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繁奕自生產后,每日都有各式各樣的珍寶和稀世藥材送入梓月宮,今日是鹿茸,明日是海參。雖是早產,但孟繁奕的身子得到了很好的調養,面色也比先前紅潤了許多。
“你身子恢復得如何了?”白啟塵幾乎每日必到梓月宮看望孟繁奕母子倆,這也是他每日見到孟繁奕必問的一句話。
孟繁奕淺笑溫婉,“臣妾好了許多了。”
“朕想了幾日,皇兒便叫析澈可好?”
“析澈……”孟繁奕反復念叨著這個名字,滿意地笑道,“臣妾很喜歡這個名字呢。”
“澈兒也快滿月了,到時朕打算在宮內為他辦一場滿月宴,到時候把你爹接進宮一起慶祝吧。”白啟塵接著說出他的計劃,白析澈系他的第一個皇子,他對他喜歡得緊。
提到養父,孟繁奕掛在嘴邊的微笑僵住了,“爹爹四海云游,繁奕也不知道他此時在何處。”
“朕已派人前去找尋,相信不久后便會有消息的。一別多年,朕尚未向他正式道謝。”
當年他隨軍出征,在討伐倭寇之時身受重傷倒在了楚襄國邊境的竹林里,是孟繁奕發現他并將他帶了回家,但這條命卻是她的養父耗盡了稀世藥材救回的。
“爹爹不是在乎那些虛名的人。”孟繁奕依偎在白啟塵懷里,妄圖打消他的念頭。
“朕只是想接他入宮與你聚聚,算來你們也一年多未見了。他若知道你為朕誕下皇嗣,定然十分欣慰。”
“謝皇上為臣妾考慮這么多。”
孟繁奕養父的行蹤飄忽不定,白啟塵派人搜尋未果便迎來了白析澈的滿月之日,孟繁奕終也松了口氣。
白析澈的滿月宴依舊設在御花園,較之除夕的宮宴更是熱鬧了許多。但凡有些品級的官員皆被請至了宮中,只是宴席開始了許久,獨獨不見五王爺白啟賢。
平日里任由白啟賢怎么隨性,白啟塵都不予多加管制,但今天是澈兒的滿月宴,作為皇叔缺席就說不過去了。
周遷被白啟塵遣去御書房,拿他用南山楚玉為析澈特意打造的玉如意,是以在身側服侍的宮人,便只剩夏語嫣身后的阿宛了。
見白啟塵神色不悅,坐在他身側的夏語嫣關切地問道:“皇上,你怎么了?”
今天是大喜的日子,誰那么大膽敢惹白啟塵不快?
“北辰王——”白啟塵沉著聲。
北辰王——反應了好一會兒,夏語嫣才意識到白啟塵說的是他的五弟,白啟賢。
說到底,她入宮將近一年,也只瞧見過白啟賢一次。而那次白啟賢明顯將目光放在她身后的阿宛身上,全然沒有將她放在眼里,連招呼都不曾打。
夏語嫣環視了一圈,也難怪白啟塵惱火,北辰王并沒有出席。
“興許北辰王身子不適……”若是這樣也還是大膽了些。
不適!他今天明明進了宮!
念及此,白啟塵身側的溫度又驟降了幾度。看來這一年多他太縱容他了!
“阿宛,”想到阿宛與白啟賢相識,夏語嫣便喚道,“你在宮內尋尋,看能不能找到北辰王。”
“是。”
仿佛得了恩賜般,阿宛立刻離開了大殿。她在這大殿內猶如油煎,好幾次她甚至想殺了白啟塵一了百了,但她不能棄夏語嫣于不顧。
她大概能猜出白啟賢不肯參加滿月宴的原因,就跟當初拒絕出席夏語嫣的封后大典一般。
大概知道白啟賢會去哪兒,出了大殿阿宛就直奔湖心亭。
還未至湖心亭,她便在附近的梅林尋見了他。
一陣悠揚的笛聲把她引了過去,轉過幾株梅樹,往內她便看見了一襲藍袍的白啟賢。
“參見王爺。”
他認得她的聲音。
轉過身來,阿宛的身影果真映入了白啟賢的眼簾。
他嘴角揚起一個恰好的弧度,挑眉道:“怎么,你想通了?”
“啊?”
