至于眼前的老者是否真的對五年前所發生之事心有所愧，站在庭院前的秦烈并不在乎。

而所謂的女封君則指的是如今朝云國實際的掌權者，擁有著女爵爵位的原朝云國白氏公爵的親妹妹。大昇文景皇帝二十九年，朝云國白氏公爵因病暴斃，其膝下并無子嗣，也無兄弟，只有一奶同胞的妹妹，原朝云國公主白凌云。

時值五子奪嫡，天下時局動蕩，朝云國三大家族為穩住朝云國的局勢，共同推舉白凌云暫理朝云國事務，畢竟也只有白凌云有著正統的白氏血脈，將她推舉上去也不會被他人詬病。

三大家族原本的主意是，白氏家族已無男丁，不如一同推舉出一個傀儡，而且白凌云年歲不大，還是一介女流，這就更加容易控制。

甚至后來白凌云的夫君徐氏，也是從三大家族中經過萬般挑選而出，算是給白凌云加上的另一個枷鎖，或者說是枕邊的監視之人。

但令所有人都沒有想到的是，白凌云可不甘心僅僅做一件示于人前，好看且又體面的花瓶。

這個看似簡單的女人竟有著不同尋常的過人手段，僅僅用了十年的時間，就從一個傀儡主君，掌握了朝云國大半的權力。

而且又得到了大將軍秦飛在軍隊中的支持，白凌云一度可以跟三大家族的元老們分庭抗禮。

等到了孝文皇帝周祁繼承大統，也就是如今小皇帝的父皇，雖有心削去朝云國的公爵爵位，但無奈白凌云已經深得民心，也只好破先例的象征性地封給白凌云一個女爵爵位，畢竟那時候的周祁，一心都在玟州閩丘國林氏的身上，也需要有人來替他穩固西北。

直到五年前，萬興九年春，朝云國大將軍，也就是大昇四名將之一的飛龍將軍秦飛，因六名朝云國位高權重的肱股之臣聯名上書，以秦飛私通外族，意圖引胡人入境禍亂中原一事，將他正法，滿門屠戮。

這一震動整個朝云國的驚天巨變，僅在一天之間就草草了結，朝云國朝堂上，所有人對此都緘默不言，其中疑點重重，最后卻也都不了了之了。

后來，這一懸案被人們稱作“懸龍案”，而在上書之人的背后，不僅有著三大家族的支持，也有著來自遙遠帝都上陽的勢力。

在那以后，失去了秦飛這一左膀右臂，又加上鎮西都護使曹雄的介入，朝云國的形勢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

用了整整二十七年才鞏固了地位的白凌云，在五年前的“懸龍案”后，就又一次地成了傀儡主君，仿佛一夜之間回到了自己哥哥暴斃的那一晚。

可是，再也沒有二十七年的時間留給白凌云重走一次當年的老路，因為她的人生也開始從山巔走起了下山的道路。

作為名義上的女封君，白凌云會做何感想，秦烈并不可知。但是他此時此刻，聽完了對面老者的話，的確有些猶豫了。

他還真的沒有想過，如果有一天自己真的就拿到了名冊又該如何，難道真的要一家一家地殺過去？真要如此，恐怕每個十年八年的也殺不完。

老者趁著秦烈走神之時，又向前走了兩步，這時兩人之間的距離，不過一丈。

“孩子，不管你到底是誰，這份名冊老夫今日是不會給你的，這不是在幫你，而是在害你。”老者的語氣很是誠懇，苦口婆心的樣子不像是在扯謊，“今日我愿見你，也算是對故人的緬懷之情，但你若想為將軍翻案，試想一下，連女封君都無法做到的事，你一個無名小輩，無異于是以卵擊石啊。”

老者的話，讓秦烈想到了當日徐瞎子對自己的提點，還有那女封君獨女，長樂郡主比武招親一事。

于是秦烈便開口回答道：“說得不錯，女封君都無法翻案，我一個無名小卒又怎么能做到呢！”

聽到這話，老者以為年輕人聽了自己的勸說決定放棄，可對方話鋒一轉，繼續說道：“蔡祭酒，如果我沒記錯的話，懸龍案的源頭，就是以秦飛大將軍十幾年前出征樓西，于十里亭同西胡首領完顏齊季簽署‘偃兵之書’。當時還是你從中斡旋，所以對于此事，蔡祭酒應是最了解不過的。而五年前的懸龍案，又以當時的文書為證，坐實了大將軍謀反之嫌，那這文書又是從何而來呢？”

說到這里，一陣疾風撲面，老者嘴邊的胡須也飛舞起來，再定睛一看，庭院里的秦烈眨眼間站到了老者的身前，一把黑色的長刀已經架到了他的脖子上。

老者轉頭看了一眼那沉重的刀鞘，依舊不緊不慢地說道，“所以……客人是要取走老夫的項上人頭嗎？”

秦烈邪魅地一笑，看了一眼門廳內漆黑的角落里幾處不起眼的黑影涌動，“哼，叫他們別這么緊張嘛。”

說著，秦烈將黑色長刀從老者的脖頸上移開，“你說得對，就算我知道了名冊上都是何人了又能怎樣，總不能一個個把他們全都殺光吧。”

老者背后的房梁上藏著的幾位夜行護衛也一同沒了動作，秦烈見狀拍了一下老者的肩膀，“不過你也挺醒我了，女封君無法翻案，是因為如今的她也是受制于人，但我不同。”

秦烈說著轉過身去，將長刀橫在自己的肩膀上，邊往外走邊說道：“我乃是山野之人，孑然一身！沒人敢提起，那是因為鬧得動靜還不夠大，沒人敢去做，那是因為都無法獨善其身。等我先去好好去大鬧一番，將朝云國的朝堂攪得天翻地覆，再回來找你！”

老者捋了一把胡須，看著秦烈瀟灑的背影，這時已經有兩名夜行護衛跨過了門廊，手中的暗弩瞄準了秦烈的后腦，只待家主一聲令下。

而老者終究還是擺了擺手，在秦烈消失前問了一句，“可否告知老夫客人的真實名諱！”

秦烈同樣地擺了擺手，消失在了門廊的黑暗中。

“山前一壺酒，野間陌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