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兩個瘋子與聚會
- 1987我的導演時代
- 魏不棄
- 4438字
- 2024-07-02 23:16:16
轉眼,霸王別姬開拍兩個多月了。
京城步入六月,暑氣暗生。
熱死人不至于,但時不時悶的厲害,還干。
當地人可能還好。
但對長期生活在香江、灣灣地區的徐楓來說,那就太難受了。
兩個月,小病了好幾回。
好在,跟組一個月后,她發現實際情況也并不需要自己像個保姆似的,時時刻刻跟在片場。
遂,改成偶爾來探回班。
今天,六月一日。
她提前問過,沒什么大場面的戲。
遂,踩著午飯點,帶著些水果、吃的來探班。
到了片場,劇組人員一個個都很熱情:“徐姐。”
徐楓見到他們都在吃水果、冷飲。
這年頭,劇組一般是不會有什么經費,能給普通人員的餐食中安排上這些的。
看著還都不便宜的樣子,大概率又是張國榮買的。
這貨從來沒什么架子,待人真誠,平時總是自掏腰包,請工作人員吃飯。
哪怕沒有他的戲,也總會帶著水果來片場慰問。
“今天兩個瘋子都在啊?”她隨口問了句,來前,她聽說今天沒有張國榮的戲。
“對。”
瘋子,是徐楓專門用來評價時尋跟張國榮的。
從她的角度,大概也很難不這么說。
當然是純純的褒義。
老實說,徐楓不是沒見過努力的導演。
但瘋魔成時尋這樣的,很不多見。
在片場,好像什么事都能包圓了那種,亢奮。
細節控,幾乎事無巨細都會注意。
有時候徐楓都覺得。
或許八百米外有一根牙簽掉在地上,時尋也會注意。
如果他具備那個視力的話。
單純夸他認真,細心。
一開拍也是,全身心投入在戲上。
不分晝夜。
自己的吃喝從不當回事。
工作人員吃什么,他吃什么。
有時候,干脆不吃。
而據他的室友,也是副導演王銳說。
時尋回去后,覺也都不怎么睡。
每次躺下,安生不了多久。
半夜總能見到他在酒店樓道那兒逛來逛去。
一問就是睡不著,有些東西還想再想想。
頭發也不剪,胡子蓄的老長。
活脫脫像個原始人,完全放棄了個人形象。
張國榮也差不多,不管前一晚拍到幾點。
第二天總是到的比誰都早。
一般來說,拍戲的中途,沒自己的戲了。
或者是吃飯,演員可以選擇休息調整一下。
他不。
機器人似的,在片場,你幾乎無時無刻能看到他在練。
而為了詮釋好人物,他也有股子狠勁。
前一個月,徐楓還跟組的時候,有幾場戲,她在旁邊瞧著都很動容。
一場是戒煙,拍了好幾次,總是因為其他的問題導致不大對。
張國榮一遍又一遍的來。
砸玻璃砸的太狠,手指都生生削去了一塊肉,血淋淋的。
大家都很緊張,他卻笑著說沒事,固執的繼續拍,直到拍完。
還有一場是戲臺上的,一折貴妃醉酒。
因為做工極其繁重,有些動作需要具備武功底子的刀馬旦才能完成。
一些學習多年的普通旦角都不一定能拿的下來。
張國榮卻堅持不用替身,一氣呵成的呈現動作。
難以想象,幾個月前,這個人毫無京戲基礎。
付出的苦功,可見一斑。
畢竟,京戲不是你站大街上變戲法。
后者你知道一些關結,利用一些道具,總能變出一些簡單的。
而前者,屬于臺上的硬功夫。
行就是行,不行就是不行。
除此之外,在某些方面,張國榮也很執拗。
比如一些腳步聲,胳膊,腿等局部鏡頭。
本屬于相對來說,完全可以用替身替代的戲碼。
時尋看他太累,也有主動提過。
他卻堅持不用。
他的理論是身體的每個部分都是通心的,都是有感覺的。
哪怕是局部鏡頭也會存在著某種情緒,能自己來,絕不假手旁人。
以至于開拍前,時尋特意為之準備京劇演員替身,愣是沒派上用場。
徐楓往里走,來到一個院子里。
就見張豐毅蹲在一邊吃著盒飯,臉漲得通紅。
張國榮、鞏麗他們在旁邊狂笑。
“怎么了這是?”徐楓好奇問。
“師兄下午有場打屁股的戲,警告我們都不準去看呢。”
張國榮和張豐毅是同年同月生。
在片場,他也是時時刻刻希望自己在戲中,總稱老張為‘師兄’。
“是嗎?”徐楓也樂了。
“那大伙可不能聽,這不得都帶著相機去好好記錄下。”
“國榮,你又曲解我的話。”
“我明明說的是四十歲以下的女性,離開現場,方可開拍。”張豐毅在旁邊解釋。
“還有徐姐,您就別調侃我了。”
“哈哈哈。”徐楓更樂了,故意調侃:“我可沒想調侃你,我就是純好奇。”
“我50年生人,今年正好四十,能看還是不能看?”
