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言: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歷程概述(1)
目次
壹 中國考古學的前身——金石學
貳 中國考古學的孕育和誕生(1900—1928年)
叁 中國考古學的初步發展(1929—1948年)
肆 中國考古學的全面發展(1949—1978年)
伍 中國考古學的繼續發展(1979—2000年)和新的發展(2001年以來)
壹 中國考古學的前身——金石學(2)
中國考古學的前身——金石學,近似于歐洲的銘刻學。它是在尚未進行科學發掘的情況下,以零星出土的古代銅器和石刻為主要研究對象,尤其偏重于著錄和考證文字資料,希圖達到證經補史的目的。這種學問形成于北宋時期,曾鞏的《金石錄》(其書不傳)最早將“金石”一詞用作這類著作的名稱,清代阮元、王鳴盛、王昶等人正式提出“金石之學”的命名(3)。宋代以來的金石學著作,保存了許多有價值的古代銘刻資料。有的著作還曾描繪器物的圖像,判明它們的名稱和用途,并且部分地記錄出土地,有其可貴的貢獻。它們的不足之處是,不曾注意形制、花紋的排比,也沒有進行斷代研究,因而未能形成完整的體系。
一、宋代以前的古文物研究
早在宋代以前很久,已有不少學者搜集、考訂古代文物,訪查古代遺跡。隨著古文經書在西漢初期的重新出現,便有若干擅長辨識“古文”的學者,從事這種古文經書的專門研究。西漢宣帝時期,“好古文字”的張敞,考釋過美陽(今陜西武功)出土的“尸臣鼎”。東漢許慎撰《說文解字》,注意收錄郡國山川所出鼎彝等“前代之古文”。
晉太康二年(281年)汲郡人不準盜發魏國古冢,出土大批竹簡,經荀勖、束皙等人整理,編次為《紀年》《周書》和《穆天子傳》等十幾種佚書(4)。荀勖還曾根據文物資料考訂古代的尺度。
更難能可貴的是,北魏酈道元的《水經注》一書,述及各地古代城址、陵墓、寺廟、碑碣及其他史跡的具體情況(5),至今仍對考古調查有相當重要的參考價值。
唐代初期,著名的“石鼓”在陜西鳳翔出土,當時學者和書家多有稱述(6)。
但是,宋代以前從事這方面研究的學者尚少,基本上沒有專門著作問世。
二、宋代的金石學(7)
金石學在北宋時代興起,并不是偶然的。當時正值唐末和五代的割據之后,宋朝統治者鑒于君臣之綱被破壞的歷史教訓,為了鞏固政權,需要建立嚴格的綱常倫理關系,極端獎勵經學,立意恢復禮制。在這種形勢下,朝廷和士大夫熱衷于古代禮樂器物的搜集,精心地整理研究,企圖“探其制作之原,以補經傳之闕亡,正諸儒之謬誤”(呂大臨語),更好地制禮作樂。當時歷史學、古文字學和書學的進步,在一定程度上刺激了對出土資料的進一步追求;而唐代以來拓墨術和印刷術的發達,為金石文字的流傳提供很大的方便,也促進金石學的形成和發展,使得金石學相當興盛,取得了許多值得珍視的成績。
據記載,宋代金石學家中年代最早、有開創之功的,應推宋仁宗時的劉敞。他率先編撰古器物圖錄,將家藏十一件銅器,使工模其銘文,繪其圖像,刻之于石,命名為《先秦古器圖碑》(已佚);又在《先秦古器記》中提出一套研究方法,即“禮家明其制度,小學正其文字,譜牒次其世謚”。
現存年代最早又較有系統的古器物圖錄,是成書于元祐七年(1092年)的呂大臨撰《考古圖》(十卷)。該書及其后二十余年成書的《宣和博古圖》(三十卷),充分反映宋代古器物研究達到的水平。兩書分別著錄古代銅器二百余件和八百余件,不僅比較準確地摹錄所收器物的圖像和銘文,記錄它們的尺寸、容量和重量,進行一定的考證,而且盡可能注明器物的收藏地和出土地。《宣和博古圖》還在圖旁標注“依元樣制”或“減小樣制”,即圖像的大概比例,對銅器的分類和定名也有不少貢獻。后來的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二十卷)、王厚之《鐘鼎款識》(一卷)、王俅《嘯堂集古錄》(二卷)等書,僅摹寫銘文和釋文,或略加考證,則屬銘刻集錄性質。
