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术网_书友最值得收藏!

第6章 往日暗沉

何盈在血衣派中的時間并不多,但只要她在派中,日日必來尋秦若風。如果這里是何盈當初做任務時的居住地,陳設布置安排成這般景象便不足為奇了。

汀蘭院中沿著石板路站著幾名侍衛,殿中燈火通明,隱隱傳來對話聲。林灼一個鷂子翻身,順著墻根跳進院中,落地飄然無聲,她避開侍衛巡查,走到窗前,點破窗紙,凝神往殿中看去。

汀蘭院的主殿布置地雅致精巧,地上鋪了厚厚的千瓣海棠紋飾的地毯,正中擺了檀香木坐榻,榻前一組海云桌,一架小小的古董架緊靠著墻壁,墻上則掛滿了名家書法卷軸,一眼望去龍飛鳳舞者有之,端正雅雋者有之,飄逸瀟灑者有之。

瑞國皇帝楊燧端坐在殿中,面色憔悴,他緩緩環顧四周,眼中神色莫名,最終眼神落在面前的海云桌上不動了。海云桌整桌由漢白玉雕刻而成,漢白玉的紋路似海浪又似云紋,桌上橫擺了一把焦尾琴。楊燧伸出手,隨意地勾了一下琴弦,琴聲錚然,刺破了寂靜的夜。楊燧嘆道:“上蒼啊,為何讓我一夜之間,既遭受喪子之傷,又逢思妻之痛!”

顧焱垂手站在大殿右側,聽聞此言不由得雙拳緊握,面色紅了又白,白了又紅,他展開攥緊的拳頭,道:“陛下,望您節哀。”說罷,他話鋒一轉,又道:“前幾日奔入汀蘭院的刺客還未尋到,還請您不要在此處停留,還是速速避開為是。”

楊燧面色冷了下來,盯著顧焱,想看清楚他臉上每一絲痛苦的表情:“怎么,連我在此處回想往事都不可以了么?”內侍福公公感受到帝王的怒氣,忙小跑上前,給楊燧倒了一杯熱茶。

楊燧一揚手,桌沿邊上的茶盞掉在地上摔了個粉碎。顧焱躬身行禮,低著頭,隱藏了自己的神色。

福公公驚叫一聲,道:“皇上,小心別傷了您的手。”他一甩拂塵,皮笑肉不笑地道:“顧將軍,兩年多了,時光匆匆,許多事,你怕是記不清楚了。當初可是你親手殺了徐妃娘娘,即便你二人有舊,你也沒有立場讓皇上離開汀蘭院!那是皇上親封的徐妃娘娘,這兒也是皇上親賜的殿宇,而你,只是一個外臣。”

楊燧聽到“二人有舊”的話,臉色更加難看,如坐針氈一般。僵持了一會兒,楊燧干脆直接站起身來,緩緩踱步走到顧焱面前:“抬起頭來!心中不服我,面上服我又有何用!”顧焱站直了身子,面無表情,只是眼中通紅的血絲出賣了他激動的情緒。楊燧仰天長笑兩聲,笑中飽含凄涼之色,他踱到殿門前,朝外面站崗的侍衛們道:“都下去吧。這幾天可太熱鬧了,鬧了兩輪刺客,先是那婢女蹤影全無,再是皇三子被刺。你們守著朕的安全,殊不知,朕是生不如死!索性都別好過!”

楊燧緩了口氣,又道:“跟顧焱,我們老朋友敘舊。你們都走吧。”殿外侍衛行禮而去,表情不變,一聲不吭,宛若泥胎木偶,好似除了“都走吧”三字,未聽見楊燧只言片語。

福公公搖搖擺擺地也朝門口走去。楊燧直接伸手關上了殿門,整個人倚在門口,狀似無意地說了句:“你也留下。”福公公面色一凜,低頭應了聲是。

楊燧走到坐榻前,撩袍坐下,自己斟了一盞茶喝了。福公公驚得忙跑過去,楊燧卻朝他擺擺手:“你坐下,還有你,”他一指顧焱,“你也坐。知曉當年那事的,都在這里了。也都別拘著,該說話說話。朕這兩日經歷了一場生死浩劫,一場生死離別,倒是突然明白了許多。對當年的事兒也有了新看法,想跟你倆談談。”

福公公和顧焱各自在殿中左右首位坐了。福公公面朝著主位楊燧,屁股只沾了一點椅子邊,像是隨時要站起來服侍君王。顧焱則自顧自坐了,臉上若有所思。

楊燧等了一陣,見兩人均不開口,冷笑一聲道:“顧焱,當初你說,你在宮外的線報,查到徐妃乃血衣派殺手,你可還記得?”

