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宮宴異變
- 金絲雀與云上鷹
- 呆君記
- 4227字
- 2024-06-05 17:00:00
溫達伸手去捉那人手腕,手臂處的衣衫卻被鋒利的匕首劃破,一驚之下,酒醒了大半,他心思電閃,左腿輕踢,在桌腿借力,連人帶輪椅倏地滑了出去。
那人一怔,握著匕首緊步跟隨。林灼從房梁上飛下,一腳踢在了那人的胸口。騰騰騰,他倒退幾步,朝林灼拼勁甩出匕首,一跤坐倒。林灼側(cè)頭險險躲過,面紗被匕首帶了下來,她顧不上去撿,飛身上前,一把攥住他的咽喉。
林灼入血衣派以來,也完成過幾次任務(wù),那些罪大惡極的人臨死之際,有各種各樣奇怪的表現(xiàn),強裝不在意大笑的,戰(zhàn)戰(zhàn)兢兢求情的,妄圖用金銀珠寶賄賂的,拼命掙扎反抗的,屎尿齊流無比狼狽的……無論什么樣的人,在生死之間,眼神之中總有著濃烈的情緒。而手下這人,卻甚為奇怪,不掙扎不動,一雙眼睛平靜無波,瞳孔中倒映出她紅色披風(fēng)的影子,一張焦黃面皮之上,似是不屑于給出表情,一絲波瀾也無。林灼顧及溫達可能要留活口問話,手指略松幾分。
嘩啦一聲,溫達輪椅撞上不遠處的架子,輪椅翻倒,放置在架子上的水盆傾斜,兜頭撒了他一頭一身。林灼回了一下頭,再轉(zhuǎn)過頭來時,發(fā)現(xiàn)這人咬破了藏在口中的毒藥,一絲血線從嘴角流出來,眼見不成活了。林灼皺了眉,松開手,走過去看溫達的情況。
溫達像是愣在那兒了,身體一動不動。借著門口燭火的微光,林灼見他的眼睛赤紅赤紅的,手有些抖,束起來的頭發(fā)被水浸得一綹一綹的,臉上的水也不擦,任憑水流進眼睛,順著睫毛滑下來。突然,他發(fā)了一聲喊,把那架子猛地推倒,水盆也扔了出去。
林灼側(cè)開身,躲開幾滴飛濺的污水,嘆了口氣:“你還好吧?我扶你起來?”溫達別開頭,不看林灼,雙手努力在地上摸索,想站起身來。怎奈地上濕滑,他的一身本領(lǐng)又都是硬功夫,沒有幾分內(nèi)力,把袍子滾了個透濕也沒能起來身。他爬一下,跌一跤,手抵住架子想站起身,腳下一滑,反而跪了下去……
夜里的皇宮靜悄悄的,只有窗外青石板路上一隊隊侍衛(wèi)經(jīng)過的腳步聲。溫達僵在地上不動了,似是累了,也似乎是認(rèn)命了。林灼走上前,運勁兒把他身子提起來,讓他扶著柜子站穩(wěn),把輪椅翻過來,推到他身邊,讓他坐下。整個過程他一言不發(fā),只是一雙眼睛緊緊盯著林灼。
林灼把他安頓好,抽手想站起身來,溫達一把握住了她的手腕:“那人死了嗎?”林灼抬眼望去,行刺那人已經(jīng)雙目大睜失去了呼吸,嘴邊的血也凝固了。林灼點點頭,笑道:“溫將軍戰(zhàn)場上見的死人數(shù)以萬計,這回倒是又見到‘老朋友’了。”
溫達松開握住她的手,整個人靠在輪椅背上,深深地嘆了口氣。半晌,他幽幽地道:“我已經(jīng)不是當(dāng)年的我了。”說罷,他自嘲地笑笑,看著那人的尸體:“齊國這么多年,想殺我的心倒是一直沒變。”
過了一陣,他抬頭細(xì)細(xì)打量著林灼,示意他有話說,讓她也坐下來。林灼又拉回早先坐過的那把椅子,坐在溫達對面,等著他開口。
門口條桌上燭火跳動,給林灼的眉眼鍍了一層淡淡的光,面紗浸在了地板的水漬中,早已不能用了。溫達的目光從林灼的眉毛、眼睛到鼻子、嘴巴,從兩腮、頭發(fā)到額頭、下巴,端詳了好一陣,卻遲遲沒有開口。林灼被他看得有些別扭,輕咳一聲。
溫達又迅速掃了一遍林灼的面容,開口道:“姑娘不要以為我有惡意。只是……只是你今日救了我一命,有些話,我不能瞞你。不過,說來你可能也并不相信。前幾日,我好像見到你了,或者見到了一個和你一模一樣的一個人。不過那個你身受重傷,生命垂危……怕是……”
林灼霍地一下站起,心跳如擂鼓,她明白,溫達見到的那人恐怕就是秦若風(fēng),但這其中緣故不能對外人道,她怕溫達看出端倪,復(fù)又坐下,問道:“到底怎么回事,那人現(xiàn)在在哪?又怎么受了傷?”情急之下,林灼知道自己問得突兀,但也顧不得什么了:“溫將軍能將來龍去脈講與我聽嗎?”
