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謬！魏叔玉，你身為醫術修士，擇人助力本就要慎之又慎，豈可隨意選一無名之輩！”
呂才似是被魏叔玉言語所激，上前兩步，一對狹長眸子隱有寒芒，憤然開口。
魏叔玉反而一愣，他與呂才平素雖不對眼，但在觀內也不曾這般爭執過，一時還真有些不知所措。
又聽得呂才繼續罵道：
“此行非同小可，我呂某人雖是出身低微，也不屑勝之不武，趁著還有功夫，早些重選一人，免得害了自己性命！”
說罷，他就欲轉身離去，揮袖之時，又見到旁邊的李無仍在咀嚼菜葉，一副看戲模樣，不由心生幾分火氣。
這等狂徒潑皮，也就欺哄那姓魏的沒眼界了。
“唰！”
一道無形氣勁猛然從呂才袖中激發，憑空射向李無胸膛！
如今的道家修行較為籠統，南朝陸靜修雖著有《三洞經書目錄》，首創洞真，洞玄，洞神的道藏體系，但落到實際道術修行上仍有些含糊。
而淳風觀倒是講究實用，分了個山術，醫術，命相術等出來，好方便道士們擇一術主修。
如呂才便是習的‘山術’，此術注重道法，符丹等，是五術中最為難修的一種，也正是呂才一身傲氣的由來，他在淳風觀此代弟子中，山術第一！
而方才使出的這招還算不上道法，只是打出一道醇厚真氣，雖害不了人命，但以呂才精湛煉氣境界，落到尋常武人身上，后者也好受不得。
呂才頓下腳步，雙眼微瞇看向李無，打算等對方現了丑態便將其轟出觀外，讓其知曉淳風觀可不是何人都可進的！
魏叔玉臉色一變，他手掐道決運轉真氣欲要攔下此擊，但他習的是‘醫術’，不善斗法，只能眼睜睜看著那道虬實真氣奔向李無。
“呸！”
李無輕啐一聲，這幾片菜葉中夾雜些許砂礫，一時沒注意險些吞了進去。
咦？
呂才神色一凜，他見得分明，這家伙吐了口唾沫，就將自己的一道真氣攪得粉碎！
“呵氣成罡，閣下原為同道之人，是呂才孟浪了。”
人有上中下三丹田，上泥丸，中絳宮，下黃庭，三者分別對應人體神氣精三大秘藏。
此世修行第一境，便喚做‘煉藏’，純精入黃庭，絳宮納真氣，玄神走泥丸，是為煉精，煉氣，煉神三步。
而呵氣成罡，分明就是煉氣大成者的手段，這般修為，更要勝過他呂才一籌！
呂才站正身子，朝李無作了個道揖，心中卻暗自皺眉，這般煉氣士，此前怎會在長安毫無名氣？
李無這時才多打量了這前倨后恭的道人兩眼，拿得起放得下，也算能屈能伸了。
魏叔玉倒不怎驚訝，那灞河偽神有百五十年道行，加之有些血脈來頭，尋常煉氣士碰到也只可坐蠟，李無境界自當只高不低才是。
不料李無嘿嘿一笑，也不搭理作揖的呂才，反而勾搭上魏叔玉肩頭，低聲道：
“叔玉兄啊，李某可是實打實地有些本事，五十金請動我，你可是只賺不賠啊。”
也不是他急財，而是老頭子說自己的機緣就落在這長安，但又不明說究竟得等上多久，三渠樓又不可長住，總得謀劃個落腳之地吧。
魏叔玉有些不自在地縮縮肩膀，但也老實回道：
“兄臺勿慮，二十五金今日就會送到手上。”
李無這才滿意點頭，倆人又低語幾句，隨后一齊走向淳風觀內深處。
此觀雖大，但無有仆役之流，故顯得頗為空曠。
而那呂才靜立原地好會兒功夫，才直起身來，看著二人走遠的方向，寬大袖中緩緩攥緊雙拳，
“呵，斬龍......”