顧焱道:“這個自然記得。當初也正是忌憚她殺手的身份,恐其對陛下不利,這才令陛下忍痛割愛,下了殺令。”他痛苦地閉了閉眼,道:“而執行殺令的,正是微臣。”

楊燧道:“經由皇三子一死,朕突然想到,你們說,血衣派是當今江湖第一殺手大派,麾下出類拔萃的殺手云集,如果這次皇三子是他們殺的,那當初如果想殺我,直接來個干脆的豈不是更快?何必遣徐盈冒充良家子入宮?如果這次皇三子不是他們殺的,那江湖中別的不入流的殺手都能在宮中殺人于無形,血衣派殺宮中其他人豈不是更易如反掌?”

福公公吃驚地站起身來,道:“皇上的意思,是當初冤枉了徐娘娘?”

顧焱雙膝跪倒,請罪道:“陛下請治臣之罪!微臣沒有守好皇宮,讓刺客三番五次出入,犯上作亂。不管是血衣派的人還是江湖中其他草莽蠻人,都不應出現在皇宮之中。”

“宮中布防的確漏洞百出,宮中皇子皇孫宮娥嬪妃人人自危,讓周邊鄰國看著也有損我瑞國大國風范。你和明防司張軒減薪罰俸半年,再去商討應對之策。若再有此類事件,提頭來見吧。”楊燧把玩著焦尾琴,續道:“不過今夜,先不談其他,就徐盈這件事,你們兩個前前后后都給我說明白了。”

窗外的林灼心中一沉,她之前在卷宗中了解到,當初何盈化名徐盈,深入瑞國皇宮成為一名普通宮娥,后被皇帝看中,一路晉封為徐妃,在宮中三年,何盈挖出了多名閹黨暗樁,只因還未到一網打盡的時機,故此一直等待。怎奈消息不慎泄露,何盈殺手身份被皇帝所知,只好假死逃生。時至今日,血衣派依然沒有查出當初是何人走漏風聲,派中是混入了奸細還是有人背叛不得而知。

林灼聽皇帝和顧焱話里話外,對當初這事疑慮甚多,似乎更偏向于何盈。林灼知曉,奇謀系在行使任務時,陰謀陽謀環環相扣,即便任務一時間無法完成,也會施加障眼法以待來日。難道何盈的障眼法延續到今日依然奏效?

顧焱跪在殿中,背脊挺得筆直,道:“臣第一次見徐妃娘娘是在多年前的太后壽宴之上。那時的她是太后宮中一個負責端菜灑掃的小宮女。在開宴之前,她端了錦繡玉蓉湯從回廊上朝大殿走,在拐角間與微臣不慎相撞。因菜肴選材名貴,她惶恐不安,臣見其可憐,便重新吩咐廚房另做,跟太后宮中總管也知會了一聲。“

楊燧哼了一聲:“自此之后,她時常找你玩耍可是真的?”

顧焱額頭沁出細汗:“皇上明鑒,她只是換班時來過兩次,贈與臣幾盆蘭花,只為道謝。此后也并無交集。”

楊燧道:“身為京城督防使,你桌上常年擺著布防圖。她可是見著了?”

顧焱一愣,道:“許是見過的,但每次她只在屋中待不足一盞茶的光景,即便交談中無意間瞥見,想必也來不及熟記,若趁我不備去拓印,更是絕無可能。”

林灼回想起血衣派中完整的瑞國布防圖不由得心下暗自贊嘆,何盈過目不忘的本領可謂是爐火純青了。

楊燧不說話,陷入了沉思。福公公尖聲道:“顧將軍,那布防圖實屬絕密,即便是一盞茶的光景,也不該由他人見到。你這是職能失守!這頻頻犯上的刺客,恐怕都是這布防圖流出之故。”

楊燧皺了眉,斥道:“待會兒有你說話的時候。此刻先聽顧焱說清楚。”

顧焱應了聲是,繼續道:“擅自令其他宮中的宮女進書房,確實是微臣的疏忽。至于福公公此前說我與徐妃娘娘有舊,實在是冤枉。我二人清清白白,乃君子之交。何談有舊?沒過多久,她便從宮女成了天子嬪妃,而后更是得享妃位,那時徐妃娘娘和皇上琴瑟和鳴,實是一對佳偶,臣也為陛下、為徐妃娘娘高興。

“但好景不長,那日,臣的親兵近衛項光找到我,匯報說,他在尋常的查案中,偶然之間發現徐妃娘娘跟宮外之人通信,項光接連蹲守了三個月,畫了一張聯絡網,才發現與徐妃娘娘通信不定時,不定點,也不定人,通信之人涉及京內各行各業,牽連復雜。他曾與其中一人交手,從武功路數上看極有可能就是血衣派中的人士,臣這才警覺起來,開始時刻注意徐妃的一舉一動。