“您隨意,您隨意好吧。”張豐毅還挺害臊,要說也是三十多歲的‘老戲骨’了。
“哈哈哈。”
“對了,你們時導呢?”
“他呀,屋子里呢。”
張國榮回了一句,隨手從一個板上面,取了一盒水果。
“您現在要去找他嗎?”
“嗯。“
“那剛好咱一起。”
張國榮走在前面,進了里屋,時尋似乎是在看分鏡。
桌前堆的全是各種資料。
幾個月下來,大伙混的也都挺熟,張國榮也隨意,將水果往時尋面前一擱,道:“別看了,吃點水果。”
“不說了,緊著他們先吃?”
“分完了呀,最后才給的你。”
時尋抬頭看他:“話說你這拍完戲,片酬還能剩嗎?”
主要他幾乎是天天買,隔三差五,還請吃飯。
全組上下大幾百號人呢,加上工作人員更多。
“你就說你吃不吃吧?”
張國榮不在意的一笑,反手從時尋的桌前的煙盒里取出一顆煙,掐著蘭花指點上,優雅。
徐楓后一腳進來,正對上時尋的臉,一愣。
好家伙,比七天前,更憔悴了。
原本好模好樣的一帥小伙,快熬成大叔了都。
“喲,徐姐,您怎么也來了,不是身體才舒坦兩天?”
“好好休息啊。”
時尋也點上一顆煙。
他原本是不抽煙的。
但,唉,拍了霸王別姬,也開始抽上了。
且煙癮越來越大。
原本一天結束,點上那么兩顆,放松一下。
現在,天天一包半,偶爾兩包。
“我看你才應該好好休息吧,你看看你這臉。”
徐楓一頓連珠炮。
“不是說拍攝挺順利的嘛。”
“干嘛呀你這是?”
“想把自己身體熬壞?”
“訛我醫藥費?”
“不能夠吧?以你的身家。”
“拍戲你還不懂?一忙起來哪顧得上。”
“拍戲也不能這么整啊。”
“你可是劇組的頭兒,你倒下了,誰能替你。”
“哈哈,我倒了,你也可以再找凱子嘛。”時尋開了個玩笑,吐出一口煙霧。
徐楓則沒好氣:“沒完了是吧?”
“那會兒的風頭,換你在我這位子上,你也得猶豫。”
“哈哈哈。”
“懂懂懂,開玩笑。”
其實,開拍前,兩人就交心式的談了一次。
徐楓當時就毫無隱瞞的把自己有過的糾結告訴時尋。
很坦誠。
當下,時尋自然也不可能有什么過不去的。
“不是我說,今天如果結束的早,你真就什么都別想了,回酒店,洗個澡,好好睡一覺。”
“嗯,看吧,今晚還有事呢。”
時尋其實也知道自己的狀態不太好。
可能就是勞碌命吧。
一拍上了,自己很難控制好自己。
本也以為,單車之后,拿了獎。
再拍電影,多少會從容一些。
但實則恰恰相反,心里有股子說不出來的燥意。
還有一種難言的疲憊。
或許也是到了疲倦期。
想想這些年,也沒有正兒八經的休息過。
但這時候,顯然不是能放縱這股疲憊感的時候。
這部戲,他看得很重。
那就唯有反其道而行之。
用刻苦和麻木,擊退負面情緒。
而他今晚,也確實有個不能不去的局。
三個老同學到京城了。
于情于理,不能不去。
——
拍完張豐毅的屁股,才是傍晚,身為副導演的王銳也提前溜號了。
張豐毅還調侃他:“這么早就下班啊?王導。”
“還是不是兄弟了?”
“別鬧,有朋友來了,咱們時大導演脫不開身,去的晚,我不得早點去迎一迎。”
——
他帶著自己的馬仔,目前正在劇組干場記的學弟管虎一起。
開著時尋上個月買的一輛奔馳,先去接了女朋友徐凡。
嗯,在他不懈努力之下。
大約七天前,人家終于松口跟他好了,算是正式確定了關系。
然后就到了北電門前的老地方,那家燒烤攤。
婁燁、胡雪楊、王曉率早就到了。
“狗東西們,好久不見呀。”
王銳自顧自開了車門,就小跑著沖過來,摟著幾個人。
王曉率目光在那輛車,頓時調侃:“可以啊,王老板,不聲不響都開上‘奔次’了。”
“想什么呢,我也配?”
