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夢醒后的傅銳用水澆濕一塊小磨石，開始沉默地磨礪自己的刀鋒。

進入山道后或許會有場血戰，他需要讓自己的刀保持在最鋒利的狀態。

不同于以往的夢，昨夜的夢直到此刻還歷歷在目，傅銳甚至有些分不清那些到底是回憶還是夢境。

想到傳說中的血裔，傅銳的心情忽然感到很壓抑。

緊張、焦慮、恐懼……

驀地，他磨刀的動作停頓了，眼睛也瞇了起來。

多年來，他始終覺得自己去璞門關投軍前的過往記憶中缺少點什么。此刻，他終于意識到缺少的是什么了。

感覺！他缺少的是感覺。

確切地說，他缺少的，是與自己的回憶共情的能力。

除了從璞門關逃回來后的這幾年，他之前的所有記憶，仿佛只是一個個孤立的畫面，缺少了情感的連接和共鳴。

盡管他能夠清晰地回憶起那些幼年經歷，但卻無法真正地感受到那些經歷所帶來的情感沖擊。

就像現在，一想到有可能面對傳說中的血裔，傅銳能夠清晰地感覺到自己的緊張和不安，甚至還有些隱隱的恐懼。但在昨晚的夢境中或者說回憶中，面對那些活尸，他卻回憶不起自己當時的感覺，雖然明知道那是自己的經歷，可偏偏就像是在看一個陌生人的故事。

這個發現讓傅銳感到極為震撼，他越想越恐懼，直到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

“哥，外面已經拔營了，這么早就要出發嗎？”舞蠻柔柔的聲音忽然響起，打斷了傅銳。

傅銳似乎還沒有完全緩過神來，隨口應道：“等會兒進山后不要下馬，如果有什么危險，咱們隨時準備走。”

“既然有危險，我們為什么還要跟著他們？”

傅銳抬手擦了擦額頭的冷汗，抿了抿嘴唇說道：“為了實現目標，有些時候是需要冒點險的。”

舞蠻看著傅銳剛剛冒出胡茬兒的淡青下頜，有些惘然地問道：“要是真有危險，我們逃了，他們怎么辦？”

“冒險和送死是兩回事。”傅銳靜靜看著舞蠻俏麗的小臉蛋，沉默很久后認真說道：“小蠻，你永遠要記住一點，幫助別人的前提是自己要有足夠的能力，如果實力不夠，就一定要保證自己先活下來。”

“活著最重要。”傅銳低頭磨著刀，動作緩慢堅定，“只要能活著，即使失敗還可以尋找希望，但如果死了，就沒有任何可能了。”

說完這句話，他沒有再做過多的解釋，把磨好的刀插回到皮鞘內，然后用麻繩綁了幾道系在腰間。

“嗯！”舞蠻有些似懂非懂，但還是用力地點著頭答應，隨后開始默默收拾行李。

其實她并不害怕前路上的危險，因為自從娘去世后，她就跟隨著傅銳狩獵，也遇到過無數次危險，但只要傅銳在身邊，她就會感到異常的踏實。

......

......

加拿大西海岸的溫哥華，一座豪宅矗立在一片綠意盎然的森林之中，充滿了現代與自然的和諧相融，彰顯出豪宅主人的非凡品味與尊貴。

門前靜謐的街道如果用中文翻譯的話，叫做“灰點”。

豪宅華麗的書房內，一個高大健壯的金發男子手端一杯紅酒，正靜靜坐在書桌旁，望著桌上的一張A4紙，目光深邃而專注。

A4紙上密密麻麻全是一些計算機代碼，只是在開頭處寫著三個醒目的漢字

——傅狂徒。

凝視良久，金發男子深吸了一口氣，移開了目光，微微傾頭，凝視杯中的紅酒，眼中閃爍著深邃的光芒。

暗紅色的酒液在杯中輕輕搖曳，如同紅寶石般熠熠生輝。

他的鼻端微微抽動，品味著酒中散發的每一縷香氣，隨后緩緩抬起酒杯，將杯口輕輕湊到唇邊，閉上眼睛，輕抿了一口。

酒液滑過舌尖，帶著果香、橡木和微醺的醉意，彌漫在口腔中，他的臉上露出滿意的微笑，仿佛在這一刻，整個世界都變得寧靜而美好。

這時，一位漂亮的紅發女郎輕盈地走進書房，來到金發男子桌前，雙手交疊在腹前，微微低頭，以示尊重。隨后用清晰而甜美的聲音向金發男子匯報道：

“科馬斯先生，這是您要的名單，已經按照您的要求進行了整理和歸納。只是那個傅狂徒的ID，由于關鍵代碼缺失，無法100%斷定。但經過AI群分析，這個ID是現實玩家的可能性不到萬分之一。”

