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上二樓,按照玉壺所言走進一間低調廂房,李無進去前瞥了門上陣盤一眼。
“冷玉絕視陣,倒是個有錢財的。”
這些密室也是三渠樓所經營,密室品階便是根據門上陣盤劃分,如這‘冷玉絕視陣’,便是第二等,能隔絕煉氣士的靈覺查看,租上一個時辰也不算便宜。
嘀咕一句,又拿出木牌貼在陣盤中心的冷玉凹陷處,微弱靈光閃動,房門無聲露出一條縫隙。
李無推門而入,只見房內裝飾簡單,器具樸素,中間置放一張小桌,桌旁坐了位身形魁梧的壯漢,戴了張黑鐵面具。
隨手將門合上,李無落座桌前,取過酒壺給自己倒上,先自行飲了一杯。
嗯?啥味兒都沒,竟然是壺山泉水。
面具人似是察覺到李無不解,嗓音嘶啞道:
“我身體殘破,如今茍延殘喘,飲酒不得。”
放下杯子,李無這才看向對方,未用靈目視人,畢竟此舉稍顯不敬。
但只是掃視一眼,也能瞧出這魁梧壯漢氣息萎靡到了極致,甚至隱隱有些死氣溢出,宛若一具行尸走肉。
“閣下尋我作甚?”
李無又不通醫理,春四勢的靈劍真氣雖能助人平復心境,卻治不了肉身疾病,便疑惑問道。
面具人沉默些許才緩緩開口,其喉嚨中隱有‘嚓嚓’聲響,像是被敲破的鑼鼓般刺耳。
“那院子里的......鬼物,可有東西留下?”
說到‘鬼物’,他的語氣略有停頓。
李無聞言也不含糊,就將那根木簪子拿出放到桌上,他又不養鬼,這東西收著也是無用。
面具人伸手將那簪子捧到手中,只是低頭沉默看著,這張面具連個孔洞也無,也不知道他是如何看清的。
李無又看向他的雙手,只有七根手指,裸露出的皮膚遍布傷痕,仿佛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一般。
但想著這家伙算是自己的‘金主’,李無心中也無有不耐,只是飲著泉水等候。
不知過去多久,面具人緩緩將木簪放下,從懷中取出一張文書遞給李無,
“閣下對我有大恩,可惜我現在能給你的,也只有這間小院了。”
李無拿過一看,正是竹林小苑的房契,他客氣了幾句,果斷收進袖中,就要起身道別,又聽得對方繼續開口:
“閣下不想聽聽我是那鬼物何人嗎?”
李無眉頭微皺,他早就猜得這人應是女鬼口中的‘儼郎’,但心中總有種莫名直覺,應當遠離此人才是。
“在下只是尋常游俠劍客,有些隱秘也不便知曉了。”
聽得李無婉言拒絕,面具人也不意外,只是嘆了口氣又道:
“此事亦與你性命有些干系,兄臺還是聽聽吧。”
我的性命?
李無心中不置可否,他有老頭子給的保命手段,就算這長安有在世仙人,他亦有自信能逃得一命。
但對方話已至此,不若聽聽誰對自己這無名小卒有了殺意。
“還請與李某分說一二。”
面具人并未著急開口,而是取過水壺,往自己手上倒了不少。
皸裂傷痕竟自行張開,貪婪吸收泉水,李無見狀也不驚訝,這可不是什么妖魔行徑,‘九重玉樓’的下三樓煉精,分為石膚,玉骨,靈血三境。
到了玉骨境界,可隨心所欲控制全身筋肉,這種‘以膚飲水’的手段只是尋常。
飲完好些泉水,面具人似是好受不少,這才緩緩開口:
“人間王朝里的高官,哪怕只是凡夫俗子,也不受道法侵害,而一尊人皇,便是道門真人亦要伏首,你可知此是為何?”
此問太過簡單,初入修行者也知曉,李無只是簡短回復:
“王朝順應天命而立,自有氣運庇佑,也就是所謂‘龍氣’了。”
面具人微微頷首,
“無錯,龍氣,此氣與國祚糾纏甚深,說不清是誰依仗誰,皇帝也好,官員也罷,均是憑著此氣才可無懼鬼神。”
“就連修為高深的道家真人亦是不敢沾染太多此氣,生怕牽扯王朝因果,丟了一身道行。”
“而如今的司天監監正,不良人主帥,不過是在微末之時憑借李唐龍氣而起勢罷了。”
李無聽得津津有味,這般秘辛,老頭子可不會教他,又聽得面具人再次發問:
“王朝既有龍氣,兄臺又可知曉前朝君臣國破家亡后會被如何處置?”
“如何處置?”
面具人七根手指輕點桌面,語氣卻變得蕭索,
“秦二世亥被趙高梟首,秦朝龍氣崩散,楚漢奪取大半。”
“獻帝協被曹操迎走,魏國大興,后司馬氏違背洛水之誓,晉以代漢。”
“煬帝廣死于亂兵之中,前隋氣運瓦解,李唐卻無張良范蠡般的高修,故未得到幾分龍氣。”
“王朝初建,便有弒兄叛君之舉!”
“但李唐也算寬廣,接納不少前朝降將,龍氣交融,天下勉強太平。”
說到此處,他將臉上面具取下,露出一張血肉模糊的臉孔,兩顆通紅眼珠如若嵌進了皮肉之中,他重聲道:
“食君之祿,擔君之憂!我是隋將,便不會歸于李唐!”
“吾乃隋將裴行儼!”
這都什么事兒啊,李無心里暗罵一聲,自己只想在長安做個太平民,怎就跟前朝扯上了干系?
他幾乎就要拂袖而去,但裴行儼一句話又讓他動作停下。
“可惜今日便要殞命了。”
李無狐疑看向對方,這家伙氣度坦然,的確有些慷慨赴死的模樣。
“我為復立越王,置婉兒性命不顧,才有她夜夜啼哭。”
“功敗之后茍活到了今日,一身本事也教給了兩位幼弟,他們成人之后,會是李唐最忠誠的臣子。”
“我殺人無數,便讓他們替我彌補一二吧。”
裴行儼站起身來,重新戴好黑鐵面具,整了整衣袍,對著李無道:
“如今的司天監,只想著如何補足李唐瘦龍。”
“你斬了鼉龍,落到他們與涇河老龍的斗爭中去,已是脫身不得。”
“切記,小心小心再小心,李袁二人,絕非何種良善之輩。”
他推開門去,李無這才發現屋外有兩個頭頂幕籬身披黑袍的身影,其腰牌之上,只是篆刻一個‘唐’字。
他們是不良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