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西沨城南城某衙門。
“哎哎哎!說你呢,說你呢,你到底寫不寫啊!”
秦烈看著木牌子上掛著的告示,一度懷疑自己是走錯了地方。
“這里不是征兵的衙門嗎?”
坐在木桌后面的官員不耐煩地打了一個哈欠,接著用手中的木尺敲了敲告示上的幾個大字,本來就有些破損的檄文,被他這么一敲,又劃出幾道印子,“你是不識字啊還是眼睛有問題?這是什么!”
“海……捕……文……書!”官員一字一句念道,“不識字的話呢回家先請個先生學好了再來!要是眼睛瞎呢,那不好意思,我們這里不收瞽者,趕緊哪兒來的回哪兒去!”(瞽(gǔ),表示眼盲)
“緝捕匪徒,這不是官府該做的事情嗎?”
“你自己上一邊兒去好好看看,來來來,下一位!”官員用手中的木尺打開了秦烈,不讓他擋著后面排隊錄入的人。
這時,站在告示前看熱鬧的人群里,一名齙牙挑夫說道:“這幾個人可不是普通的匪徒啊,都是雍州商路上的大盜,官府可管不了這個。”
另一個身材稍顯矮小的人接著話頭,有些刻薄地說:“官府?哼!前幾次出城圍剿的蒼頭軍又怎么樣,不還是一樣的有去無回,這些商道上的匪盜團伙,各個不下百人,最有名的那三個,駝龍寨、邪風谷、虎豹團,相傳都有上千人之多,你一個小小的蒼頭軍都不夠人家的前菜。”
秦烈似乎也聽出了一些端倪,于是拱手問道:“這位大哥,剛才您口中的蒼頭軍指的是哪位將軍帳下的部隊?”
對方聽了秦烈的話,上下打量了他一番。為了掩飾好自己的身份,秦烈特意事先將長刀解神用舊布條包了起來。
那人見秦烈一身的窮酸相,與身旁剛才搭話的挑夫相視一笑:“好家伙,你小子不是本地人吧,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來這里入伍參軍?”
“啊,小弟的確是初來西沨城,原本就是個鄉下孩子,想著來都城入伍參軍,一腔熱血揮灑沙場,以報效國家……”
“哈哈,還報效國家,看你這樣子也不像是呆傻的癡兒,怎么說話這么不著邊際。”矮個兒的男人笑著打斷了秦烈的話,“我且問你,滄州以北為何要修建長城萬里?”
這人盡皆知的問題自然是難不倒秦烈的,他不假思索地開口回道:“自然是以一世之功,御萬世之敵。”
“喲,你這小子還有點意思哈!”另一個瘦高的齙牙挑夫笑道。
而矮個兒的男子繼續說道,“說得倒是蠻對的,那既然已經有了御敵的長城,為何還要出征雍州,將朝云國的大好男兒白白葬送在大漠之中呢?”
“當然是……”秦烈剛想開口回答:當然是為了建功立業,徹底將胡人趕出樓西走廊!
可當他注意到面前這幾人身上的破衣爛衫,秦烈就一下子明白了對方的意思。
這世間的老百姓,沒有人愿意去做無謂的犧牲,這些底層生活的人心中多半都是如此,只要口飽飯,有件暖衣,誰還會去那塞外,將自己的性命丟給那虛無縹緲的榮耀之中。
“所以……沒有人會再去出兵征討胡人了……是嗎?”
“今時不同往日了,現在長城以南都是太平日子,哪里還要去征兵打仗呢。”矮個兒繼續說道:“等波雅湖南岸的長城建完,就將雍州的那些胡人還有馬匪全部隔絕在長城以北,根本就不用出兵,站在長城上一通箭雨下去,那些來犯的胡人就都死絕了。”
“就是就是,我還親眼見過,那城墻起碼有百十丈高,人站在上面就像是被放在天上的風箏一樣,雙腿都打顫!”后面也有人附和道。
“估計你是被嚇尿褲子了吧!”
“哈哈哈!”人們一陣哄笑。
秦烈也尷尬地賠笑了兩聲,可是他的心里不知為何泛起一陣酸楚,不需要出兵打仗了,的確是很好,可是那些先輩們曾經打下來的土地,就這樣拱手相讓,據守不出了嗎?
秦烈想起了父親曾對自己說過的一句話,“割地如割肉,有錐心之痛!”
于是他不被人所察覺地,輕嘆了一聲。
秦烈回身看了一眼身后長長的要入伍參軍的隊伍,這些人與告示前看熱鬧的這群人不同,他們要不是衣著光鮮,要不就是帶著江湖之氣,反正個個看起來都不像是為了一口飽飯才來入伍。
“那既然已經不需要征討胡人,為什么還有這么多的人要參軍呢?”
“你還果真是鄉下人啊,哪有人費力不討好的。”說到這里,齙牙挑夫拍了一下秦烈的肩膀,“他們這可是有大大的好處,你進城的時候沒注意嗎,門樓子里貼了那么大一張誥書,都快有城門那么高了。”
秦烈回想著昨夜入城的時候,他的心思都在去找那博士祭酒,根本就沒有注意到還有什么誥書。
“三個月后,七月十五,女封君要為自己的獨女,也就是長樂郡主舉行比武招親,而參選的標準,需要在軍中有都尉以上的官職。”那矮個兒繼續解釋道。
秦烈聽到“都尉”一詞,一時間有些犯難,沒想到竟然有這么多人和自己有著同樣的想法。
“這些人都是奔著比武招親去的。”矮個兒指了一下告示下密密麻麻的人名與后面對應的賞賜,“你要是有本事,抓到三大匪幫的首領,無論死活,直接就可以提升你到都尉。但是前提,你要在先在軍中留有軍籍,所以這些沒有正規編制,臨時組建的剿匪隊伍,就叫做‘蒼頭軍’。”
別看這矮個兒一副市儈的嘴臉,倒是很有耐心,竟然從頭到尾地跟秦烈解釋了一遍。
看他研究得如此透徹,很難不讓人懷疑他這個人多少對長樂郡主比武招親一事也是動了心思的,但無奈礙于自己沒那本事,抑或不想拋尸塞外,索性在這和旁人打趣。
好巧不巧的,正好遇見了秦烈這個愣頭青,于是心中虛榮心作祟,好不容易在眾人面前顯露一番,也就知無不言,言無不盡了。
但對于秦烈來說,他終于算是捋清了這件事情的來龍去脈。
因萬里長城隔絕了滄州以北的威脅,現在的朝云國并不會像之前那樣派出北伐大軍,只需據守長城,也就沒有必要再大肆征兵。
而女封君卻偏偏在這個時候,以比武招親的方式來選出郡馬。(郡馬,指的是郡主的丈夫)
其中又和大將軍秦飛之死有無關系呢?
秦烈此時此刻還想不出這些事情背后更深的關聯,但他卻明白,西出剿匪,這是他獲取軍銜最好的一次機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