她一邊說著，一邊從文件夾中取出幾份文件，逐一放在桌上，動作優雅而利落。

科馬斯聽完抬起頭，長長呼出一口氣，表情如釋重負。

“田陌先生的車剛剛進了大門，您看怎么安排？”女郎繼續請示道。

“讓他來書房就好。”金發男子挑了挑眉，淡淡地吩咐道。

“好的。”女郎再次微微低頭，向科馬斯致意，隨后轉身邁著輕盈的步伐離開了房間。

不一會兒，外面走廊便傳來一陣腳步聲。

“好久不見，科馬斯。”伴隨著一句標準的英文，一個身著灰色西裝的華裔中年男子出現在書房門口，看到科馬斯后熱情地張開了雙臂。

他的臉龐棱角分明，五官深邃而立體。雙眼閃爍著自信的光芒。高挺的鼻梁下嘴角微揚，帶著一抹從容不迫的微笑，仿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

“是啊，田陌兄，近來可好？”科馬斯居然用一口流利的中文回應，聲音低沉而富有磁性。

兩人擁抱了一下后，田陌詫異地問道：“你什么時候學的中文？”

科馬斯微微一笑，沒有接話，而是轉身走到角落的酒柜前，從杯架上取下一只酒杯，將杯子遞給田陌。隨后拿起桌上醒好的巴羅洛紅酒，輕輕地搖晃著酒瓶，讓酒液在瓶內旋轉，等待迷人的香氣散發出來后，俯身替田陌倒了一杯紅酒。

紅酒緩緩流入杯中，發出悅耳的聲音，仿佛在訴說著一段故事。

田陌說了聲謝謝，輕嗅了一下酒香，忽然露出一個恍然的神情，有些驚訝地說道：“你進去過了？”

“我創造的世界有了這么大的進展，我自然要去看看。”科馬斯神情平靜，坐回到椅子上。

“可會里很多33級的會員對你的建議和做法還沒有完全認可。”田陌皺了皺眉，也在桌對面的一把椅子上坐下。

“沒有時間了，我也不需要他們的認可。”科馬斯露出一個嘲諷的笑容，不屑地說道：“等那些政客和金融家認可的時候，我們的文明恐怕已經像之前那些文明一樣，被抹得連痕跡都剩不下了。”

田陌抿了一口酒，沉默片刻后說道：“是不是有些夸張了？”

“如果連你都不信，我真的對這個世界有些失望了。”科馬斯從抽屜里取出一個精致的雪茄盒，從中挑選出一支雪茄，用雪茄剪剪去雪茄的一頭，動作優雅而從容，仿佛在進行一場神圣的儀式。

田陌笑了一下，說道：“我當然相信你，要是不信，也就不會大老遠來找你了。事實上，不只是我，自從那顆隕石改變了飛行軌跡后，會里絕大多數會員都已經相信了你之前提交的報告。只是如果想讓那些會員拿出更多的錢和政治資本，他們還有很多顧慮。”

“那顆隕石發射的信標還沒有完全被破譯，不過根據現有的情況看，我們完全可以相信，危機將會很快到來，人類文明即將面臨被收割的命運。”科馬斯點燃了一支長桿火柴，緩緩將火柴靠近雪茄，火光與雪茄的煙霧交織在一起，映出他堅毅而深邃的輪廓。

田陌露出了一個不置可否的神情，問道：“你給會里的報告我全看過了，是不是就是因為信標中的內容，你才在虛擬世界里使用了中華語言和文字？”

“作為一個中國人，我相信你是不會在第一時間想到這個問題的，很明顯是會里某些人有些不爽了。”科馬斯笑了起來，緩緩吸了一口雪茄，隨著濃郁的煙草香伴隨著煙霧在他口中彌漫開來，他繼續說道：

