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京華風起(1)
- 破曉長庚
- 祥麟公子
- 4058字
- 2024-07-21 19:40:07
舞蠻驚慌失措的叫聲將傅銳從荒誕離奇的夢境中驚醒。
他一個激靈從床上跳了起來,趕忙跑進了舞蠻的房間。
“哥!”舞蠻的臉色有些蒼白,嘴唇微微顫抖,坐在床的角落里,低垂著頭,眼神中閃爍輕微的驚慌。
“怎么了?”傅銳不安地打量著四周。
“出……出血了,我……我好像來那個了?!蔽栊U的臉忽然泛起了一片緋紅,聲音變得比蚊子還細。
傅銳愣了一下,好半天才反應了過來,臉上卻浮現了一絲喜色。
“這是好事啊傻丫頭,要不這兩天還想帶你找大夫看病呢?!备典J盡量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輕松,心里像是放下了一塊巨石。
后天答應了文群濤要去拼命,雖然替舞蠻要了銀子,文群濤也答應了要替小丫頭安排后路,可舞蠻這個長不大的病一直堵在他心里,眼下既然來了那個,沒準她就可以正常長大了。
“哥,你出去替我燒點水,我換套衣服……”
舞蠻的臉更紅了……
……
……
永安城的雨僅僅停了一天,今日一早,黑壓壓的烏云便鋪滿了整個天空。
狂風驟起,街道兩旁的幌子在風中搖曳,街上的行人紛紛加快腳步,裹緊了身上的衣物。
京城南郊一處背山面水的莊園后院,謝暉的二哥謝葳就像一根標槍般,筆挺而沉默地站在一張椅子面前。
這是一把微微有些發黃的竹椅,椅子兩旁的扶手在經過不知道多少年的摩娑后,已經變得無比光滑,歲月悠悠,只改變了翠竹的顏色,竹椅本身卻沒有任何朽壞的跡象。
就像坐在竹椅中的老人一樣。
老人身材并不如何高大,穿著一件寬大的暗紅色錦袍,一頂略顯滑稽的褐色帽子掩住了他稀疏的頭發,飽經風霜的臉龐如同經過歲月洗禮的石碑,每一道皺紋似乎都記錄著往昔的風風雨雨。
“爹,您老人家怎么忽然大老遠來京城了,也沒提前知會一聲?!?
謝家家主謝玉賢溫和望著面前的兒子,蒼老的手摩挲著竹椅的扶手,仿佛在撫摸著自己的老朋友。
“歸圣鐘響了,我來看看我那老朋友會不會回來。”老人口中喃喃,忽然抬手指了指頭頂彤云四合的天空,說道:“更重要的是,要下雨了?!?
謝葳的眉頭皺了起來。
“我知道你選擇了靖山王?!敝x玉賢老人微笑著說道:“你想讓謝家變得更強,這我理解。我這次來只是想提醒你,千萬不要忘記,支撐謝家這些年來屹立不倒的力量究竟是什么?!?
“全是因為您的運籌帷幄,慧眼獨炬。”謝葳躬身回答。
“哈哈哈哈!”老人笑了起來,沒有繼續剛才的話題,反而指著不遠處的一片竹林問道:“你覺得竹之為物,品性如何?”
初春時節,竹葉翠色欲滴。此刻正在隨風擺動,捱捱擠擠,不時發出沙沙的響聲,似是在對即將到來的大雨搖曳獻媚。
謝葳有些不解,不知道父親為何有此一問,猶豫片刻答道:“竹之為物,向來與松、梅并稱,破土而生,節節攀上,志向高遠,堪比君子。”
老人露出了一絲嘲諷的笑容,搖了搖頭。
“我年輕時,有一位朋友對我說過一首很妙的詩句,你可愿意聽聽?”
“兒愿聞其詳?!保m然不知老人此舉的用意,謝葳依然恭謹的回答。
謝玉賢看著眼前的竹林,瞳孔中滿是過往的回憶,開始曼聲吟哦:
“竹似偽君子,外堅中卻空。
成群能蔽日,獨立不禁風。
根細善攢穴,腰柔慣鞠躬。
儒生多愛此,想來生氣同。”
謝葳仔細品味著詩中涵義,不由得點了點頭,望著竹林似有所悟。
謝玉賢轉頭看著他,溫聲說道:“依你看,是做松好還是做竹好?不用急,想清楚了再回答不遲?!?