嗓音低沉，轉瞬消散。
......
“啊......”
李無舒服長嘆一聲，雙臂搭在木桶邊緣。
人的名樹的影，淳風觀作為司天監的直屬道觀，就連每日給這些道人用來養身的藥浴也是頗為不凡。
捧起一團碧綠清香的藥液，李無輕嗅兩下，
“黃芪，黨參，白術......嗯，都是山野間長了半甲子的好東西。”
又伸指沾染一二放入嘴中，李無砸吧數次，眉頭一挑，
“藥引子是成了氣候的蛇妖膽，嘖，真是大方......”
任由藥液從指縫間滴落，李無搖搖頭，重新靠在桶邊閉目休憩。
這桶藥液哪怕有不少稀釋，但其中藥力仍是頗為精純，落到外面煉精武夫中，只怕十兩白銀難購。
泡了有個炷香功夫，李無這才悠然睜眼，看了眼身下的藥液，已是清澈透底，再無藥香。
遺憾地撇撇嘴，李無站起身來，披上淳風觀里的寬松常服，又抽下頭上束髻的木簪，方才洗凈的烏發便自然垂落，搭在了肩頭上。
愜意地伸了個懶腰，又盤坐在硬木榻上，李無兩手合掌，向前筑去臂腕，雙眼合上，胸膛韻律起伏，心中默誦：
“形之所依者，氣也。氣之所因者，形也......”
此經喚做《靈劍子》，李無三歲時就由老頭子傳下，經名雖帶個劍字，但大半篇章都是在講正兒八經的道家導引吐納術，涉及劍術的反而寥寥無幾。
《靈劍子》中的導引吐納術共有一十六勢，以四季配五臟，春夏秋冬各有四勢，前三勢分別對應肝心肺腎，每季的最后一勢則對應脾。
春肝納氣，夏心煉氣，秋肺通氣，冬腎蘊氣，脾臟則居中承運大小周天，暗合木火土金水的五行大道，李無哪怕見識不多，心里也清楚此乃一等一的道家玄功。
而據老頭子所言，四季四勢均能修出一道玄妙劍氣，可惜李無修行十余載，如今能使出的也只有‘春木肝’與‘夏心火’兩道劍氣。
前者中正平和，后者劍勢洶洶，各有神異。
之前斬去灞河偽神的那劍便是使的‘夏心火’，隔上數十里亦可一劍梟去妖首，不可謂不強橫。
而此刻李無擺出的是夏三勢，最適合才進補完用來煉精化氣，畢竟方才的藥浴他半點也不想浪費掉。
如今下了山，可沒有老頭子給自己煉藥了。
李無心里嘆息一聲，甩開雜念，細致運行起夏三勢，也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修出后兩道劍氣。
過了稍許，他雙耳微動，聽到一陣細微‘嗡嗡’聲響。
疑惑睜眼，李無走到這房內一張樸素木桌前，其上擺放有個陳舊劍鞘，鞘頭只冒出來個青木劍柄，劍柄正在輕顫。
“好寶貝啊，何種膽大妖鬼敢進這淳風觀了？”
李無握住劍柄，語氣調侃，后者帶著劍鞘拍打一下木桌，隨后不再發出動靜，似是鬧了性子。
李無啞然失笑，正要再與其逗趣幾句，兀地靈覺一動，看向半開的窗柩處。
子時過半，月上中天，窗格子上裱的白麻紙在如水月華下更顯朦朧，有一窈窕佳人的身影在其后若隱若現。
“公子遠道而來，焉能良夜虛度？”
嗓音清婉綿柔，一副我見猶憐的秀麗面孔從窗臺空處探出。
神情羞澀，眉眼間又帶有欲拒還迎的挑逗。
“是也！是也！”
李無哈哈大笑，快步上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