至于石刻方面的著作,歐陽修《集古錄》(十卷)、趙明誠《金石錄》(三十卷)二書系年,王象之《輿地碑目》(四卷)、陳思《寶刻叢編》(二十卷)二書系地,《寶刻類編》按人物分類,內容大都限于目錄和跋尾兩項。洪適《隸釋》(二十七卷)、《隸續》(二十一卷)二書,則俱錄石刻全文。
其他除錢幣尚有洪遵《泉志》(十五卷)等書傳世,璽印也有若干譜錄留存外,銅鏡、玉器、畫像石和磚瓦等物僅個別著錄,為數極少,在當時的研究中不占顯著位置。
三、元明兩代的金石學
元明兩代,整個學術研究呈現衰落局面,金石學方面少有突出成就。值得一提的是元初入仕中原王朝的色目人葛邏祿迺賢。他曾在黃河中下游的一些地方訪古,注意考察古代的城郭、宮苑、寺觀、陵墓等遺跡,多方搜求古刻名碑,后根據自己實地考察所作記錄,參驗文獻記載加以考訂,撰寫《河朔訪古記》(十六卷)。雖然該書未能完整流傳下來,僅見乾隆年間四庫館臣從《永樂大典》中輯出一百三十多條,但它在研究方法上,突破了一般金石學家閉門考證銘刻的學風,接近于現代的文物調查工作。
元朱德潤《古玉圖》(二卷),是現存年代最早著錄玉器的一部專書。明曹昭《格古要論》(三卷),是有關文物鑒賞的早期著作。
金文方面沒有什么新的專著。但在版刻技藝發達的情況下,曾將《考古圖》《博古圖錄》和《古玉圖》合刻為“三古圖”,是現存刊刻較早的善本。
關于石刻,元代有潘昂霄《金石例》(十卷),開碑志義例研究的先河;明代有陶宗儀《古刻叢鈔》(一卷)、都穆《金薤琳瑯》(二十卷)等俱錄全文,趙崡《石墨鐫華》(八卷)存目并附跋尾。
四、清代以來的金石學
清代是金石學的鼎盛時期,但乾隆以前尚不發達,所作研究偏重于石刻,有顧炎武《金石文字記》(六卷)、《石經考》(一卷),以及朱彝尊、萬斯同等人著述。乾隆年間“御纂”的《西清古鑒》(四十卷)、《寧壽鑒古》(十六卷)、《西清續鑒甲編》和《西清續鑒乙編》(各二十卷)四書,模仿《宣和博古圖》的體例,收錄清宮所藏銅器總計達四千余件,對古器物研究的復興起了重要的推進作用。隨后,由于乾嘉學派的進一步影響,同經史之學和小學都有密切關系的金石學大為發展。
清代金石學家的特點是精于鑒別,詳于考訂,不斷擴大自己的研究范圍,并且做過一些集成性和綜合性的工作。他們收集了更加豐富的銅器銘文、碑刻,以及錢幣、璽印等銘刻資料,考釋文字的水平也有顯著提高。過去重視不夠或置之不顧的玉器、鏡鑒、兵符、磚瓦、封泥等物,也有人編撰專書。清末民初,更有學者注意到甲骨、簡牘和明器。僅據容媛編撰《金石書錄目》(商務印書館,1936年)統計,現存金石學著作中,北宋至乾隆以前七百年間僅有六十七種(其中宋人著作二十二種),而乾隆以后二百年間卻有九百零六種之多,相差十余倍,可見其發展之盛。
銅器和金文研究方面,錢坫最早將其在關中為官多年搜集的商周秦漢銅器,摹繪圖像、銘文,并加考釋,編撰為《十六長樂堂古器款識考》(四卷)。又有程瑤田從出土實物出發,對照《考工記》等有關記載,探討古代車制和鐘磬、戈戟等制度,著成《考工創物小記》。當時注意搜集銅器和器銘拓本的學者頗多,而以阮元收藏最富,由朱為弼協助編撰為《積古齋鐘鼎彝器款識》(十卷),書中僅收錄銅器銘文的摹本、釋文及考證,體例與薛尚功《歷代鐘鼎彝器款識法帖》相仿。此后,這方面著錄之書即有兩類:一類附有圖像,如曹載奎《懷米山房吉金圖》(二卷)、劉喜海《長安獲古編》(二卷)、吳云《兩罍軒彝器圖釋》(十二卷)、潘祖蔭《攀古樓彝器款識》(二卷)、吳大澂《恒軒所見所藏吉金錄》(一卷)、端方《陶齋吉金錄》(八卷)及《續錄》(二卷);一類僅收銘文,如劉喜海《清愛堂家藏鐘鼎彝器款識法帖》(一卷)、吳榮光《筠清館金文》(五卷)、徐同柏《從古堂款識學》(十六卷),而以吳式芬《攈古錄金文》(三卷九冊)、吳大澂《愙齋集古錄》(二十六冊)、方濬益《綴遺齋彝器款識考釋》(三十卷)三書最為賅備,收器都在千件以上,內容豐富,摹寫精善。依據金文或兼及其他銘刻資料的古文字著作,則有:吳大澂《說文古籀補》(十四卷)和《字說》(一卷),孫詒讓《古籀拾遺》(三卷)、《古籀余論》(三卷)和《名原》(二卷)等書。