謝葳低頭沉吟,過了良久,緩緩抬頭說道:“依孩兒看,當以松為骨,以竹為表。”
老人哈哈大笑:“知道自己辦了件蠢事了嗎?”
一直沉默受教的謝葳鼓起勇氣解釋道:“就算靖山王這次輸了,也不代表謝家就也輸了,明面上沒有任何證據可以證明謝家資助過靖山王。更何況還有大將軍宮南昊,這幾年大將軍的軍餉很多是咱們幫忙籌集的?!?
謝玉賢安靜地聽完兒子的解釋,緩緩地嘆了一口氣,說道:“蠢貨?!?
很尋常的兩個字,謝葳卻覺得空氣里一陣寒風吹來,讓自己的心仿佛都冷了一下,他忽然覺得自己如果是一根竹子,那么青竹的外表上一定蒙著層寒霜。
“當年五龍捧圣,擁立殷家稱帝,我們謝家也是那時起來的。”謝玉賢的態度依然溫和:“殷家經歷了三代天子,可是謝家還是謝家。咱們謝家的生意早已深深地根植在大熵的土地中,如果我們謝家垮了,熵朝的國庫也就垮了。”
“但你不要忘記我們謝家的根本。”老人的語氣忽然冰冷了起來,“熵朝垮了我們不一定會垮,但如果沒有傅家,沒有我那個朋友,就沒有咱們今天的一切。所以無論你怎么做,都要記住絕不能危害到傅家。”
“天子殷遠征對傅家的態度我不清楚,但多年來對老軍神確實保持了極度的尊重??删干酵醪煌?,我不敢保證他上位后會做出怎樣的選擇。所以這次的風波,我們只有一個原則——唯傅家馬首是瞻。”
謝葳沉默了很久,努力地消化父親的教誨,最后忍不住猶豫著說道:“可是老軍神歸隱多年,早已不問朝政,軍權也全部移交了出去。也正因為如此,兒子才想著……”
“想著什么?”謝玉賢老人的眼中忽然射出兩道寒芒,緊盯著謝葳的眼睛說道:“想著再抱一條大腿?”
謝葳被老人的目光看得心頭發毛,趕忙低下頭輕聲說道:“孩兒明白了。”
“不,你還不明白。”看著誠惶誠恐的兒子,謝玉賢凌厲的目光變得溫和了些,瞇起眼睛說道:“人生在世,其實并不需要太多東西,無非是三餐飯飽,有一席之地可以安眠。我們已經遠遠超過了這個水平,所以千萬不要忘記了良心二字。等你什么時候不再喜歡坐在深宅大院里算計咱家那些買賣,而是愿意多去街上,多去田間走一走,大概便能明白這一點了。”
謝葳一臉慚愧,低頭無語,許久之后才輕聲請示道:“那現在怎么辦?靖山王只怕這兩天就要動手了。”
“我剛才說過如果我們家垮了,大熵的國庫也就垮了?!?
謝玉賢老人臉上泛起一絲怪異的笑容:“所以你不用過于擔心,我明天會去看看傅家看看,雖然我那朋友不在了,傅翔那老頭還在,我會幫你處理好。我今天鄭重提醒你,不要看著人家低調了幾年,便不把人家當回事兒。等真正發生大事的時候,你就能知道傅家的能力到底有多大。”
“聽說老三闖了點禍?”老人臉上忽然露出了寵溺的神情,笑著向謝葳問道。
“是,喝多了,調戲人家鐘家那個丫頭來著?!敝x葳回答道:“我已經把他關起來了。”
“關的好?!崩先诵χ鴩@了口氣,“那兔崽子也太不成器,出去磨練了一圈還是這個德性,回頭考慮讓他回江南待幾年吧?!?
“老三交朋友倒是有一手,這次跟他在一起的那個朋友就很仗義。”謝葳微笑著說道:“聽說為了老三和傅廷翰動了手,居然還把傅廷翰贏了。”
“我也聽說了?!敝x玉賢點點頭:“雖然是小孩子胡鬧,可幫那小兔崽子出了頭,咱們好歹也得好好謝謝人家,那人叫什么名字?”
