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教會信徒事先從教堂、神殿買來了抄寫在羊皮紙上的經文，貼在馬車隨處可見的地方，

如今，這些受過祝福被風雪打濕，上面的墨汁順著邊緣浸透染黑，有的祝福已經模糊不清了。

一百多人的商隊，想不發出一丁點動靜根本不可能，尤其那些難以管控的自由人，他們大聲抱怨天氣和伙食，聽得讓人耳根生繭。

車隊繼續行走著，目前一切如常。

這段道路暫時是安全的。

“好像又要下雪了，寒潮不是剛過去么。”萊昂騎著鬃黑的高頭戰馬楊達，他感覺天氣有些變化，始終籠著云層，視野白蒙蒙的。

積雪被踩實，形成薄薄冰層，步行的人稍不留神就會腳底打滑，鑲了鐵質馬蹄鐵的戰馬楊達到沒有出現這種情況。

“寒潮被熊神驅散是個緩慢過程，帝國人先生，在第一場暖雨降臨前，我們尚未度過冬天?！迸c他騎馬并肩的護衛隊長解釋道。

短暫四天時間，二人相處愉快。

雷打不動的一天早晚兩次比試，多是克瓦什主動找他，使用各自最擅長的武器裝備，結果毫無懸念，護衛隊長在軍伍磨煉的陣列戰技，比不上他從黑玫瑰騎士團苦練的決斗技巧。

一方痛打，一方挨打。

北境的尚武風氣，使得多次擊敗克瓦什的萊昂，贏取了在商隊護衛心中的威望。

他也樂在其中，有個耐揍的人形沙包，供自己消磨時間，同時摸清楚了基斯里夫勇士的作戰風格。

勇猛、莽勁、粗中有細。

雪花又飄了起來。

基斯里夫的大草原，最適合游騎兵們騎馬飛馳，伴隨商隊前方探路的烏果爾游騎兵歸來了，他們粗獷質樸的面龐喜悅地大笑，其中兩人的馬鞍后面馱著狩獵來的麋鹿。

除去烏果爾人，當屬商隊雜役和自由人最開心，烤鹿肉打牙祭，他們今晚也能跟著沾點葷腥。

“基斯里夫不講究領土動物的歸屬權問題？在別的波耶領土上狩獵，不會被認為偷獵行為嗎？”萊昂好奇問道。

帝國境內的貴族們擁有土地強宣稱，涵蓋了土地所有產出，礦藏、林木資源、河流漁業包括森林里的動物，每年總會有餓急眼的平民冒險去森林狩獵，捕殺領主老爺的獵物，他們一經被抓，輕則罰沒重金，重則剁手砍腳。

“這一行為構成偷獵，而且會被視為嚴重冒犯，只是......”護衛隊長尷尬頓了頓，“具體看當地波耶的勢力強弱，像塞普里奇的烏多波耶，這幫無法無天的烏果爾人肯定有所收斂?！?

“看來沃爾克斯格勒的波耶，能力不太行啊?！比R昂瞇著眼睛笑，他聽出了話外之意。

說到底，這個世界，終究要看拳頭大小。

拳頭硬，是偷獵，拳頭小，商隊的游騎兵完全可以說是在森林里撿的死鹿。

“沃爾克斯格勒以苔原和草原地貌為主，可耕種的土地很少，導致大約有三分之二人口，是游牧的烏果爾人?！笨送弑容^什了解這塊土地的情況，“有個非常頭痛的問題，土地的東邊山脈盤踞一大群綠皮獸人，它們反復襲擊定居點和過路隊伍，因此沃爾克斯格勒的統治者，波耶馬克西米利安-特拉斯克被逼得無可奈何，經常向周圍勢力求援?！?

“波耶窮到組建不出一支像樣的翼騎兵，所以當地軍隊多是游騎兵，出了名的散兵游勇，打不過就跑是他們慣用的一種戰術?！?

“聽起來像帝國斯提爾領，鄉巴佬選帝侯率領鄉巴佬軍隊。”

“哈哈哈~~~”二人對視一眼，歡快地笑出聲。

沃舍爾-馮-托德邁斯特時刻端著一支努恩制造的長火槍，騎馬跟在他們身后。

他身穿在塞普里奇新定做的鎖子甲，感覺又沉又重，內襯還有件輕皮甲。

即使整支商隊有近百人護衛，工程師神情也不放松，隨時四顧著周圍，試圖看出是否有埋伏，這不能怪沃舍爾，從帝國出發之前，一路上充斥著吃人怪物、混沌信徒等各種駭人聽聞的消息。