溫達道:“姑娘救我一命,我自然全盤相告。那人已不知所蹤,只曉得她逃進了汀蘭院,再之后就憑空消失了。唉,這樁事,這樁事就是一個糊涂賬。初次見到那姑娘的那天,正好是瑞國大慶日。我和齊國使臣此次來瑞國也正是為送上一份賀禮。瑞國皇帝喜歡鋪張,大慶連賀七天,皇宮張燈結(jié)彩,富麗堂皇,到了夜間更是瑰麗無方。我行軍多年,簡樸慣了,素來瞧不上奢華物什,他們白日里笙歌陣陣,和我也沒什么關(guān)系。”溫達攥緊袍角,擠出幾滴水來,水滴無聲地落在地面,和剛才灑的污水混在一起。
“于是,我便只去了大慶當(dāng)日的晚宴。那日,赴宴的人甚為龐雜,除了外國隨行使臣、瑞國百官、皇子公主、宮中受寵妃嬪外,還請了民間的雜技師、舞姬、樂技師一大堆人,大殿中一時間推杯換盞,熱鬧歡騰。瑞國皇帝甚為高興,連喝了三壇美酒,甚至走下龍椅,與舞姬同舞。
“異變就是在那時發(fā)生的。當(dāng)時殿中燃著一百二十盞浮金燈,把大殿每個角落都照得亮如白晝。瑞國皇帝一邊喝酒一邊隨著舞姬轉(zhuǎn)了兩圈,忽然死死地盯住一處,眾人隨著他的目光看去,見一名宮婢正給大公主斟酒。此時殿中的歌舞、奏樂、談笑聲已漸漸停住,眾人面面相覷,不知發(fā)生了何事。大公主剛剛及笄,還沒從歡樂中緩過神來,見他父皇面朝自己的方向陰沉著臉,竟怕得‘哇’得一聲哭了出來。
“但誰也沒有想到,皇帝注意的并不是她,而是那個宮婢。瑞國皇帝就像瘋了一樣,把手中的酒杯摔了個粉碎,嘴里招呼著暗衛(wèi),猛地朝那宮婢撲了過去。瞬時,大殿中人人驚惶,生怕自己目睹了皇帝的丑行而被斬首,不要命一般朝門口擠去,霎時間走了個干凈。”溫達聲音低下來,拍拍輪椅,道:“那日,在宴席之上,我被扶著坐在了椅凳上,伺候我的仆人也跑得沒影了,于是我就這樣被迫留了下來,看了一場好戲。我是外國使臣,倒也不怕那皇帝將我殺了。”
“暗衛(wèi)來得迅速,幾人攔住了勢若瘋虎的皇帝,其余的十幾人圍住了那宮婢。到這兒,你或許也猜到了,這人就是和你長得一模一樣的那人。她的武功極高,手無寸鐵還一人對陣十?dāng)?shù)人,明明應(yīng)該是劣勢,但她猶如一條游魚一般游走在暗衛(wèi)之間,我看不清她抬手的動作,只能看到暗衛(wèi)一個一個地倒了下去。有的能還一兩招,有的甚至一招未出就已斃命。她一人壓制住了所有人。
“有的暗衛(wèi)已經(jīng)開始后退,但更多的是不要命地迎上去。瑞國皇帝從身上摸出了一張紙,抖著手展開,薄薄的宣紙,折痕嚴(yán)重,紙張已現(xiàn)暗黃色了。在我所處的位置,我看不清那紙上面具體是什么,只能模糊看到一個輪廓,那是一幅畫,畫的似乎是一個人。瑞國皇帝看看畫,看看那宮婢,神色越發(fā)兇狠。他叫來了大內(nèi)侍衛(wèi),甚至還想去叫顧焱將軍。
“那宮婢神色自若,砍瓜切菜一般料理了一批人,殿中只剩下圍著皇帝的幾名暗衛(wèi)。她從倒在地上的死尸身上抽了一把刀,朝那瑞國皇帝走去。那皇帝竟也不怕死,臉上的憤怒大于恐懼,正在雙方焦灼之際,齊國使臣宋效天率一眾仆從趕來,那仆從個個身材瘦小,卻力大無窮,有幾人還拿著長長的狼牙棍。
“宋效天的到來,是我沒有預(yù)料到的。那宮婢連看他也沒看,徑直朝著瑞國皇帝走去。宋效天跟皇帝草草行了個禮,便招呼仆從們圍住那宮婢。唉,我本以為,那女子這么厲害,這一回必也有驚無險。畢竟燕國和齊國交戰(zhàn)多年,齊國人的武功路數(shù),我心里大致是有點譜的。但,這戰(zhàn)局走向竟然詭異起來。
“齊國那些仆從,每兩人為一組,共用一條狼牙棍,六組十二個人把狼牙棍使成了帶著尖刺的鐵籠,那宮婢剛開始還能沖出包圍,但隨著狼牙棍越逼越近,終于把她困住了,六條狼牙棍前后左右把她整個人架住了。她的幾處大穴、筋脈都被制住了,或許這樣講起來,你感受不清楚,她就像蜘蛛網(wǎng)上的蚊蟲,被牢牢鎖住了。