“老時的。”
“嘖,我說呢。”
“哎呀,不愧是國際大導演,就是闊氣,不能比啊。”王曉率故意酸溜溜道。
王銳也配合他,笑著回:
“還有更闊氣的呢。”
“前些日子,那貨一口氣在亞運村買了十套房好像。”
“我還當他投資呢,結果人來一句,支持祖國辦亞運,我輩義不容辭。”
“轉頭又給亞運組委會捐了三十萬人民幣。”
“還有那什么,樓葉你們魔都浦東,最近不是也號召開發讓人投資嘛。”
“他拿了不少錢跟徐楓的老公一起,搞了個地產公司,叫什么‘湯尋一品。’”
90年國家為了辦亞運會,經費是一個大問題,
為了籌錢,相關單位賣房子,弄彩票,總之想盡了辦法。
很多群眾都自發捐款支持。
時尋也沒想那么多。
就是剛好知道了,
想著祖國第一次辦這樣的盛會。
沒能力也就算了。
有能力,自然要盡些綿薄之力。
“嘖嘖嘖,牛筆,哎呦喂,他算是混大發嘍,哪像我們,天天在廠里,整天被訓傻筆一樣。”王曉率。
樓葉關注點是后一腳走過來的徐凡,以及落在更后面的管虎,笑著道:“不介紹一下?”
王銳頓時就把徐凡摟過來:“哦,對對對。”
“咳咳。”丫賊裝,抖著腿。
“那什么,正式介紹一下哈。”
“我馬子,帆子。”
旁邊徐凡臉一紅,忍不住揪了他一下。
大伙都笑。
尤其婁燁,工作之后,看著是健談了不少,笑:
“你啊,少看點香江電影吧。”
“嫂子好。”
他比王銳小,王銳62年生人,婁燁65,很客氣的打招呼。
“你也好。”
“這位是?”樓葉指著管虎。
管虎性格有點內斂,低著頭,已經有點英年早禿的模樣了。
王曉率撓了撓頭:“這兄弟,看著有點眼熟啊,也是我們學校的吧?”
“對對對,管虎,咱們學弟,87級的。”王銳也隨之介紹。
“這次也在組里干活。”
“今天我想著咱們肯定得喝大,就拜托他來幫忙開下車,到時候送你們回去。”
“虎子,你也別站著,別管我們,自己去另開一桌,先吃著哈。”
“好嘞,王哥。”
——
一幫人坐下,小一年不見,也都是甚是想念。
沒多會,路學長也來了。
不過,這個往日里很是健談的小伙子。
也不知道是被社會磨礪了還是怎么著,坐下來就沒什么話。
王銳還問:“曉晴呢,怎么還沒帶來?”
“分了。”路學長嘆口氣。
“為啥?”
“一言難盡。”
大伙也就沒再多問。
男女之間,感情的事,年輕人分分合合也正常。
但聊著聊著,王銳發現他話很少。
幾乎就不怎么參與話題,也不喝酒,怎么勸都不喝。
小口小口喝著熱水。
這還是當初那個滿嘴跑火車的路學長?
一會兒,王銳摟過他的脖子,就忍不住問:
“不是我說,你特娘的到底什么情況?”
“哥幾個,難得聚一回。”
“話也不說,酒也不喝。”
“怎么回事?”
路學長苦笑著,搖搖頭:“沒有,就是身體不太舒服,不太想喝。”
“你小子肯定有事,你就憋吧,我看你能憋到什么時候。”
一幫人閑侃,一會兒快兩小時了。
王曉率都喝大了,時尋還沒來。
“不是我說,咱們時導什么情況啊?”
“還不來?”
“真特娘混大發了,看不上哥幾個了?”
“狗屁,你是不知道他一天到晚多少事。”王銳解釋。
“反正說來肯定來,我估計也就這會兒了。”
他猜的還挺準,沒多會兒,時尋開著劇組的夏利來了。
九點多,也算是他近來下班比較早的時候了。
時尋一來,旁邊桌的管虎立刻起身小步快跑著迎上去了。
主動接過了時尋手里的‘板磚’。
為了方便,前些日子,時尋搞了臺大哥大。
這玩意兒,別看拿著跟塊板磚似的。
這會兒還真是不容易弄,老鼻子貴。
88年,京城移動電話網試運行。
全市只有五個基站,偌大城區,只有國際飯店一個基站,45條信道,最多45個大哥大同時通話。
步入90年,市場漸熱,雖然沒前兩年那么夸張。
但也算是供不應求,一機難求。
黑市價格都干到五六萬一臺了。
一坐下,時尋也趕忙道歉:“哎呦,對不住,對不住,哥幾個,來晚了。”
“廢話少說,喝。”王曉率看著是真喝大了,大著舌頭說話,直接咣咣咣掏出三瓶啤酒擺在桌子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