關于石刻的著作為數甚多。金石文字目錄和跋尾之書,往往以石刻為主,兼及少量金文,開始有錢大昕《潛研堂金石文字目錄》(八卷)及《跋尾》(六卷)、武億《授堂金石跋》(二十四卷)、嚴可均《鐵橋金石跋》(四卷)等,考訂均較精審;后孫星衍、邢澍合撰《寰宇訪碑錄》(十二卷),按地區詳舉歷代石刻的目錄,總計八千余種;清末有吳式芬《攈古錄》(二十卷)、繆荃孫《藝風堂金石文字目》(十八卷)、端方《陶齋藏石記》(四十四卷),著錄所藏金石拓本均多達一兩萬種。王昶《金石萃編》(一百六十卷)和陸增祥《八瓊室金石補正》(一百三十卷),則為集成性資料匯編,所收資料均以碑刻為主,僅有少量銅器和其他銘刻,除照錄全文外,又注明尺寸、藏地,并附各家題跋和著者按語。斷代和分地的石刻著作,較重要的有:翁方綱《兩漢金石記》(二十二卷)和《粵東金石略》(十卷),畢沅《中州金石記》(五卷)和《關中金石記》(八卷),阮元《兩浙金石志》(十八卷),以及畢、阮二人合撰《山左金石志》(二十四卷)等。至于專注于某一名碑者,更不勝枚舉。墓志、造像、題名和畫像石,已有專書問世。有人還注意到海外的石刻資料,例如劉喜海《海東金石苑》(八卷)、傅云龍《日本金石志》(五卷)。另外,還有葉昌熾著《語石》(十卷)一書,對歷代石刻進行分門別類的綜合研究,是極為難得的通論性著作。
其他方面的重要著作,錢幣有李佐賢撰《古泉匯》(六十四卷)和《續泉匯》,著錄歷代錢幣六千枚;璽印有陳介祺撰《十鐘山房印舉》(十二冊),著錄歷代璽印上萬方;玉器有吳大澂撰《古玉圖考》,根據有關文獻的記載,對古玉的名稱和用途進行考訂。
綜合性著作,屬古器物圖錄的有馮云鵬、馮云鹓同輯《金石索》(十二卷),內容包括銅器、錢幣、璽印、鏡鑒、石刻和磚瓦等方面,正反映了清代金石學研究范圍較廣的情況。吳大澂撰《權衡度量實驗考》一書,根據古代玉器、錢幣、度量衡器和計量銅器的實測,推算古代尺度和衡制的量值,具有相當重要的學術價值。
金石學發展到清末民初,研究范圍更為擴大,不僅包括新發現的甲骨、簡牘,而且及于明器和各種“雜器”,注意力不再限于文字,羅振玉編撰《殷墟書契》和《殷虛古器物圖錄》等多種甲骨文、青銅器著作,又與王國維合著《流沙墜簡》。羅振玉著《古器物學研究議》和馬衡著《中國金石學概要》,更對金石學作了比較全面的總結。而尤其具有重大意義的是,王國維在隨后的1917年發表《殷卜辭中所見先公先王考》,通過卜辭考訂證實了《史記·殷本紀》中商王世系的可靠性。1925年講演《古史新證》,提出古文字古器物之學應與經史之學相表里的二重證據法。郭沫若稱頌:“王國維的業績是新史學的開山。”
現代考古學在中國誕生以后,仍有許多學者對于并非科學發掘所得的大量銘刻資料,專心致志地進行整理研究,作出可貴的學術貢獻。但是,這種研究已逐漸演化成為中國考古學分支的一部分,因而金石學作為獨立的學問不復存在。
貳 中國考古學的孕育和誕生(1900—1928年)
以科學發掘為基礎的現代考古學在我國興起較晚,它和其他許多現代科學一樣,來源于西方發達國家。考古學在中國誕生和發展起來,完全是二十世紀的事情,前后不過一百二十年的時間。大體說來:世紀之初,現代考古學思潮開始傳入中國;二十年代,中國考古學宣告誕生;后經三十年代和四十年代的初步發展,五十年代以來的全面發展和繼續發展,形成日益壯大的規模。
一、現代考古學思潮的傳入(1900—1920年)
十九世紀末,歐洲的考古學已經從開始形成,到采用科學的發掘方法,進行類型學研究,而興盛和成熟起來。當時旅居日本的中國學者,對西方學者的業績十分注意,曾在自己的著作中加以介紹。例如:1900年章太炎在《中國通史略例》中介紹西洋史學思想時,提及“今日治史,不專賴域中典籍,凡皇古異聞、種界實跡,見于洪積石層,足以補舊史所不逮者”。1901年梁啟超在《中國史敘論》中更講到,十九世紀中葉以來,歐洲考古學家將史前時期劃分為石器時代、銅器時代、鐵器時代三期,并將中國古史傳說與之比附(8)。正是這個時候,1899年安陽小屯村發現有字甲骨,1900年敦煌石窟發現儲存大量古代寫本文書和其他文物的藏經洞,此外,新疆若干遺址出土漢晉簡牘,引起國內外有關學者的關注。近代學術史上的這三項驚人發現,成為中國考古學誕生的前兆。由于當時的中國正處在行將崩潰的晚清政府統治之下,古代遺跡得不到妥善的保護,雖有學者初步了解考古學的重要意義,卻沒有條件進行考古發掘,以致中國的考古學研究暫時仍未興起。
