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人正是當年四大殺手之一的喬之洛,曾經五毒系呼風喚雨的大師姐。喬之洛皮笑肉不笑地道:“小桔,給歐陽師叔問好。”
小桔正是旁邊那位黑裙姑娘,她一笑,眉眼彎彎,兩腮露出兩個酒窩來:“見過歐陽師叔。我叫葉桔,是師父新收的關門弟子。”
歐陽群川點點頭,給一旁的小弟子使了個眼色,那弟子心領神會,一溜煙溜出大殿去了。
喬之洛環視了一周,五毒系的眾弟子無人敢與之對視,只有藍墨昂著頭,絲毫不怯。喬之洛把目光落在凌霄派幾人身上,不耐煩道:“都說了不接,你們怎么還杵在這兒?”
程西君察言觀色,得知面前這人必是比歐陽群川還要厲害的人物,心中憤恨,面上卻絲毫不敢顯露:“喬前輩,還請您不要為難晚輩。歐陽前輩今日代掌掌門,接不接還得歐陽前輩示下。”
喬之洛抬頭看一眼歐陽群川,心知以歐陽群川的脾氣,如果不接,早就把他們轟出去了,還能留下用飯,還羅里吧嗦一堆?心下一動,笑道:“很明顯,歐陽師弟怕是想接,我呢,就是不想接,他雖代掌掌門之位,但我卻是他大師姐。要不,老規矩,斗毒,誰贏了,聽誰的。”
程西君斷然沒想到事情的走向竟然發展到如此地步,不由地愣在了當場。
歐陽群川苦笑,嘆口氣道:“那就如此吧!”說罷,長臂一揮,示意弟子在廳中擺上斗毒的用具。小徒弟們手腳麻利,在大殿中擺上長桌,桌上放了幾個白瓷小盤、幾塊布巾、匕首、清水等物。
鄭冼站起身,對歐陽群川道:“師父,您和喬師伯的毒藝高超,平時試毒的小兔或許無法承受,容弟子抓幾只肥胖的大兔子來。”
喬之洛似乎聽到了什么可笑的事,仰頭大笑起來,笑罷道:“我離派這么多年了,沒想到現在試毒還在用兔子。我這毒可不是什么兔兒狗兒貓兒就能承受得住的,按我說,咱就用人如何?”
鄭冼和藍墨對視一眼,心中打鼓,平時派里每兩年一次的折桂賽上確實是弟子之間互相下毒,但都提前備了解藥,而且歐陽群川就守在當場,若有什么意外,都會及時救回。可這用毒頂級的兩人賽起來,可當如何是好?
歐陽群川走下來,站在殿中,道:“用人的話,這次是我們互相試毒嗎?”
喬之洛圍著歐陽群川慢慢踱步,繞了一圈:“自然不是。你我都是浸泡在毒物里的老妖怪了,再新的毒藥,吃下肚中效果也會打個對折。那多沒意思。還是殘害自己的同門有意思,你說呢?”
歐陽群川冷下臉:“喬師姐,我說過多次了。武通海師哥的死,跟我無關!”
喬之洛一把扯住歐陽群川的袖子,聲音尖利:“你不配提他的名字!”她情緒一下子激動起來:“你說與你無關就無關?我一直陪在他的身邊,但他就是中了毒!何人下毒能夠逃得過我的眼!當時你的毒藝已頗有趕超我的架勢,誰能給你證明不是你呢?”
“那誰能證明就是我呢?就憑你的猜測嗎?武師哥還中了刀傷呢,江湖人使刀之人千千萬,你也猜一個?!”歐陽群川雙目緊盯著喬之洛,兩人對視良久,喬之洛終是嘆了一口氣,放開了歐陽群川的袖子。
喬之洛似乎是累了,道:“旁的話,不說了。斗毒吧!”說完,坐在長桌的一側,半闔了眼皮。
葉桔的聲音干凈清脆:“師父來之前說了,這回試毒的人,不能是五毒系的弟子,精武系還是奇謀系,選一個人出來即可。你們選一個人,我們選一個人,服下對方的毒藥,用自己研制的解毒丸嘗試化解,化解不了或者化解程度淺的自然就是輸了。”說到這兒,殿中小弟子已經耐不住竊竊私語起來。
“我師父這邊,試毒之人就是我了。雖然我拜入師門已滿一個月,但毒物譜還沒背下來,理應視為非五毒系的弟子一般。”說罷,葉桔坐到了喬之洛的身邊,沖喬之洛一笑,似乎并不害怕接下來的試毒。
喬之洛摸摸葉桔的頭,臉上的悲傷暫去。她站起身,朝東側座位走了過來,瞧了瞧鄭克欽和奇謀系尹冬,最終將目光停留在了林灼臉上:“你就是秦若風吧?”