“臣與項光聯合秘密調查,項光盯宮外,臣盯宮內。果然,汀蘭院舉動異常,徐妃宮中之人在暗中摸查各宮,從各宮的錢財來源與花費到夜間的輪值,從前朝后宮的關系譜系到朝堂政事走向,無一不查,汀蘭院還派人盯梢觀察首領宮女及太監的舉動。對皇上周邊人的探查尤其多,甚至御前侍衛換崗都被摸得一清二楚。

“若是這些探查只是因為后宮普通的爭風吃醋也就罷了,但徐妃娘娘的手已經伸到了陛下身邊……”

福公公似乎心有余悸地按著胸口:“這么大陣仗,這目的必是陛下啊。如此看來,當初顧將軍可是立了大功。”

楊燧面色不豫,道:“福公公,今日陣仗也挺大,但死的是皇三子。或許血衣派本就沒有想取朕的性命。目的對準的是朕身邊的人,你說是不是?”

福公公不敢反駁,低聲道:“皇上總是比我等想得更全面更深入。”

楊燧忽然轉移了話題:“聽說血衣派數年前風評不錯,匡正社稷、救濟百姓、鏟奸除霸,可是真的?”

顧焱:“確實如此。但后來敗壞了名聲,如今不過爾爾。”楊燧忽然笑了,站起身來,走到福公公面前:“福公公,伺候朕多少年了?”福公公臉上漾著不自然的笑意:“回皇上,已經有二十余年了。”楊燧道:“你好大的膽子!”

福公公雙腿一抖跪倒在地,帶著哭聲道:“皇上,這從何說起啊。”

楊燧道:“前幾日宮中大慶,百官朝賀,朕得閑與御史大夫喬穆對弈,約好如果他勝了朕,朕便允他一件事。那日朕輸了,本來以為喬卿會求升官求加祿,或是有甚冤案需皇家御審,沒想到他竟然說出了一句朕從未聽過的話。他說,皇上,微臣別無所求,只愿皇上再次翻閱五年來參閹黨一眾的奏章,嚴加核查,公平處置。

“參閹黨一眾的奏章?積攢了五年的奏章?!為何朕從未見過?你可知,當時朕都無言以對!福公公,御書房的奏折梳理呈報是由你一手親辦吧,這事兒你可知曉啊?”

福公公見事情敗露,整個人抖成了一團,上牙嗑下牙發出輕微的“嗒嗒”聲:“皇上,皇上……皇上,奴確實犯了欺君之罪,罪不容誅!但奴只是將參奴的本子撤下了,其他并未動過,還請皇上看在奴盡心侍奉的份兒上,留奴一條命吧!”

楊燧背手站立,臉色冷峻:“其他并未動過?那日之后,朕秘密傳召了軍機大臣,發現你福公公的手伸得可太長了。篡改奏章,買賣官員,左右政事,結黨營私,勾結后宮前朝……凌遲處死也不為過!”

顧焱跪在一旁見此大喜,叩頭道:“皇上英明,皇上英明啊!天下苦閹黨久已,苦閹黨久已啊!”

“顧焱,你說,有沒有這種可能,徐妃當初是為了拔除朕身邊的福公公一黨呢?”楊燧抬腳踹了福公公一腳,福公公委頓在地,雙眼渙散無神。

顧焱愣住了,身為維護京城治安的武將,他心思粗獷,一心圍繞著陛下的安全打轉。京城整治時,一般的探案由督防使負責,后續的查案審案則全數交由尚理司。尚理司司長由明坊司張軒兼任,也正是如此,明防司張軒和顧焱互相看不順眼,一個覺得對方頭腦簡單粗鄙不堪,一個覺得對方陰險狡詐心思深沉。頭腦簡單的顧焱從未想過,徐妃或許目標并不在皇帝。

主站蜘蛛池模板: 黔江区| 楚雄市| 江达县| 仙居县| 巴楚县| 陇西县| 射洪县| 雷波县| 多伦县| 汽车| 浠水县| 河曲县| 出国| 唐山市| 海城市| 绩溪县| 太保市| 淮北市| 乌审旗| 新巴尔虎左旗| 子长县| 贡山| 延寿县| 岱山县| 罗源县| 垣曲县| 彰武县| 明星| 长顺县| 和静县| 密云县| 治县。| 乌兰浩特市| 东光县| 文水县| 宁强县| 山阴县| 玉龙| 精河县| 襄城县| 潞西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