隨著帝國主義對我國侵略的逐步深入,各國列強在強占沿海要地、劃分勢力范圍的同時,處心積慮地覬覦廣闊的西部和北部邊疆。為此,一些國家紛紛派遣考察隊潛入我國新疆、西藏、內蒙古及東北等地區活動。他們以考古研究為名,有的旨在掠奪珍貴文物,有的測繪地圖、刺探情報,為帝國主義侵略服務。而其所作調查發掘,又往往采取并非科學的方法,使許多古代遺跡遭到破壞,造成我國文化遺產的極大損失。最早來中國進行考古活動的是日本人和俄國人。中日甲午戰爭剛剛結束,鳥居龍藏就到被日軍強占的旅大地區調查古代遺址,不久又去臺灣活動。俄國學士院的克里門茲(D. Klementz),則于1898年率領考察隊,在新疆吐魯番地區發掘。1900年以后,一些外國考察隊更加頻繁地在我國西北和東北地區活動,珍貴文物被劫往海外的現象非常嚴重。此后十余年間,僅在新疆及鄰近地區作過多次考察的就有:英國的斯坦因(Stein, Aurel),瑞典的斯文·赫定(Sven Hedin),德國的格倫威德爾(Grünwedel, A.)、勒柯克(Le Coq, A.Von),日本的大谷光瑞、橘瑞超,法國的伯希和(Pelliot, Paul),俄國的科茲洛夫(Kozlov, P. K.)、奧登堡(Oldenburg, S. F.),等等。先后被發掘的地點主要有:民豐尼雅遺址,羅布淖爾樓蘭遺址,吐魯番的高昌故城、交河故城和阿斯塔那墓地,吉木薩爾的北庭都護府遺址,敦煌、酒泉和額濟納河流域的漢代烽燧遺址,以及西夏到元代的黑城遺址。他們不僅竊取從這些遺址中采集的漢晉簡牘、高昌文書、漢唐絲織品和其他珍貴文物,而且劫運了克孜爾、柏孜克里克、庫木吐拉等石窟的精美壁畫。斯坦因、伯希和、橘瑞超、奧登堡等,還從敦煌石窟騙購學術價值很高的大量寫本文書。與此同時,鳥居龍藏在日俄戰爭之后,將其調查足跡從旅大和遼東半島,逐漸擴展到東北南部和內蒙古東部的大部分地區。濱田耕作也曾在這個時候發掘旅順刁家屯的漢墓。另外,日本的伊東忠太、關野貞,法國的沙畹(Chavannes, E.)、色伽藍(Segalen, V.,或譯“謝閣蘭”)等人,又在我國內地一些省份,進行古代建筑、石窟寺和陵墓的考察。法國神父桑志華(Licent, P. E.)在天津建立的北疆博物院,開展過黃河流域及白河沿岸的考古調查,曾在河套地區發現薩拉烏蘇河遺址和水洞溝遺址。又有安竹思(Andrews, R. C.)率領的美國自然歷史博物館中亞探險隊隊員納爾遜(Nelson, N. C.)去內蒙古及三峽地區,調查新石器時代遺址(9)。
與此同時,由于幾條穿越我國古代文明發達地區的鐵路干線在二十世紀初相繼筑成通車,一方面筑路工程使各地埋藏的古代文物大量出土,另一方面交通便利使新出土的文物迅速轉移,導致古董市場空前興旺,許多文物精品隨即流失海外。羅振玉等金石學家,廣泛收集具有重要歷史價值的新近出土文物,以及已被外國考察家劫取的西域簡牘、敦煌遺書、高昌壁畫等照片資料,將其分門別類匯編成書,采用當時最優良的珂羅版工藝印刷出版,為保存和傳播珍貴的學術資料作出了重要貢獻。其難能可貴之處還在于,將金石學的研究范圍擴大到歷史時期的各類器物,并提出“古器物學”這一新的概念。羅振玉堪稱近代金石學的集大成者(10)。這一階段所作研究與清代的金石學相比已有很大的進步,但與考古學研究尚有明顯的距離。
二、中國考古學的誕生(1921—1928年)