林灼起身拱手道:“見過喬師叔。師侄正是秦若風。”
喬之洛拉了下她的手臂,將林灼帶到葉桔的旁邊坐下,笑道:“我一見你這孩子就喜歡。給我們試毒,你可愿意?”說罷,不待林灼回答,馬上又道:“我也在血衣派待了幾十年了,奇謀系的人肚子里彎彎繞繞太多,我怕他們使什么絆子,五毒系又個個是小毒物,還是你們精武系好,身強體壯,適合試毒。”
鄭克欽把筷子啪地一聲扣在桌子上,雙目怒瞪著喬之洛:“喬師伯,那你怎么不選我?”
喬之洛瞥他一眼,道:“我可不敢選皇太子。”
鄭克欽是血衣派掌門鄭松的兒子,派里有小弟子暗地里給鄭克欽起了個諢號叫皇太子,但從來沒有人敢當面跟鄭克欽叫過。
鄭克欽一時語塞,臉漲得通紅。
喬之洛對林灼道:“若風,你如果愿意試毒,就在這兒坐著別動,如果不愿意,就站起來走回去。好不好?”
歐陽群川臉色嚴峻,聞著淡得幾乎無法捕捉的茉莉香氣,心下幾乎篤定喬之洛剛才給秦若風下了毒,有一種毒叫白茉散,輕觸即可中招,中毒者短時間內雙腿麻痹,無法直立行走。喬之洛這不是擺明了讓秦若風坐著動不了么?
一股麻酥酥的感覺順著林灼的大腿往下一直游走到腳踝,兩條腿像兩根面條似的提不起來。林灼還沒開口,喬之洛眼疾手快地在林灼面前的白瓷小盤中放了一顆珍珠大小的紅色藥丸,在葉桔面前放了一顆白色藥丸,動作快得幾乎看不出她是將這藥丸藏在了身上的哪一處,她邊放邊道:“既然你坐著不動,我就當你愿意了。”說罷,示意歐陽群川輪到他了。
歐陽群川像變戲法一樣從袍子里取出一串拴在一起的小瓶子來,白瓷瓶、青瓷瓶、黃瓷瓶……五花八門,幾乎讓人看花了眼。他和喬之洛迅捷的動作截然相反,反而慢吞吞的,他拎著那串瓷瓶呆看了一會兒,似乎是很為難,不知道選哪個好。
這種頂級的斗毒定是一開始就要拿最致命的毒藥,從剛才喬之洛的動作就能窺得一斑,她必然是早就做足了功課,上來就取出了她最滿意的第一等的毒藥放在了林灼面前,將第一等的解毒藥丸放在了葉桔那兒。而歐陽群川的猶豫不決,好似這一串都拿不出手,又好似隨便拿哪個都能和喬之洛比上一比。
歐陽群川似乎故意想激怒喬之洛,他皺著兩條眉毛看一眼喬之洛的紅藥丸,看一眼手中的瓷瓶串,來回來去看了好久,喬之洛的臉色也越來越沉。
在這期間,林灼呆呆地看著面前這粒毒藥。顏色鮮紅鮮紅的,像極了鮮血。紅得讓她想起了她裹著秦若風下葬時的那條紅披風。
如今她又回到了門派,而她的師姐秦若風躺在冰冷的泥土里,再也回不來了。
夜色漸濃,一彎新月掛在天空。月暉很淡,染白了一點門檻。
忽然,藍墨吃驚地向前邁了一步,驚醒了愣神的林灼。不知何時,歐陽群川終于放好了毒藥,葉桔面前的白瓷小盤里放了一粒黑色的藥丸,而林灼盤里,歐陽群川放了一粒黃色的藥丸。
葉桔早就等得不耐煩了,神色得意地瞥一眼林灼。拿起旁邊的匕首,輕輕劃破指尖,一滴血滴在盛了水的瓷碗中,接著順手抄起黑藥丸就丟進了口中。
鄭冼從隨身的口袋里,掏出一個沙漏,放在桌上。細紗飛速流下,一旁的藍墨緊盯著沙漏默默地計數。
沒過幾時,葉桔的臉就開始扭曲,豆大的汗珠從額間沁出,臉色煞白。她兩手抓著桌子,討好地看著喬之洛,像是在邀功,隨即掙扎著滴了一滴血到另一個白瓷碗中。
忍了一會兒,在沙漏還剩三分之一時,葉桔終是抵不住,忙一把拿過白藥丸吞下。與此同時,鄭冼放倒了沙漏,向歐陽群川點了點頭。
