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光華走到林灼身邊,問道:“秦姐姐,他們是什么人?聽你叫他師叔,他也是血衣派的嗎?”鄭克欽白了田光華一眼,道:“不是血衣派的,是相識的故人,按輩分這么叫而已。”田光華氣道:“我在問秦姐姐,你搭什么話?”
鄭克欽雙手搭在船舷上,臉拉得老長:“秦姐姐,親姐姐,你可真敢叫啊。”田光華咬牙就要拔劍跟鄭克欽相斗,手剛放到劍柄上,就聽到程西君忽然道:“你們聽,什么聲音?”
此時,夕陽西斜,金色的陽光灑在河浪上處處都是細碎的金光,一條寬寬的“金鏈”鋪在河面上。猛地幾團暗影投在了水波上,劈開了這條金鏈。遠遠地,幾艘船像離弦的箭一般飛速駛來,每個船上都是白色的船帆,帆上用藍色涂料寫了斗大的“連”字。白紋站在幾人身后,見狀臉色一變,大叫:“是河盜!”
幾個呼吸間,河盜的船已然駛近,領頭一艘大船,后面跟著四艘中型的貨船。船家忙慌慌地將小船駛離河面中心,為河盜的大船讓開路線,向河邊駛去。
“嗖嗖嗖”幾支箭破空而來,程西君拔劍擋了幾箭,但還是有幾支箭射穿了船艙。林灼等人躲了箭,抬頭再看,河盜的船已經遠去了,原來剛才這架勢只是驅逐雜船。白茶跺腳恨道:“這鬼河盜,好大的威風!”
剛才被武達海一陣嫌棄,現在又讓河盜如此奚落,程西君感覺被掃了面子,臉色不虞,黑著臉吩咐船家道:“回到河中心,加快點速度。”說罷,一甩袍袖,進了船艙。
夜間,眾人都睡得迷迷糊糊的,忽然又有長箭射到船舷發出了咄咄咄的聲音,船家朝河岸劃去。河面水聲激蕩起來,似是過了許多大船。林灼早在大船靠近之時就醒了,等后面箭射到船上,更是睡意全無。林灼爬起身來,走到船頭,坐在搖櫓的船家身旁。
一彎新月掛在天上,幾粒星子隨意散落在黑絨鍛般的夜幕里。河岸兩邊每隔幾十米掛著一個彩燈,照在河浪上反射出各種顏色來。有幾處彩燈被風吹滅了,那河浪便明明暗暗的,有有一種迷蒙的不真切感。不知是哪里來的蟲鳴,時斷時續地唱著。
就在這靜謐的河面上,忽然遠遠地駛來幾艘大船,船頭火把照的亮如白晝,幾名孔武有力的河盜持著刀劍,站在船舷處守衛,船帆上依然是斗大的“連”字。船行的飛快,轉瞬間就來到了林灼等人的切近。林灼撕下幾塊裙角,放水里浸濕了,團成幾團,緊抓在手里。那船果然又開始放箭,林灼看清來箭勢頭,手腕運勁,一一將布團扔出。只聽嗤嗤嗤幾聲,布團將長箭擊落在水中。那船上放箭的河盜見狀,大聲喝罵,怎奈那大船不停,喝罵聲便逐漸地隱入夜色中了。
船家一邊搖櫓一邊嘆道:“算上剛才那波船,已經過去十多艘了。看來又有大隊商船要遭難了。姑娘,多謝你,讓我的船少落幾個箭孔。”
林灼看著遠處已成為幾點小小亮光的河盜大船,陷入了沉思。
疾行幾日,林灼等人在運河祥照流域上岸換馬。落腳處是一個小城,名喚曲新城,在運河繁華的周邊城池中并不顯眼,卻聲名遠播,以歌坊舞坊聞名。碼頭處,各色客船絡繹不絕。
林灼等人連著多日坐船,早感疲憊,在馬坊買了馬后,便找了一家小酒館歇腳吃飯。此處已近瑞國和燕國的交界,遠處已能望見群山,距離血衣派也不過三五日的馬程。想著馬上就要到了,幾人緊繃的神經也漸漸松弛下來,便坐在二樓自在地吃菜飲酒。
酒館一樓進門不遠處設了一個矮腳長條桌,桌上放了一個琉璃圓盤,盤中零散地落著一些散碎銀子,桌后放了幾個圓凳,有一蒙面紗的女子抱了琵琶在低聲吟唱。
歌聲清越,如繞梁的黃鶯,如山間的清泉。眾人如癡如醉地聽著,林灼卻有些心不在焉,時不時地回想起那日狂風大雨之中武達海仰天高歌的情形。如果那首歌是武通海生前喜愛的歌曲,那么自小和他一起長大的師父鄭松會唱也不稀奇,師娘施麗娘也可能是從師父處學來。不過為何師父在被她問到唱的什么歌時,直接否認了呢?這首歌對于師父來說是禁忌嗎?難不成,武通海師叔的死和師父鄭松有關?多年前的那個夜晚到底發生了什么呢?