過了須臾,阿宛才反應過來白啟賢說的是此前向她提過的事情,數月過去,他并未再來找她,也沒有傳來他迎娶魯昌國公主的消息,看來白啟塵已將此事作罷。
“宴席已經開始了,皇上派奴婢前來尋王爺。”阿宛低眉,將公事說與白啟賢。
“就為了這事?”白啟賢面上可見地浮起不悅。
他本就隨性慣了,而且對孟繁奕向來不喜。
“是。”
“你就那么喜歡在皇后手下低眉順眼地做婢女么?”
“是,奴婢是娘娘的隨嫁侍女,此生不離皇后娘娘左右。”
“你不是我大楚百姓?”
那日來不及細問,如果他記憶沒有錯亂的話,那晚阿宛說她出身楚襄國才是。
“國不佑民,王爺可知如今有多少大楚的百姓在夏康國為奴?”
雖然她不是如此情況,但這卻是千千萬萬百姓的實情。尤其是夏楚邊界的百姓們,更是連年遭受戰亂之苦,此番情況直到兩國和親才稍有緩解。但百姓也早已妻離子散,家破人亡。
聞言白啟賢面有愧色,畢竟讓楚襄國百姓受苦的是他們白家。
“你是怎么流落到夏康國的?”
阿宛本可以隨便扯一個謊,但她不想也不愿,“那已經是過去的事了。”
其實身為一介宮女,阿宛此番對王爺的詢問避而不答是為大不敬,但白啟賢顯然沒有放在心上。
“皇后待你如何?”
“娘娘待奴婢極好。”入宮一年來,夏語嫣從來不拿她當外人看待。
“若你隨我出宮我可以常常帶你入宮看望皇后。”
白啟塵雖已不再逼迫她行自己不喜歡的事,但不代表他對阿宛的承諾就算不得數,更何況皇后待她再如何好,終究也只是個下人身份。
阿宛依舊是搖了搖頭,“王爺別再笑話奴婢了,還是快隨奴婢前去御花園吧。”
眼前人淡漠的模樣讓白啟賢不忍再為難她,他是王爺,而阿宛只是一介宮女,若他執意不肯前去,到時候恐怕受罰的會是阿宛。
“本王今兒就賞你個面子,往前帶路吧。”
“謝王爺。”
一道上,白啟賢對阿宛的身世頗多詢問,阿宛卻始終顧左右而言他。
“臣弟來遲,還望皇兄恕罪。”宴酣之時,白啟賢出現在大殿上,身后跟著的是皇后的隨身宮女。
“行了,坐下吧。”
依舊是厲聲,但白啟塵的臉色已經緩和了許多。他知道五弟的脾性,若不是自己甘愿來,那便是五頭牛都拉不動。
散宴之后,阿宛服侍夏語嫣歇下,卻由于心內郁結反反復復睡不著,便推開宮門,打算四下走走散散心。
眾人散去之后,原本熱鬧的御花園此時頗為靜寂。但仔細聽的話,阿宛還是隱約聽到了人聲,并且有“貴妃”等字樣傳進了她的耳朵里。
阿宛心下起疑,便斂了鼻息,輕提步履往聲源處走去。
走近了,阿宛才看清眼前的兩人是竇枋和竇樂茵,竇樂茵不知在說著什么,而竇枋則輕輕撫著她的背,做安慰狀。
原來是滿月宴后竇枋見竇樂茵并無喜色,便留下詢問她的近況。本以為除夕那日白啟塵能臨幸茵兒,卻不料孟繁奕竟于那日生產而壞了茵兒的好事……
“無妨,我們還年輕,下此還有機會的。”竇枋寬慰竇樂茵道。
聞言竇樂茵輕輕笑了起來,這又一個月過去了,白啟塵未再踏足采蘋宮,似是又將她忘在了一旁。而孟繁奕那兒的恩寵卻又更勝于先前。
“既然如此,父親您為何當初要將這個女人獻給皇上?”
這是竇樂茵最不能理解竇枋的地方,之前她一直不曾問父親,但如今她竟有些怪起了他。若不是他,白啟塵又如何會如此鐘愛孟繁奕?
“唉,為父當時沒有辦法。”竇枋無奈地嘆了口氣,在接孟繁奕出竹林的時候,竇枋就知道這個女人絕不簡單,只是當時的他別無他法。
若不是他將孟繁奕帶到白啟塵面前,恐怕白啟塵此時還處在兩難的境地之中做不下決定。
“父親難道不是與她同流合污嗎?那日她到府上找父親的時候我便躲在窗下,你們密謀的事情我也聽得一清二楚,南陽王妃的孩子便是她弄掉的吧?”