屋里很靜,半晌還能聽到葉桔粗重的呼吸聲。喬之洛臉色冷漠,但一只手輕輕地撫著葉桔的頭。葉桔很快安靜下來,臉色又恢復紅潤,起伏的胸口也漸漸歸于平緩。葉桔伸出手指,在另一個白瓷碗中滴入一滴血。
鄭冼拿著盛了葉桔試毒前中后血滴的三個白瓷碗給眾人看。
只見試毒后的血色,明顯略深于之前,證明毒素并沒有完全解除,也就是喬之洛的解藥沒有清除盡歐陽群川的毒藥。
不知何時,五毒系弟子們已經圍成了一圈。看著這毒素明顯的殘余,眾人臉上都露出了一絲笑意。這些人大部分是歐陽群川的弟子或師侄,在這斗毒的時候,自然是不希望歐陽群川輸。
但看到試毒過程中的血色,眾人臉上的笑僵住了。那碗血色,紫紅發黑,比之后來解毒后的血色不知深了多少倍。一粒解藥就能將這至毒解到如此地步,屬實是令人驚詫。
喬之洛面色倨傲,淡淡地瞥了一眼結果,眼角帶了三分喜色。
眾人唏噓一陣,把目光投向了林灼。
林灼只覺得眾人的眼光是一支支利箭,要把她的身體洞穿。
林灼機械地拿起匕首,在手指上割了一個小口,滴了一滴血在一旁的瓷碗中。血滴在水中暈染開來,像在碗底開了一朵紅色的小花。
看著面前這粒猩紅的毒藥,林灼感覺自己的大腦一片空白。
如果是秦若風在這里,她會吃嗎?
如果只是林灼在這里,又會不會吃呢?
林灼覺得自己成了林灼和秦若風中間的一個什么人,兩端都在拉扯著她。
此時,圍在周邊的人群出現騷動,一個人撥開眾人走了進來。奇謀系尹冬見了,驚喜道:“何師姐,你來啦?”
何盈分花拂柳般從眾人身旁走過,臉上帶著盈盈的笑意,身著一件月白色繡丁香的長裙,薄施脂粉,眼中泛著星光點點。
一股濃而不烈的香氣裹住了林灼,像墜在了花谷里。她抬頭望去,親眼見著何盈見到她后,眼中的光芒一下子暗了。但她臉上的笑并沒有變,語氣熟稔,仿佛更帶親昵:“若風,怎么一回來就在試毒?萬一因此喪命,冤也冤死了。”
何盈笑不達眼底,猝然站住,又反應過來自己站得急促,忙又上前墊了兩步。雙手順勢抓了一縷頭發把玩,整個人從緊繃變得松弛起來。旁邊人只覺得她笑得好看,姿勢自然自在,只有和何盈對視的林灼才感覺出來前后完全不同的變化。
林灼明白何盈已經看出來了她不是秦若風。她這句話看似在問試毒的事,實際卻句句不離秦若風。
林灼看著何盈痛苦的眼神,也被這痛苦傳染了,如果死的是她,活下來的是秦師姐,又該有多好。可如今卻是她活著,一個普通的廢物頂替了第一殺手活著……
“是,冤死了。”
林灼不知道從哪來的一股力氣,抓起盤子里的紅藥丸就丟進了口中。鄭冼把沙漏重新放好,眾人神色緊張地看著林灼。
林灼避開眾人的眼神,盯著簌簌下落的流沙。
半晌,沙落盡,林灼沒有絲毫異樣。
喬之洛一對美目瞪得斗大,難以置信地看著林灼。
林灼硬著頭皮滴了一滴血在瓷碗里,順手拿起歐陽群川的黃色藥丸服了。
眾人等不得鄭冼拿起,一擁上前,只見這碗血水和剛才未服藥時的顏色一般無二。
“這不可能,不可能!”喬之洛目眥欲裂,伸手便要摔碗。小桔抱住她的胳膊:“師父,等一下,再看一眼服完解藥的顏色。”
又等了些許時候,林灼滴了一滴血在另一個瓷碗里。鄭冼將林灼和小桔的六碗血水擺在一處,林灼三碗顏色一樣的血水分外明顯。
一直站在遠處的歐陽群川此時踱步過來,細細地看了看林灼的第三碗血水,臉上露出笑意。
田光華見此情景只覺得沒趣,嘟囔道:“這還是毒嗎?沒看出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