回想起鄭松和藹的面貌和教授武功時的耐心,林灼恨不得給自己一掌,忙搖搖頭清除思緒,她怎么能懷疑師父呢?
幾人飯罷,正欲收拾東西下樓。忽然有一人腳步如飛,登登登幾步奔上樓來。眾人抬頭,發現來者正是此前見過一面的祁正亭,祁正亭懷里抱著一個戴著紅線帽的小孩,那小孩一雙大眼如兩丸水銀一般,正是祁果果。
祁果果掙開祁正亭的懷抱,直沖著鄭克欽沖過來,一把摟住鄭克欽的脖子,小小一個人兒像是樹上的紅果子吊在了樹枝上。祁果果的聲音軟糯糯的:“好久不見呀,凳子哥哥。”說罷,歪歪頭看著林灼,扮了個鬼臉。
祁正亭走到林灼等人桌前,朝林灼和鄭克欽深施一禮,林灼和鄭克欽忙站起身來還禮。祁正亭道:“祥濟流域出事兒了。”
一語落下,舉座皆驚。祁正亭道:“從南方來的綢緞商船,一隊十六艘,在長通碼頭附近被河盜二當家連瓊帶隊劫走了八九艘。運河周邊的七大門派掌門昨日碰頭商議,不日將攻打河盜駐守的河心諸島,滅一滅河盜的威風。祁某不才,想趕去助一臂之力。此番前去,甚為兇險,祁某雖自負武藝尚可,但亂軍之中也難保能留得性命。”祁正亭說到這兒,眼圈微紅。
林灼道:“祁大哥,有什么事您盡管說便是,我和克欽必將盡力相助。”
祁正亭道:“如果是我一人,也就罷了,奈何果果還小。”祁正亭雙眼望著林灼道:“我想讓祁果果拜入血衣派門下。”
林灼和鄭克欽一愣,但也瞬間明白了祁正亭的意思。祁正亭道:“我知道,貴派向來收徒只收孤兒孤女。果果的娘幾年前因病去了,這幾年她一個小娃娃跟著我也吃了不少苦。我這一番兇多吉少,你們只當我死了罷了!”
林灼走上前,摸了摸果果的頭,對祁正亭道:“祁大哥,我和克欽是小一輩弟子,還沒有收徒的資格。但您既然如此說,我們可以將果果帶上血衣派,如果家師能收自然是最好,或者由哪一位師伯、師叔收徒也是一段佳話。如果無法收徒,您之后可以隨時來血衣派,接了果果走,如果您不能來……果果也能在血衣派平安長大。”
眾人都知,林灼口中的“能不能來”便是看這次攻打河盜是否能留得命在了。
祁正亭心中感動,道:“果果,過來磕頭!”
祁果果在鄭克欽身邊見形勢不對,小臉早就跨了下來,如今聽到祁正亭如此說,更是哇得一聲哭了出來,邊哭邊道:“阿娘不要果果了,爹爹也不要果果了……”
祁正亭喝道:“果果,爹爹是去打河盜,為了天下大義。河盜猖獗,你將來好好習武,爭取也早日出得一份力。”果果聽聞愣了愣,又扁扁嘴哭了起來。祁正亭無奈,蹲下身,擦掉祁果果臉上的淚珠,軟聲道:“爹爹答應你,爭取保得性命,以后來血衣派看你,好不好?”
