個姓大概在乾隆嘉慶年間用得多起來,乾隆帝還專門說過這事兒。據說鈕祜祿氏改姓為郎,“曾被乾隆帝拿來做例子教訓滿洲子弟,說漢人因知‘鈕赫’原意為‘狼’,就喊他們為狼,本來是含有鄙薄之意,豈料鈕祜祿氏的不肖子孫們,竟然也自稱為郎,甚至以郎字命名,真是不知好歹,自忘根本。可是后來的鈕祜祿氏子弟們還是都改為郎姓了”[8]

姓“郎”,但早已沒了狼性,郎家跟所有旗人一樣,過了很久衣食無憂的日子。郎紹安說:“在那個時候,滿族孩子一降生就有月餉銀子一兩五,滿族子弟大半都無所事事,我想就是因為可以依賴這一兩五的緣故。”郎紹安的爺爺說他們家朝中人不少,又說“咱們家五輩兒以上,還出過正宮皇后娘娘呢”[9],這話不假。姓鈕祜祿的,朝里有大官,比如和珅(和珅的出生地離郎家還真不遠,就在西城驢肉胡同);宮里有皇后,先后出了六個,現在最有名的就是甄嬛……鈕祜祿氏歷史上出了不少名人,應該就是沒出過手藝人。

唱戲與學手藝

“母親烏氏是滿族名門閨秀,據說烏氏是唱京劇花臉的”,這是郎紹安關于母親那個家族的一個很遙遠模糊的記憶,再具體的就誰也說不清了。清廷禁止旗人聽戲,更別說粉墨登場,可旗人對戲是越禁越愛,出于變通需要,票友、票房出現。


子弟消閑特好玩,出奇制勝效梨園。

鼓鏇鐃鈸多齊整,箱行彩切具新鮮。

雖分生旦凈末丑,盡是兵民旗漢官。[10]


以上幾句出自子弟書《票把上臺》,猜測一下,可能烏氏家里也有票友,唱花臉正是書中的情景。而阜成門一帶,正是八旗票友聚集之地。出阜成門吊橋迤西路南第一家就是在嘉慶至光緒年間赫赫有名的戲園子——阜成園。這兒“不接待普通戲班演出,而是內務府和升平署官員遴選藝人之場所” [11]。當年,同光十三絕里的程長庚、楊月樓、譚鑫培都是打這兒被挑選上進宮當差的。說不準,郎紹安母親烏氏家里也有人在這個戲園子里唱過呢。

能唱戲,這也從一個側面說明,郎、烏兩家的長輩是不用為生計發愁的。當時僅北京內城就住著旗人數十萬,除少數當兵應差外,不兵、不農、不工、不商的居大多數,多少代人終日無所事事……到郎紹安這輩兒,不成了。

清朝敗落了,后來又到了民國,郎家斷了生計。郎紹安說“父親是個一無所長”的人,這也怨不得他父親,清朝規定旗人不許學藝,更不許隨便離開本旗,后來雖然沒那么嚴格了,但每月都能領固定的錢糧,學手藝干什么,還會讓人瞧不起,可誰能想到“鐵桿莊稼”也會倒呢。

在《正紅旗下》老舍曾寫過他大舅家的二哥:“驚人之筆是在這里,他是個油漆匠!我的大舅是三品亮藍頂子的參領,而兒子居然學過油漆彩畫,誰能說他不是半個旗人呢?”注意行文中的口氣,這就是手藝與旗人的關系。但老舍說:“二哥有遠見,所以才去學手藝” ,“當二哥做活兒的時候,他似乎忘了他是參領的兒子,吃著錢糧的旗兵。他的工作服,他的認真的態度,和對師兄師弟的親熱,都叫他變成另一個人,一個漢人、一個工人,一個順治與康熙所想象不到的旗人”。

也許父親郎成泰那一代旗人和順治康熙年間的旗人差別并不大,但郎紹安不想再那樣,也不可能再那樣。整個大清國的結局都是順治康熙想象不到的。后來郎家孩子做小買賣當學徒,最后學手藝捏面人兒,主動也好,被動也罷,是家運更是國運。

注釋

[1]烏,滿族最早使用的漢姓之一,烏雅氏、烏色氏、烏裕氏、烏雅拉氏、伊爾庫勒氏、烏庫里氏等都用烏姓。

[2]郎紹安口述:《我的一生》,1992年,記錄者佚名。

[3]張中行:《北京的癡夢》,載陸昕選編:《張中行講北京》,北京出版社2005年版,第4頁。

[4]這里的“滿”是指滿洲,是“滿人”,而“滿族”這個詞是辛亥革命前后革命黨為推翻清政府叫起來的,到滿族被正式承認為中國境內的少數民族之一則是1952年的事了。

[5]金啟孮:《北京的滿族》,載北京燕山出版社編:《舊京人物與風情》,北京燕山出版社1996年版,第549頁。

[6]張清常:《北京街巷名稱史話》,北京語言文化大學出版社1997年版,第278頁。

[7]北京滿族八大姓(常見說法之一):佟(佟佳氏)、關(瓜爾佳氏)、富(富察氏)、馬(馬佳氏)、那(那拉氏)、索(索綽羅氏)、赫(赫舍里氏)、郎(鈕祜祿氏)。

[8]劉小萌:《旗人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六 非旗非漢是哪家”4.姓名的漢化。

[9]鞏華:《面塑生涯》,《縱橫》1989年第5期。

[10]劉小萌:《旗人史話》,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1年版,“七 子弟消閑特好玩”2. 競相效梨園。

[11]董寶光:《漫憶阜成門》,載北京市西城區檔案局(館)編:《北京西城往事》第五卷,2012年版,第132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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