那日她偷聽到這個消息后,便到了南陽王府要求見南陽王妃。誰知平日在王府里來去自如的她,卻近不了柳芙盈所住的東苑。
望著前面守著的一眾侍衛,竇樂茵的心才微微放了下去。
“有這些人保護著她,父親應該沒能得逞吧。”竇樂茵心下暗道。
更何況她相信柳芙盈的功夫,除非她自愿,否則別人逼她不得。
只是她并不知彼時柳芙盈的一顆心已搖搖欲墜……
“你!”聞言竇枋眸中像起了颶風般,他連忙四下觀望,除了不遠處的春菱再無他人,竇枋這才放下心來。
雖然生氣竇樂茵將此事偷聽了去,但事已至此竇枋只得道:“你既已知道,斷不能說出去!”
“茵兒只是不解父親為何要那樣做,難道你有什么把柄在那孟繁奕手中嗎?”
正因為此事牽連甚廣,竇樂茵才沒有告訴白啟塵。這件事竇家與孟繁奕都推脫不清關系。
“柳家不能有后嗣留下,這是我和她達成的共識,只是坐在同一艘船上罷了。”
官場厲害竇枋與竇樂茵道不出其萬一,只能簡略地說道。
當日孟繁奕得知柳芙盈懷孕,便立馬到竇枋府上,讓他幫她除掉柳芙盈的孩子。
彼時正在緊要關頭,白啟塵手上握著的是柳府的搜查令,這個孩子的降臨很有可能改變一切,而竇枋決不允許這種意外發生,孟繁奕也不允許這個孩子的出生來阻礙她日后的地位。
是以兩人便達成了共識,那碗墮胎藥出自孟繁奕之手,而這最后的湯汁卻是他遣人送去的。
“你放心吧,孟繁奕答應我日后一定會安排侍寢的,你且回去好生等著。”
今日早時竇枋遇到了孟繁奕,孟繁奕察覺到這幾日竇樂茵對她有了更大的敵意,便先對他許下了承諾。
“我不……”竇樂茵并不稀罕得到孟繁奕的“施舍”。
她是當朝右丞的獨女,而孟繁奕不過是一個心思歹毒的江湖兒女罷了。即使她無法去揭發她,但她卻打心眼里瞧不起她,即使她已貴為貴妃。
“只要能夠侍寢,日后的事日后再說。”竇枋知道自己女兒的個性,卻也知道這種個性在宮內其實很是吃虧,“有時候不得不對世事做出妥協,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二十年前與父親同僚的官員誰能想到父親如今貴為一品官呢?”
“茵兒啊,別和孟繁奕將臉撕得太過難看,如今我們尚坐同一條船上。不過為父會給她施壓的,過些日子她會勸皇上到你那兒的。”
“……我……”竇樂茵卻還是說服不了自己。
“聽為父的,凡事能忍則忍。”
竇枋拍了拍竇樂茵的肩膀,“為父也該出宮了,你早些回去歇著吧。”
“父親慢走。”竇樂茵微微屈膝朝父親行了一禮,待竇枋的身影消失在她的視線里時,她才轉身朝采蘋宮的方向走去。
人皆散去后,阿宛才從適才竇樂茵與竇枋談話旁的樹上跳了下來。這也是為何竇枋四下觀望后并未發現阿宛的原因。
在察覺到或許能從他們口中知道些什么事情的時候,她便一躍上了樹,與夜色融為一體。
只是她斷沒想到,自己竟從他們口中聽到了自己當年墮胎的真相!
“原來他并不是被自己父親殺死的……”阿宛的手覆上早就空扁的腹部,喃喃道。
若她當初的自尊心不那么強,肯將湯藥留著再求求白啟塵的話,孩子便不會死!
而下藥之人正是抓住了她的這個特性——讓她誤以為白啟塵狠心,讓白啟塵認為她受不住打擊……
原來竟是她自己害死了她的孩子……
一行清淚從阿宛眼角緩緩流出,阿宛已記不清有多久不曾哭過了,此刻除了恨意,她淌下的更多是悔恨的淚水。
“孟——繁——奕——”
阿宛恨聲道,身旁的樹皮應聲被阿宛扯了下來,仿佛只有這樣才能稍微制住阿宛滔天的恨意。
冬夜,依舊冷得刺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