“你說的沒錯，這個虛擬世界完全是依照信標中的資料打造的，而信標中的文字體系，于你們中華文明早期的象形文字極為接近。

但最終使用哪種文字來引導虛擬世界中的文明，倒不完全是因為那塊隕石傳來的信標。

華夏的文明歷史可以追溯到很古老的年代，經歷了有巢氏、燧人氏、伏羲氏、神農氏、軒轅氏、堯、舜、禹等時代，其中神農氏炎帝和軒轅氏黃帝更是被視為華夏民族的共同祖先。

你們的易經八卦、丹書朱文、上古漢語等等元素都蘊含了很多哲學甚至科學知識。

最重要的一點，全世界只有中文是以象形文字為基礎發展演化并且保留至今的。

象形文字可以用非常簡單的符號表達復雜的概念，因此在表達方面具有更高的效率。雖然中文在計算機語言中相對低效，但在文明起源和發展階段卻有著無可比擬的優勢。

所以經過反復比對和模擬計算后，啟明強烈建議我使用中華文化來引導虛擬世界中的文明。”

“原來如此。”田陌聽完，若有所思地點了點頭，很快便再次問道：“你的報告中提到，AI啟明的覺醒是因為圓周率被計算了出來，這是真的嗎？”

科馬斯忽然笑了起來，說道：“咱們的會員中科學家并不在少數，他們怎么說？”

田陌想了想說道：“暫時無法證實，但也沒有人站出來證偽。”

“那你怎么看？”科馬斯目光閃爍，盯著田陌說道：“你我是大學同學，當時你就是物理和哲學的高材生，我知道你一定會有自己的看法的。”

田陌回望著科馬斯，沉吟著說道：“說實話，我并不相信。除了不相信你們集團有能力計算出圓周率的數值，我更不相信你們的AI可以產生自我意識。”

他見科馬斯保持著沉默，沒有說話，便繼續說道：“先說圓周率，宇宙存在一個最小的尺度，在這個尺度之下的一切物理定律人類都無法探查，所以宇宙中的事物不可無限細分。

比如一根一尺長的木棍，每天被掰掉一半，在數學概念中永遠都掰不完，這就是數學中對無限這個概念的直觀描述，因為數學不需要考慮現實性。而物理學需要以宇宙的現實性為準則表述客觀事物，所以在空間上不能無限細分一件物體。如果一天掰一半木棍，在物理學中，只需要120天就可以掰到普朗克長度，因為這是一個指數遞減的過程。

所以在物理學的世界里，微觀世界不是連續的，是離散的，是量子化的。想把木棍無限分割下去，那是不可能的，普朗克長度會限制你，不確定性原理會限制你，基本粒子會限制你……

可如果圓周率被算盡，這一切就都改變了，理論和現實會實現完美的統一。

但我認為這個世界根本不存在完美的東西，所以你們也不可能算出圓周率。

至于你們那個AI啟明產生自我意識，更是無稽之談，除非熱力學三大定律失效了，否則絕無可能。”

田陌說這番話時，臉上一直帶著一種極度自信的神情。他抿了一口酒，將杯子放在桌上，隨后靜靜地看著科馬斯，非常認真地說道：“你知道我這些年周游世界，懶散慣了。要不是你的事情，我根本不會接受會里的委托，大老遠跑來當這個溝通使者，所以請你老實告訴我，你到底想干什么？”

“我不想過多討論圓周率的問題，這個世界并不是一個非黑即白的世界，大多數時候，那些普通人所看到的黑白之上，都蒙著一層灰色。”

科馬斯低頭輕輕吹去雪茄上的煙灰，沉聲說道：“我知道你是物理學精英，但我不想和你討論理論知識，沒有任何的意義。事實上，我的那份報告沒有任何欺騙的成分。而且我開始的觀點和你是一樣的，但直到事態失控之后，我才不得不接受啟明擁有了自主意識的事實，所以我才同意了孟繁瀚進入游戲，甚至我自己也通過另外的手段進入了游戲。”

科馬斯說到這兒猶豫了一下，隨后嚴肅地說道：“我在報告里已經說得很明白，避免危機的的根本方法就是——升維。”