中國考古學的真正誕生,是在“五四”新文化運動舉起“民主”“科學”兩面大旗以后。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現代科學在我國蓬勃興起,當時最先興起的是地質科學,中國的田野考古正是由地質學家首開其端。整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無疑是中國現代考古學的誕生年代。
民國初年,北洋政府為勘查鐵礦和煤礦,聘請國際聞名的瑞典地質學家安特生(Andersson, J. G.)來我國,以北洋政府農商部礦政顧問的身份協助工作。這便與某些外國考察家潛入我國邊境地區的盜掘性活動性質不同。后來在地質調查所的安排下,安特生與中國的地質學家一道,進行古生物化石的采集工作。其間,曾在華北的一些省份采集較多的古代石器;進而于1921年發現北京周口店遺址和河南澠池仰韶村遺址,并隨即進行首次發掘。這兩處遺址在中國考古學史上都有特殊重要的意義,是中國考古學誕生的首要標志。周口店是中國第一個人類化石產地,因其發現北京猿人化石及豐富的文化遺存而著稱于世;仰韶村是中國發現的第一處史前遺址,由此確認中國第一個考古學文化——仰韶文化。它們的發現與發掘揭開了中國考古學研究的序幕。安特生進行仰韶村遺址的發掘,以及隨后去甘青地區調查半山、馬廠、齊家等史前遺址,都有中國地質學家袁復禮和助手白萬玉等參與。安特生著有《中華遠古之文化》(1923年)、《甘肅考古記》(1925年)等。
中國第一位從事田野發掘的考古學者是李濟。他在美國哈佛大學留學時,雖然并非攻讀考古學專業,但在學習人類學專業期間接觸過考古發掘。1923年返國后,先任南開大學教授,再任清華學校國學研究院特約講師。所以,當1926年清華國學研究院與美國弗利爾美術館合作,由美方提供活動經費,進行山西汾河流域調查和夏縣西陰村遺址發掘時,便確定由李濟主持工作,袁復禮參與其事。這是第一次由中國學者主持的考古發掘,是中國考古學誕生的第二個標志。
1928年,國民政府建立國家科學研究的中心機構——中央研究院。所屬歷史語言研究所(以下簡稱“史語所”),于同年10月派遣董作賓會同河南省政府人員郭寶鈞等,對連年出土有字甲骨的安陽小屯村進行調查和試掘,為大規模地開展工作進行準備。當時選定殷墟發掘為考古工作的重點,不是偶然的。這是因為“五四”以后古史辨派的“疑古運動”,已經將傳統的古史體系摧毀,學者迫切要求通過考古發掘尋找可靠的古史研究新材料,于是便對因出土大批殷代王室刻辭甲骨而判定的殷墟給予高度重視,希望以這一有歷史根據的地方為起點取得突破。1929年,史語所設立考古組,李濟作為當時中國唯一粗具現代考古學知識的學者,被聘任為考古組主任。同年,中國地質調查所設立新生代研究室,北平研究院設立內含考古組的史學研究會(1936年始成立史學研究所)。中國從此有了本國學術機關獨立的考古研究工作。這是中國考古學誕生的第三個標志。
史語所成立以前,北京大學于1922年在研究所國學門設立考古學研究室,聘請馬衡任研究室主任兼導師。由于馬衡是一位金石學家,并不熟悉科學的田野考古方法,僅于1923年前往孟津、新鄭出土銅器的地點及洛陽漢魏故城太學遺址進行察看,未曾從事考古發掘,因此,雖然命名為“考古學研究室”,它并不是中國考古學誕生的一個標志。1924年,北京大學考古學研究室設立考古學會,意欲有所作為。1927年,日本東亞考古學會由濱田耕作、原田淑人等出面,約請北大考古學會馬衡、沈兼士等在東京聯合組成東方考古學會,同年在旅大地區共同發掘貔子窩(今大連市普蘭店皮口鎮)附近的單砣子等遺址。不久,中國學者陸續退出這一活動。
叁 中國考古學的初步發展(1929—1948年)
中國考古學在1929—1948年間,前十年工作發展較快,通過一系列調查發掘獲得許多重要的科學資料,也造就了中國第一代田野工作水平較好的考古學家,為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打下初步基礎;后十年由于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的關系,考古工作未能繼續取得顯著的進展。從學術體系上回顧這二十年間,舊石器時代考古主要在北京周口店遺址進行,新石器時代方面主要在黃河流域和長江下游進行,作過發掘的典型遺址很少;歷史時期考古方面,對商代晚期的殷墟作過較多發掘,此外發掘過東周、兩漢等時代的個別墓葬,還對若干都城遺址作了短時間的地面考察。簡單地說來,這一時期的考古工作存在嚴重的時代缺環和地域空白,并未形成完整的體系。