林灼的眼淚不知不覺地滾滾跌落下來。這么多年來,為了跟秦若風(fēng)做到一模一樣,她和秦若風(fēng)共同訓(xùn)練,共同拆招,共同練功,甚至同吃同住,對她的了解早就刻在了骨子里。聽著溫達的講述,她甚至能在腦海里還原出秦若風(fēng)的招式。對她而言,秦若風(fēng)不光是令人敬仰的師姐,更是人生之途的燈塔,寒夜里的繁星。她太優(yōu)秀了,太強悍了,同時又太冷漠了,太安靜了,可林灼就是喜歡她,喜歡追隨著她,即便清醒地知道,這輩子也不可能達到她的高度。
“那瑞國皇帝就是個瘋子,徹頭徹尾的瘋子。他搶過了暗衛(wèi)的長劍,在她的肚子上狠狠刺了一劍,隨手把劍扔在地上。他吩咐暗衛(wèi),把那宮婢的手筋腳筋全部挑斷,然后拉去游街。他話還沒說完,那宮婢趁那些仆從不備,忽然一腳踢起地上那把劍,朝著瑞國皇帝飛去。可惜,可惜,只割傷了他的手臂。齊國那十二名仆從,毫不手軟,壓緊狼牙棍,無數(shù)的鋼針刺入她的身體。她發(fā)了一聲喊,內(nèi)勁灌足全身,把那些狼牙棍、仆從全都震了出去。她沖出了殿門,奔入了夜色之中……”
林灼急道:”那怎又得知她去了汀蘭院?”
“我是第二天聽宮中人說的。那晚發(fā)生的事,實在令人震驚,即便顧焱將軍下了死命令去捂緊眾人的嘴,可還是有各種各樣的消息流傳。更何況,顧焱,他本人可能也參與了這件事。又怎么有立場去讓別人閉嘴?
“有人說,那宮婢一路徑直跑到了汀蘭院,與正從院中出來的顧焱將軍迎頭碰上了。顧焱將軍見她一身血,便攔住盤問,那宮婢命在垂危,不想多耽,便使開拳腳功夫想避開他,顧焱發(fā)覺她身手不凡,把她當(dāng)成了刺客。有人說,她挨了兩掌,有人說,挨了三掌。總之,她生受了他幾掌,腳下不停,奔入內(nèi)殿不見了。”
“不見了?”
“對,不見了。是真的不見了,如今距離那天已經(jīng)三四日了,侍衛(wèi)們將守得鐵桶一般的汀蘭院翻了不下十?dāng)?shù)遍,但那宮婢就像是長了翅膀飛走了一樣,再也沒發(fā)現(xiàn)蹤影。”
林灼吁了一口氣。秦若風(fēng)不見了,那她就還有機會是活著的。她不相信秦若風(fēng)會死,也不愿相信她會死,那可是天下第一殺手啊!又有誰能將天下第一的殺手殺了呢。
溫達見她的神色從焦急不安轉(zhuǎn)而穩(wěn)定下來,心下也猜到了幾分她的想法,他怕到時候林灼反而更失望,續(xù)道:“那女子受傷太重,怕是兇多吉少。”林灼站起身來,腦中嗡嗡響,聽不進任何對秦若風(fēng)不利的話,心中一個念頭越來越清晰,越來越急迫,她要去汀蘭院,去汀蘭院找秦若風(fēng)!
溫達還在那兒念叨,不知道是今日飲多了酒,還是就想跟林灼一吐為快:“其實這件事想不通的地方很多。比如那顧焱,為何在瑞國大慶之日,眾人都在啟明殿中歡慶之時,孤零零地去那汀蘭院?還有那瑞國皇帝,如何突然就瘋了一般?”
林灼已經(jīng)待不下去了,心中像扎入了一根釘子。她在屋中來回踱了幾步,走到窗前,見巡邏的侍衛(wèi)依舊是一隊接著一隊。那些在各處尋找的侍衛(wèi),像密密麻麻的螞蟻一般,將宮中每一處都搜羅到了。林灼心下尋思,如果這樣干等下去,怕是等到天亮這些人也不一定會撤。可是如果這樣跳下去,無異于自投羅網(wǎng)。她運耳細(xì)聽,政使館的樓梯上傳來雜亂的腳步聲,想必是那些侍衛(wèi)在外面遍尋不著,開始搜查每一間宮室了。政使館瞬間喧嘩起來,被人從睡夢中叫醒的不滿聲,吵鬧聲,侍衛(wèi)隊隊長粗魯?shù)暮攘盥暲p雜在一起,讓林灼的心一分分抽緊,更加地難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