現在又聽到這里有綠皮出沒，他再不想遇到那群深綠皮膚的丑陋玩意，嘴里念叨著，“西格瑪之靈啊，保佑我一路別再碰到骯臟生物！”

沃舍爾回望一眼來時的路，期許著能有一支重甲翼騎兵出現，護送他一路，直到普拉格，他只看到了維妮婭，后者留心周圍風景，沒空搭理他。

女秘警不是身嬌肉貴的貴族閨秀，她能吃苦，馬背上的幾日顛簸反倒是種享受，騎馬疾馳在州境的阡陌交通，多么快意的一件事。

商隊魚龍混雜，總存在幾個讓她厭惡的人或物。

“呼~真的好冷?。　币粋€綠袍大漢從后面騎著馬靠了上來，“就算在我的故鄉南方王國的提利爾，那里最寒冷的月份，都比得上基斯里夫的夏天暖和，而且不會在野外就有凍掉耳朵的危險?！?

傭兵隊長皮拉佐的臉上涂著厚厚一層防凍蠟，長年日曬的黝黑皮膚，黑中帶黃，看起來年紀不小，濃密的黑色長頭發隨意地散開，和傭兵部下們一樣，他的胡子，精心打理的山羊須墜在下巴上，頗有動物身上的雄性魅力。

身上單薄的綠色制服套了件羊絨衫，再配上黑鐵胸甲，顯得十分臃腫，然后是深綠色的短披風。

一串動物牙齒項鏈入鄉隨俗地掛在胸甲上，腰帶背著長劍和短匕首，鷹鉤鼻和他鷹隼似的目光，讓人猜不透他的內心，“縱使身體冰冷，我的心因為你的存在而熾熱，動人的奧爾多赫女士?！?

“你是？”女秘警瞥了他一眼。

“我，皮拉佐，費爾南多-皮拉佐，從傳說之地露絲契亞返回的探險家，冒險者，也是經驗豐富，精通戰術的傭兵隊長?！彼隽藗€標準的提利爾禮節，浮夸，又充滿熱情，樂得向眼前這位漂亮女士介紹自己。

或許，他在吹噓。

“這枚綠翡翠，奧爾多赫女士，來自露絲契亞海岸的神殿城市提亞太夸，從冷血蜥蜴人所守護的神殿奪得，送給你，作為你我的見面禮。”皮拉佐殷勤遞過一枚指甲蓋大的棱形翡翠，表面雕刻著怪異浮雕，宛如毒蛇的眼珠。

“沒興趣，你自己留著吧。”

美麗女士拒人千里之外的冷漠并沒有讓傭兵隊長氣餒，他自顧自聊著過往經歷，“不喜歡沒關系，知道么，露絲契亞遍地都是黃金，雨林中的無盡財富，是無人能拒絕的誘惑，第一個返回的家伙成了富豪，許多和我一樣，從南方王國遠渡重洋，成群結隊的年輕人，趕著加入這宏偉的探險?！?

“最終啊，卻只有不到六分之一的人在叢林里存活下來，當然，活下來的每個人富有得超乎北境人的想象~”

維妮婭一對妙目上下掃視他一遍，“看不出來。”

傭兵隊長的穿著裝扮，完全沒有富有的樣子。

“呵呵~~我當然不會拘泥于一筆小小的財富，錢財都是迷惑人的假象，金子都用在招募人手上了。”皮拉佐空洞的解釋，越發顯得他在撒謊，“真正寶貴的，是雨林深處那些破敗神廟里的石板！”

石板比金子重要，多么荒謬的說法。

“我看你是喝醉了，傭兵，滿嘴胡話?！本S妮婭撥馬加速，不想與他再多交談。

“醉鬼可沒去過露絲契亞！”

雖然她走遠了，傭兵隊長臉上還是在笑，英姿颯爽，這個美人正對他的胃口，這一路還長著呢，有的是機會多多接觸。

一回神，他察覺到前面背火槍的帝國人扭過頭，一臉看呆瓜似的瞅著自己。

“帝國佬！你瞅老子干啥？！”

頭頂鐵盔的帝國人撇著嘴，嘖嘖出聲，像是替他惋惜，“你選錯了對手，提利爾人?！?