一、新生代研究室進行的周口店發掘(11)
抗日戰爭以前的考古工作成就,首先是新生代研究室發掘周口店遺址,進行舊石器時代研究。周口店的發掘工作開始于1927年,由中國地質調查所與美國主辦的北京協和醫學院合作進行。丁文江為名譽主持人的新生代研究室成立后,于1929年在裴文中的主持下發現北京猿人的第一個頭蓋骨化石。隨后,發現大批石制品和人類用火痕跡,使北京猿人的文化遺存得到確認。1933年由裴文中和賈蘭坡發掘山頂洞人及其文化。但周口店的人類化石研究,是在美國洛克菲勒基金會的資助下,與北京協和醫學院解剖科合作進行的,人類化石標本由該院的美國學者負責保管,而第二次世界大戰期間,這些標本在他們手中被弄得下落不明。
二、歷史語言研究所進行的殷墟等項發掘(12)
這段時間進行考古工作最多的,還是李濟主持的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組(以下簡稱“史語所考古組”),僅殷墟一地就在1928—1937年間進行了十五次發掘,累計發掘面積達四萬六千多平方米。開始發掘小屯遺址的時候,缺乏明確的工作計劃和分辨復雜遺跡的能力,主要目標是尋找甲骨文。1930年,在國外專攻考古學專業的梁思永學成歸來,進入史語所工作,不久參與為探尋殷墟文化來源而進行的山東歷城縣城子崖遺址(1928年吳金鼎發現)的發掘,辨識了仰韶文化以外的又一種新石器時代遺存,命名為“龍山文化”。后又進行安陽后岡遺址的發掘,從地層上解決仰韶文化、龍山文化和殷代文化的相對年代問題,極大地推進了中國考古學研究。
殷墟遺址的發掘,通過實踐經驗的總結,在發掘方法上也有明顯的改進,中國考古從此走上科學的軌道,取得較大的收獲。史語所考古組在小屯村一帶,先后揭露五十多座夯土建筑基址,獲得兩萬二千多片有字甲骨和其他珍貴文物;又在侯家莊西北岡商殷王陵區,發掘十座規模特大的殷代大墓,以及上千座“人牲”祭祀坑,從而為中國考古學和中國上古史的研究積累了極為寶貴的科學資料。歷年參加殷墟發掘的人員,除李濟、董作賓、郭寶鈞、梁思永外,主要有王湘、吳金鼎、石璋如、劉燿、李景聃、祁延霈、胡厚宣、高去尋、尹煥章,以及出國留學前進行田野考古實習的夏鼐等。與此同時,史語所考古組與山東、河南兩省合作,分別成立山東古跡研究會和河南古跡研究會,由梁思永、祁延霈、劉燿等發掘日照兩城鎮的龍山文化遺址,由郭寶鈞等發掘浚縣辛村的西周衛國墓地、汲縣山彪鎮和輝縣琉璃閣的戰國時期大墓。另外還在許多地方作過調查工作。
三、北平研究院和其他單位的考古工作(13)
北平研究院(以下簡稱“北研”)史學研究會考古組進行的田野考古工作雖然不多,卻也相當重要。他們除于1930年與北京大學考古學會等單位合作,在馬衡的主持下對燕下都遺址進行考察外,主要是1934—1937年在陜西發掘寶雞斗雞臺遺址。北平研究院原本缺乏田野考古人員,從事科學考古發掘的時間稍遲,得到史語所考古組董作賓的幫助。1934年3月徐炳昶(旭生)開始進行斗雞臺發掘前,特地親自前往安陽小屯村,參觀董作賓主持的殷墟第九次發掘,并且在董作賓的推薦下雇用兩名安陽小屯的得力技工。1934、1935和1937年北研先后在斗雞臺戴家溝一帶進行了三次發掘,第一、二次發掘溝東區和溝西區,第三次發掘廢堡區(未完),曾發現仰韶文化遺址、周秦時期和漢代的墓葬。開始參與斗雞臺發掘的主干人員,除早年跟隨安特生采集考古標本的技工白萬玉等人外,畢業于清華國學研究院的何士驥(字樂夫)始終其事,但他并不熟悉考古發掘;留學美國攻讀古希臘文學的羅懋德,曾在去希臘學習期間接觸過田野考古(后專治希臘文學,以字“念生”聞名于世),因斗雞臺第二次發掘期間發生塌方事故即行離去;孫文青和蘇秉琦參加第二、三次發掘,其中孫文青曾于1936年春去安陽見習殷墟第十三次發掘。