田陌的眼神中閃過一絲詫異的神色，他瞇著眼睛打量了科馬斯一會兒，才猶豫著說道：

“我可以相信你，但會里很多人卻不這么想。你這個升維計劃已經動用了會里大量的資源，先是通過外交資源讓東南亞很多國家的電力都向你們的南沙實驗室集中，后來又幫你解決多國玩家被困在腦機里的事情，可光憑你那份報告似乎沒有提供足夠的說服力，所以會里的意思是直接啟動備用計劃。”

科馬斯的神色頓時一變，冷冷地說道：“我的計劃是讓人類更好的生存，而不是將地球變成修羅場，我的虛擬世界更不是避難所。”

田陌抿了抿嘴唇，搖頭說道：“你也知道，這個備用計劃也是根據你最早的提議擬定的。會里既然做了決定，如果情況沒有轉變，恐怕很難更改了。”

“不行，絕對不行！他們那個實驗早就在進行了，但從沒成功過，那根本不是解決問題的方法。”科馬斯霍然站起，聲音也變得高亢，眼眸中仿佛有兩團火焰在其中熊熊燃燒。

“小不忍則亂大謀。”田陌的神情平靜的近乎冷酷，“你剛剛還說過，這個世界是灰色的。所以從我個人角度出發，即使我對于你的升維計劃并不看好，但還是愿意支持你的任何決定。但會里有不同的聲音也絕不能忽視，否則缺少了政治支持上的支持，你下一步的行動將舉步維艱。而且很快這個計劃就會被全球的大小媒體爭先報道，到時候就沒法挽回了。”

科馬斯瞇起了眼，沒有說話。一時間，空氣仿佛凝固了，只剩下兩人的呼吸聲在寂靜中回響。時間在這一刻仿佛變得緩慢而沉重，每一秒都像是被拉長了許多。

幾分鐘后，科馬斯緩緩坐回到椅子上，深吸了一口雪茄，沉聲問道：“能幫我爭取點時間嗎？里面的時間流速與外界不同，也許幾天后就會有不同的結果。”

“我可以盡力。”田陌點了點頭，從手中的公文包里取出一沓文件放在桌上，說道：“但你好歹要做出一個配合的姿態，第一步就是把這些玩家交給會里帶走。”

科馬斯此時已經恢復了平靜，隨著手中雪茄的燃燒，灰色的煙霧繚繞在他的周圍。他的目光瞥了一眼那沓文件，淡淡說道：“比起會里一直關注的20號染色體變異，我覺得你會對虛擬世界里另外一個發現更感興趣。”

“什么發現？”田陌好奇地問道。

“我知道你為了學習瑜伽和冥想，在尼泊爾待過幾年。那么你一定了解中華文化中‘炁’這個概念吧？”

田陌目光閃動，沒有回答，只是用詢問的眼神看著科馬斯。

科馬斯沉吟著說道：“虛擬世界中的一小部分人，似乎掌握了利用‘炁’來戰斗的方法，威力相當驚人，我們的生物學家丁毅和孟繁瀚教授就是這一小部分人中的佼佼者。”

“你是不是玩游戲玩的太投入了？”田陌的語氣中帶出了淡淡的嘲諷：“這種事只應該存在于游戲或武俠小說里。”

“我覺得你應該去那個世界體驗一下后再下結論。”科馬斯微笑著回應。

“如果需要，我一定會去體驗一下。”田陌聳了聳肩，問道：“但你需要先讓我知道‘炁’是什么東西？”

科馬斯掐滅了手中的雪茄，認真地說道：“由于啟明的離線，AI群目前只能根據殘缺的信息進行分析比對，不能100%確定，但給出的結論也不會差距太大。”

說著，他拉開抽屜，取出一個文件夾遞給田陌。

“這是分析報告，你可以自己看看詳情，所謂的‘炁’，極有可能是氦3。”

“氦3？”田陌的聲音有些詫異。

“是的，可能性很大。但如果想最終確定，需要等到啟明重新上線后才能進行完整的分析。”科馬斯點了點頭。

“啟明什么時候重新上線？”田陌皺起了眉頭。

科馬斯攤了攤手，笑著說道：

“不知道，現在根本找不到它。”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