“嘿！過來，跟老子比劃比劃！”

“蠢貨才跟你比！”

扔下一句話，沃舍爾立刻跑掉了，傭兵隊長氣不打一處撒，剛想追上去，卻與一雙看向自己的黑色眼睛結結實實的對視。

帝國佬的同伴，商人重金聘請的護衛，一身戎裝，背著長劍的另一個帝國人，他平靜地凝視自己，森然目光看得皮拉佐忍不住一哆嗦。

一剎那讓他置身于蜥蜴人廢墟的恍惚，于是微微揚起下巴，喉結上下滾動一下，盡量讓自己神態自若。

對方收回了視線，皮拉佐頓時松了一口氣，感覺后背被汗濕了。

傭兵隊長反而咧嘴笑了起來。

這個名叫萊昂的帝國人，不好惹啊，他如是想到。

空曠的丘陵，在起伏的地面上蜿蜒前行，覆蓋著一排排光滑樹皮的云杉和雜亂的灌木叢。

在那些陰影籠罩的森林深處，幾乎沒有陽光的照射，各種原始的野獸，居住在一個永恒的陰暗國度。

不管事實如何，似乎每年冬天野獸人的數量都在增加。

到了晚上，偏遠的村莊和城鎮都能聽到它們的吼聲和哀鳴聲，導致成年男子把床單拉到耳朵上，女人們穿著睡衣哭泣，所有理智的人都知道，在那些被遺忘的地方，潛伏著更可怕的怪物。

前面不再是一片開闊草原，商隊繞路前進，新的路線被一大片森林包圍。

天空盡頭的光線漸暗，出行在外的人，更應該考慮安全問題，夜晚的森林充滿怪物，哪怕哥薩軍隊都不敢冒然穿越，商隊不會選擇在偏僻位置扎營，他們只得繼續前進。

“前面有一處村落，人口不多，零星亮著火把?！苯K于，探路的游騎兵帶回了一個好消息。

早就不勝疲憊的雜役、自由人，變得開心起來，他們紛紛瞪大眼睛，眼巴巴地望去游騎兵所指方向。

護衛隊長克瓦什，以及萊昂幾人都聚在一起，商隊路線圖在馬車上鋪平，商人吉姆佩戴戒指的粗壯手指，對照油燈的微弱火光，在地圖上一點一點劃過。

“按照距離，我們應該在......灰狼森林，再往北三里格，到達庫魯村?！鄙倘颂痤^，所有人的目光都放在他的身上。

一個隊伍最好只有一道聲音發號施令，他們都在等商人的抉擇。

是繼續前進，還是到村落里休憩。

“一個不到二十戶的小村子，可以讓獵人和過往商隊留宿，環境當然破舊，總比露天睡覺的要強！”吉姆臉上掛著笑容，“克瓦什，傳達命令吧，讓車夫們動作快一點，盡早趕過去，我們還能在夜幕降臨之前睡在有壁爐的房間?！?

“好的！我這就去！”護衛隊長去下命令了。

隊伍變得活躍起來。

“太好了，終于有地方歇歇腳?！?

“我想吃烤鹿肉。”

“快走，快走——”

當夜幕再次占據天穹，天盡頭的余暉被高聳入云的世界邊緣山脈隔斷時，海西亞商會的龐大車隊終于接近了今晚要留宿的庫魯村。

破敗的村莊展現在了所有人的眼前，這個村莊很小，差不多三十來座木質房屋，大多缺乏修繕，雨雪從缺口漏入，村子里的唯一石頭建筑是占據中央高地的厄孫神殿，矗立一尊熊像。

除此之外，庫魯村與灰狼森林相隔一英里，中間間隔一條烏斯科河的支流，隱約有座橋梁連接兩端，旅途的必經之地。

村莊的圍墻是用一根根削尖了的原木，下方使用夯實的泥土壘起，兩米多高，看起來輕松攻破，大門兩邊各有一座井字形木質哨塔，上面的村莊民兵舉起火把，警惕地望向商隊。

咻——

一支羽箭直插在隊伍最前端傭兵身前五步，箭桿末端顫動不已。

唰唰唰————

失落軍團的傭兵們迅速短弩上弦，一時間，二十張弩對準了木哨塔上的民兵，傭兵們展示了優異的判斷力，這讓許多人刮目相看。

“凡是進村子里的人，都會先做自我介紹！”民兵絲毫不慌，也許他注意到傭兵捧著的手弩，“現在立刻放下武器，否則天亮時，這世界上就會少許多禍害?！?

皮拉佐撥馬上前，仰頭用懷疑的眼神看了他，挑釁道，“找死呢你？看不出來我們是做貿易的商人？”

民兵把手放進嘴里，發出一聲響亮的呼哨。

村莊的木墻里突然出現了二十多個弓箭手，還有一些長矛手。

放眼看去，讓萊昂驚訝的是，他們當中相當一部分是女人，而是一個個握著武器和男人們站在一起，情況看起來相當不妙，顯然現在的庫魯村十分排斥外來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