“聽說叫傅銳,是老三在璞門關當兵時的朋友?!敝x葳回答的很快。
“傅銳?”老人忽然從椅子上站了起來。
謝葳被嚇了一跳,不知道父親為什么會有這么大反應,可等他看到老人起身后的表情,不由得呆住了。
“去查查這個人,越詳細越好?!敝x玉賢此刻的神情激動得難以用言語描述,眼角微微上揚,眉毛緊蹙,每一根皺紋都仿佛在跳動。他的雙手顫抖著緊緊地握在一起,仿佛要抑制住內心澎湃的情感。
“我在傅家的那位朋友叫傅狂徒。”老人有些頹然地坐回到椅中,全身的精力似乎都已經被抽干,望著頭頂的天空悠悠說道:“多年前,朝廷嚴禁再談論這個名字,所以天下已經沒有多少人知道他的存在,更不知道他的本名?!?
“那位狂徒叔叔的本名?”謝葳皺起了眉頭,雖然他聽父親提過這位傳奇的人物,卻從沒聽說過他的本名。
“我倆從小一起長大。”老人的聲音空靈而悠遠,似乎陷入了深深的回憶中:“他小時候的名字就叫傅銳……”
……
……
“軍神”并不是朝廷給的的正式封號,更多的是朝野上下口口相傳的神奇描述,雖然傅翔老將軍已經歸隱了很久,但沒有任何人敢低估他對整個熵朝,甚至天下的影響力。
要是朝野中那些大人物知道今天老軍神離開了居住多年的府邸,前往那座他已經許久沒有去過的皇宮時,一定會產生無窮的震驚和遐想。
無論是多年來歸隱家中含飴弄孫的老軍神傅翔,還是久居深宮每日誦經念佛的那位傳奇般的太皇太后,對于整個天下來說,都意味著太多太多。
在與這個世界僅僅相隔一念之間的那個現實世界,有一種被稱為“蝴蝶效應”的混沌理論——一只南美洲的蝴蝶扇動翅膀,很有可能引發美國德克薩斯州的一場龍卷風。也就是說在一個動態系統中,初始條件的細微變化,都可能帶動整個系統長期且巨大的鏈式反應。
而在這個天下,百歲軍神和太皇太后,都不是小而孱弱的蝴蝶。
一個是曾經翱于九天之上的蒼鷹,另一個是曾經舞動于九天之上的彩鳳。眼下蒼鷹和彩鳳雖老,但若真的動作起來,風便很難再停了。
像這樣兩位大人物一旦見面,談論的內容往往并不是那么重要,因為在他們見面之前,便已大概知道了要談些什么,結果會是是什么。反而是他們聯系的時間,才能夠透露出某些很要命的信號。
皇宮東面有一個極不起眼的側門,平時是用來進出水車和宮中每日產生的污穢之物??山裉煸谶@道小門附近的樹林中,卻隱隱綽綽地能夠看到很多銀甲鐵衛的身影,空氣里充滿了緊張的肅殺味道。
秉筆宦官崔靈今天就像個尋?;鹿僖粯?,白眉低垂,彎腰躬身,微笑著站在小門前。雖然近年來天子重病,崔靈的權柄也大不如前,但放眼整個熵朝,能夠讓他這個兩朝老臣看門的人,大概也只有那么一兩個。
直到一輛并不起眼的黑色馬車駛入宮中之后,崔靈才直起身子,沖著身邊幾個小宦官低聲吩咐了幾句,將這道小門緊緊地關閉了起來。
彌漫著幽幽檀香味道的積善宮中,沒有一個伺候的人影,只有太皇太后和老軍神兩位百歲老人對坐共飲。
太皇太后拿起酒壺,穩穩地替對面的傅翔滿了一盞酒,微笑著說道:“好些年沒見了,還是懷念年輕那會兒咱們幾個人在聽風賞雨樓一起喝酒的時候?!?
傅翔端起酒杯,感慨地說道:“往事已矣,有些人去了,而咱們也老了?!?
自從交出兵權歸隱之后,老人就再也沒有頂盔貫甲。今天的他也只穿著一身極簡單的便服。白如霜雪的頭發,因蒼老瘦削而顯得有些佝僂的身軀,都讓人怎樣也無法聯想到他就是那個威震天下,陷陣無雙,曾為大熵立下不世戰功的一代軍神。
太皇太后舉杯輕抿了一口酒,靜靜地看著面前老人臉上密密麻麻的老人斑,想著這二十多年來,這位曾經不可一世的軍神就在自己的家中漸漸老去,心情也不禁有些說不出來的復雜感覺。
“歸圣鐘響了,不知道這次狂徒會不會和老孟一起回來?!碧侍蠓畔戮票朴频卣f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