后來,蘇秉琦在抗日戰爭期間,將溝東區的82座周秦和漢代墓葬資料進行整理和分期研究,著為《斗雞臺溝東區墓葬》一書(1948年出版,其《圖說》印成的散葉,遲至1954年始裝訂問世);特別是對瓦鬲的發展變化進行類型學研究,實際上提出了探索周文化淵源的線索問題。北研還曾于1935年對河北邯鄲附近的南北響堂寺石窟,作過比較詳細的勘查,除由何士驥等編印《南北響堂寺及其附近石刻目錄》(1936年)外,未能正式發表收集的石刻拓片等資料。
另外,西湖博物館施昕更于1933—1936年在浙江的一些地方進行新石器時代遺址調查,發現并發掘良渚遺址。林惠祥等學者在東南沿海和臺灣、香港地區,華西大學的美國學者在四川廣漢和西康道孚附近,先后進行考古調查。還有學者進行六朝陵墓和古代窯址的考察。
四、中瑞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的活動(14)
前一個歷史時期之末,瑞典探險家斯文·赫定再次來到中國,希圖繼續前往新疆考察。經過北京大學沈兼士、馬衡、劉半農為首的學術界人士奮力斗爭,于1927年4月達成以中國學術團體協會名義,與斯文·赫定平等合組中瑞中國西北科學考察團,由北京大學教務長徐炳昶任中國團長,外國團長斯文·赫定提供活動經費。合作辦法中規定:各項工作或“由中國團長主持辦理”,或“由外國團長商同中國團長”辦理;特別是考古學標本,“統須交與中國團長或其所委托之中國團員運歸本會保存”。1927年5月,考察團從北京出發,經過內蒙古前往新疆進行多學科的科學考察,考察工作進行到1933年(15)。
當時,黃文弼代表北京大學考古學會參與考察活動,所作田野考古工作,主要是1928年1月到達新疆后,在吐魯番附近調查發掘高昌故城、交河故城及麹氏高昌墓地,在塔里木盆地周圍調查漢唐時代的城堡、寺廟、溝渠和屯戍遺址,在羅布淖爾附近調查發掘史前遺址和漢代烽燧遺址。袁復禮在吉木薩爾勘察并實測唐北庭都護府遺址。
而最大的一項收獲是,考察團1927年秋季途經甘肅西部額濟納河流域時,瑞典學者貝格曼(Bergman, F.)等調查發掘分布很廣的漢代烽燧遺址,獲得漢代簡牘一萬余支。貝格曼還在內蒙古和新疆發現一批以細石器為主要特征的新石器時代遺存。
五、日本學者在東北、華北的調查發掘(16)
日本東亞考古學會濱田耕作、原田淑人等發起組織的考古活動,并未因北京大學考古學會的退出而中止,他們繼續單獨進行調查發掘。“九一八”事變前,該會主要在旅大地區活動,發掘了牧羊城遺址及南山里、營城子的漢墓等。“九一八”事變后,該會的活動擴大到東北其他地方,發掘了赤峰紅山后遺址、渤海上京龍泉府遺址,以及遼上京、遼中京、金上京、元上都等城址;同時,還以偽滿機構委托的名義,發掘顧鄉屯遺址、通溝高句麗壁畫墓,調查遼代的祖陵、慶陵和缸瓦窯遺址,參與者有鳥居龍藏、駒井和愛、三宅俊成、藤田亮策、江上波夫、黑田源次、小林行雄等。華北淪陷以后,原田淑人等又以該會或東亞文化協會的名義,發掘邯鄲趙王城和曲阜魯靈光殿遺址。再有長廣敏雄、水野清一等,曾于1936年對邯鄲響堂山石窟、洛陽龍門石窟進行考察;更于1937—1944年間,八次前往山西大同,對云岡石窟進行詳細的調查和實測,并在附近作過一些發掘。
另外,還有僑居哈爾濱的包諾索夫等俄國學者,在黑龍江地區從事考古活動(17)。
六、抗日戰爭和解放戰爭時期的情況
