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歧路,本就走不遠。”
沒有任何委婉的說辭,黎景一開口,便給【鐵衣功】判了死刑。
但只給答案又有些殘忍,便補充解釋道:
“自古以來煉體一道,若以功體為本,除了天生的圣靈,仙神的胎種,妖魔的圣王外,就沒有其他族類能練出名堂的。”
“因為從根基上,人族功體的上限就已經被釘死了,同那些一出生便金剛通體的圣靈,力能搬山的仙種,根本沒法比。生而為人,走以功體為本的煉體路子,本就是崎嶇難行的,自然是越走越窄!”
說是請教沒錯,但聽著黎景一開口,便將人族煉體大道貶得一無是處,鐵林當即又有些不服氣了,下意識的反駁道:“若是如你所言,生而為人便不適合煉體,那么體修又是如何成為人族根本大道的呢!”
“因為人族煉體大道,根本在心,不在體啊。”
黎景淡淡一句,便驚得鐵林心神巨震。
“在心...不在體?”
“人族體修之強韌,不在神通,不在力量,更不在功體,而在于精神、意志!”
黎景解釋道:“功體的防護是有限的,而精神的強韌,意志的堅定,是無窮的!禪宗煉體至限所謂金剛不朽,道家鍛體至高所言萬法不侵,武道仙途的見神不避,滴血重生。本質上說的,都是心的強韌,精神的不滅。而不是真讓人去打熬身體,是借由鍛體,去磨練意志。”
“只是愚夫凡人不曉其中真意,所以本末倒置了,以為羅漢是先有金剛不壞的功體,再有八風不動的心性;其實金剛不壞的功體,只是八風不動心性的外在顯現而已。凡人只看見表,悟不到里,只是幻想若能有同樣剛體,自然能如羅漢般心湖澄凈,所以拼命夯實功體,實則南轅北轍,大錯特錯。”
“其實按照禪宗佛理,體不過是心的相;若是心虛弱了,哪怕修的是無上鍛體功法,也處處都是破綻,不堪一擊;同理,若是心堅韌了,即便是最粗淺的硬氣功,也能練得與眾不同。”
“所以人族煉體大道,雖然心體并修,但根本煉的是心,而不是體,所謂練心為上,鍛體只是練心的手段、器皿;道友如今,就像是啞巴吃蜜,雖然身在道中,卻不知是道。若能明悟,大道可期。”
所謂厚積薄發,醍醐灌頂。
聽了黎景一番話,鐵林感覺自己仿佛隱隱摸到了煉體大道的根本要意。
以往的種種自得境界,如煙雨般散去,前后不過柱香,便同新生一樣。
“鐵林,敬遵先生教誨。”
從入院開始,鐵林對黎景的稱呼,變了三次。
從小子到小友,再從小友變成先生;
眼神更是從開始的無視輕蔑,變成了鄭重,直到這一會兒。
鐵林再看黎景,如見神邸。
有了這樣的鋪墊,接下來黎景同鐵林的商談,便進行得十分順利。
而蹲在角落的何太平,瞧著鐵林前倨后恭的轉變,亦不由得心潮澎湃起來。
雖然那什么心啊體啊的,他是半點都沒聽懂,但不妨礙他覺得鎮魔司主,真了不起。
……
三日后,不夜樓
地龍翻身的動靜后,很多人瞧見永寧武館行的龍頭鐵林,從鎮魔司離開。
隨后鐵衣堂便向河坊南巷所有的武館同行發了拜帖,于今夜在不夜樓設宴,遍邀同行。
如此做派,自然讓收到帖子的一眾同行想入非非。
一些本來準備要對鎮魔司下黑手的,都偃旗息鼓,只等開宴。
他們相信,作為永寧武行的龍頭,鐵林絕不會讓他們失望。
而事實也正同他們預料的那樣,在這座永寧數一數二的華樓上,他們見到了鎮魔司的神秘東家。
按理說,對方應該帶著館里武師,當眾發下守秘誓言。
而這位鎮魔司東家,卻跟書店老板似的,只帶了一摞用葫蘆藤縛著的書墩。
正當一眾館主不明所以的時候,黎景扶著這摞書,笑瞇瞇的揚聲開口道:“我有一個合作的計劃,想同各位館主商量......”
還是之前同鐵林講的那套說辭,只是這次,面向了河坊南巷所有的武館同行。
內容幾乎一模一樣,除了利潤三七分成,變成了五五分賬。
毫不意外的,黎景話剛出口,便引得眾館主噓聲一片。
一些脾氣暴躁的,更是擼起袖子便準備動手。
直到坐在上首的鐵林,輕咳一聲。
要說鐵林不愧是永寧武行的魁首,只稍微表露態度,便將眾館主所有的不滿彈壓。
這讓黎景后續的演講,也能順利進行。
那日商談后,黎景特意拜托鐵林,將河坊南巷各武館的武功路數做了匯總,然后按照各武館現有的武功,緊趕慢趕寫出了這些道館功法的升級版。
【火云掌】、【天霜拳】、【氣劍指】、【崩山腳】......
一部部只在眾館主夢中才能出現的神功密卷,就這樣輪番在面前演練。
鐵林瞧著一眾同行瞠目結舌的表情,既有些舒爽,又有些哀傷。
原本他的計劃,是李代桃僵,一邊自身轉修【龍虎金鐘罩】,另一邊將鐵衣堂的功法,從原有的本門密傳,變到館里開誠布公的基礎。
但計劃趕不上變化,那日聽完黎景講道,兩人又談起后續布置。
當他聽到,黎景希望讓他出面,遍邀永寧同行時,他才悟到,自己的格局還是小了。
難怪他說李代桃僵計劃時人家一點反應也沒有。
原來人并不是只選了他一家合作,而是要將永寧所有武道館主,全都請入彀中。
相較于在座同行,動則神魔、天地之類的名稱,黎景拿出來這些名字略顯普通的秘技,每一部流到江湖上,那都是要引起腥風血雨的神功密卷。
如今就跟舊書一樣捆成一摞。
別看眼下只是煉精化氣的功夫,但玄妙威能都超過他的鐵衣功。
且每一部,都能瞧出后續的無限潛力。
換一種說法就是,如果他捂著《龍虎金鐘罩》不教,只把鐵衣功推出去。
那么等到修習其他武館行功法的弟子成長起來,他們鐵衣堂的弟子必定不是對手,要挨打。
如此境況,想要不被其他武館落下,他們便只能教真的。
甚至開價都不能高,畢竟若按照實際威力來講,其實永寧武行各館得到的功法都差不多。
平衡得甚至難分快慢強弱,只是側重不同。
毫無疑問,這是一場將所有人拉高到同一高度的洗牌。
所以真正的競爭,并不只是現在傳習的階段。
更是要看,十年二十年后,誰能在這些功法的基礎上,走出更遠的路。
瞧著宴上一眾翻開秘籍,欣喜若狂的同行,鐵林沒由來的產生了些許緊迫感。
開始還沒發覺,但此時細細回想。
卻有種入了棋盤的心慌。
明明所有決定都是他自己做得,但就是有種不受控制,被人推著往前走的味道。
先前只是隱隱有些,而在這場不夜樓的大宴之后,他已經徹底意識到,就是入了局了。
不光如此,還做了執棋者的推手。
現如今大勢已成,再往后,就是他不想走,也不行了。
真是好大一局棋啊!
鐵林越是深想,心中越是忌憚。
不自覺的,便把目光投向那個席面上,樂呵呵,低著頭狂炫飯菜的黎景身上。
花那么大的力氣,布這么大的局,拉那么長的線,難道,只是為了賺點錢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