祁果果大眼睛里含著淚珠,停下哭聲,扯著祁正亭的袖子道:“這是爹爹自己說的,男子一諾千金!”祁正亭眼角流露出幾分慈愛,道:“好,爹爹記住了。”
祁果果走到林灼和鄭克欽面前,雙手交疊,跪下去正色道:“謝謝哥哥姐姐收留果果。”
林灼忙將祁果果扶起,牽了她的手。祁正亭見狀,心下牽掛已去,慨然道:“多謝兩位少俠,咱們江湖再見。”說罷,轉頭大踏步離去。
祁果果呆呆地看著祁正亭的背影越來越遠,直到祁正亭出了店門不見了,方才又哭了起來。
帶著祁果果,一行人多少要偏顧著孩子,走走停停,直走了七日方才來到靠近血衣派的群山腳下。不過幾日,祁果果已經跟所有人都混熟了,連嬌脾氣的白茶都喜愛她喜愛得不行。
林灼和祁果果共乘一馬,走在隊伍的最后面。程西君等人均是第一次來到神秘的血衣派切近,心頭不由得有些激動和急切,程西君馬鞭輕擊,胯下馬噓律律一聲吼,跑到前面。
程西君眼前是層巒疊嶂的群山,滿眼的翠色欲滴,繞著山腰山頭有白蒙蒙的云霧。早上的云霧隨著微風輕輕飄動,將更遠處的山景遮擋得迷迷蒙蒙,時而又吹散開來,豁然瀉下一片亮色。靠著山腳有幾間矮小的草房,炊煙緩緩升起,為自然淳樸的風光增添了幾分人間煙火氣。
腳下的這條路直通向大山深處,路由寬闊逐漸變得狹窄,兩旁的綠草卻更加茂盛,一簇簇長得直及馬的小腿。零星的白色、粉色、紫色、黃色等的野花撒在期間,蝴蝶忽閃著翅膀落在花上,恍惚是那花兒在向人眨眼睛。
祁果果聲音脆脆的,道:“秦姐姐,我們采些花兒來戴好不好?”林灼應了聲好,便抱了祁果果下馬。程西君正走到山腳,馬上要進山了,聞聲回頭,皺著眉似有些不耐。
鄭克欽下馬,抱著臂膀,對程西君道:“程兄不要著急,進了眼前這道山門,就不適合快馬疾行了。”
白茶訝然道:“鄭兄此言從何說起?”
鄭克欽還未答話,只見程西君揚鞭輕擊馬臀,沖入兩山中間的窄道。田光華一夾馬腹也追了上去。白紋拉著白茶的馬韁,示意白茶不要急。
林灼和祁果果采了些花編成花冠,一人一個戴在頭上,手牽手走了過來。林灼見人數不對,不由地一呆,轉頭看向鄭克欽:“程大哥他們進山門了?你怎么不拉住他們?”
白紋警惕心大起,道:“秦女俠,這山門處可有些古怪么?”
林灼道:“古怪倒也說不上,”說著,抬頭看看天色,續道:“這群山是華夫山脈,里頭大大小小幾十座山,山里不光岔路多,這時節還愛多云霧,如果不熟識路的人十有八九要迷路的。”
白茶急道:“二位英雄必然是識得道路的了?那么我們趕緊追上去吧,大師哥的馬腳程快,若是迷路走岔了,可不好追呀。”
鄭克欽懶洋洋道:“你家大師哥一意孤行,一路上對我們也沒個好臉色。這時節……”
林灼咳嗽兩聲,打斷鄭克欽的話:“白女俠,此事急不得,他們一會兒就會回來的,我們先吃碗茶吧。”
白茶奇道:“吃茶?這荒郊野嶺,哪來的茶……”
話音未落,從山腳的草房處遠遠地過來兩個人,看身形姿態像是兩個年邁的老者。那個老爺爺肩上擔著一個扁擔,兩頭挑的不是水桶,而是捆扎著挑了兩個大白瓷甕,腳步稍有遲滯,大體還算矯健。老婆婆拄了一個藤條拐杖,牽著老爺爺的衣角,一步步在后面跟著,手臂上掛著的網兜里裝了幾個白瓷碗。
白紋和白茶對視一眼,心中都感到好奇。片刻間,兩位老人已經走到近前,白紋細看老婆婆的藤條拐杖,那拐杖藤條遒勁有力,密實地匝在一起,古銅色的藤身油光發亮。白紋捋了捋劍穗,警惕心大起。
鄭克欽朝著那兩位老者揮揮手:“劉叔,宋嬸,今日也是六安茶么?”他臉上浮起笑容,幾步上前接過扁擔,幫著劉叔卸下白瓷甕。宋嬸慈祥一笑,摸了摸鄭克欽的頭,道:“是了,六安茶味濃不苦,香而不澀,是久喝不膩的了。”說著,宋嬸放下白瓷碗,摸了摸鄭克欽的頭,道:“任務完成了?”鄭克欽點點頭,宋嬸道:“嗯,其實安全回來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