抗日戰爭期間,遷往內地的學術機關在十分困難的條件下,采取互相合作的方式進行田野考古工作,也有相當重要的收獲。例如,史語所考古組、中央博物院籌備處兩單位合作(吳金鼎、曾昭燏等參加),于1939—1940年在云南大理附近,發掘史前時代和南詔時期的幾處遺址;兩單位又與中國營造學社合作(吳金鼎、高去尋、夏鼐、曾昭燏等參加),發掘四川彭山的漢代崖墓;與四川省立博物館合作(吳金鼎、王振鐸、馮漢驥等參加),發掘成都附近的前蜀皇帝王建墓。還與北京大學文科研究所合作,兩次在河西走廊等地進行考古調查。其中,夏鼐于1944年在甘肅寧定縣陽洼灣發掘的齊家文化墓葬,第一次發現齊家文化晚于仰韶文化的地層證據,更加有力地否定安特生1925年在甘肅遠古文化分期問題上的錯誤論斷,是一項具有重要意義的研究成果。劉燿奔赴陜北參加革命活動前(后化名“尹達”),曾于1937年根據器物形制的分析,撰寫《龍山文化與仰韶文化之分析》一文(《中國考古學報》第二冊,1947年),并曾對安特生當面提出質疑。
解放戰爭時期,田野考古工作陷于停頓狀態。在東北和華北解放區,民主政府重視文物保護工作,對吉林西團山石棺和邯鄲附近的漢墓作過清理發掘,又曾收集景縣封氏墓群出土的文物。國民黨統治地區,僅裴文中等于1947—1948年前往甘肅、青海,進行史前時代遺址的調查(18)。
值得特別提出的是,老一輩考古學家從三十年代開始,運用類型學方法進行考古資料的整理研究。從梁思永的西陰村、后岡史前陶器研究,郭沫若《兩周金文辭大系》一書所作彝銘形象學試探,到李濟的殷墟陶器和銅器研究、蘇秉琦的斗雞臺瓦鬲研究。還有容庚、陳夢家的殷周銅器研究,裴文中的陶鬲和陶鼎研究。隨著時間的推移,逐步取得類型學研究的經驗,不斷深入,日益提高,臻于成熟。
這段時間出版的考古學著作,有李濟著《西陰村史前的遺存》(1927年)、裴文中著《中國原人史要》(合著,1933年)和《周口店洞穴層采掘記》(1934年)、梁思永等著《城子崖》(1934年)、施昕更著《良渚》(1938年)、蘇秉琦著《斗雞臺溝東區墓葬》(1948年)與《圖說》(1954年)、黃文弼著《羅布淖爾考古記》(1948年)等書,以及《安陽發掘報告》和《中國考古學報》。尹達在延安期間,試圖用馬克思主義觀點分析考古資料,撰寫了《中國原始社會》(1943年)。這段時間,有些學者對甲骨、金文、簡牘、墓志等銘刻資料進行研究,取得新的成就。其中,董作賓的《甲骨文斷代研究例》(1933年),對甲骨學研究有較大的推進。又曾將殷墟發掘出土的甲骨文,匯編為《小屯·殷虛文字甲編》(1948年)和《乙編》(1948—1953年)。郭沫若旅居日本期間所著《卜辭通纂》(1933年)、《殷契粹編》(1937年)、《兩周金文辭大系圖錄》(1934年)和《考釋》(1935年)等書,對甲骨文和金文研究作出了劃時代意義的卓越貢獻。容庚著《商周彝器通考》(1941年),陳夢家用英文著成《美國所藏中國銅器集錄》和《中國銅器綜述》(1947年),則是前所未有的通論性商周青銅器專著。
總而言之,中國考古學作為一門新興學科,從誕生到初步發展歷時二十余年,已經形成一定的規模。當時所作田野考古工作,主要集中在周口店、殷墟和斗雞臺等地點,以及黃河流域和長江下游的若干史前遺址,其他地區和歷史時期的調查發掘開展較少,存在許多地域空白和年代缺環。正因為如此,三四十年代的中國古代史專著和中國歷史教科書,雖然已開始引用考古研究成果,但因中國考古學初創時期的歷史局限,其表述不可避免地存在瑕疵。這個時期,已經出版的考古學專著和刊物都少得可憐。積累最多的周口店、殷墟等遺址,發掘資料尚未詳細公布。即便如此,還是造就了中國第一代學術水平較高的考古學家,建立了中國考古學這門新興的獨立學科。
需要在此述及的還有,三十年代史語所持續發掘安陽殷墟所獲豐富資料,在1949年初該所遷往臺北以后,經過幾位老一輩考古學家長時間悉心的整理研究,已陸續詳細出版。其中,李濟著《小屯·殷虛器物甲編·陶器》上輯(1956年),又與萬家保合作進行殷墟出土青銅器的研究,出版《古器物研究專刊》五大本(包括殷墟出土青銅觚形器、爵形器、斝形器、鼎形器、五十三件青銅容器之研究,1964—1972年)。石璋如數十年如一日,堅持進行小屯遺址繁雜發掘資料的研究,陸續出版《小屯·遺址的發現與發掘》的乙編(殷虛建筑遺存)、丙編(北組、中組、乙區和丙區墓葬)、丁編(甲骨坑層)共八大本(1959—1992年)。侯家莊西北岡殷代陵墓區的發掘資料,則由高去尋在梁思永遺稿的基礎上輯補成書,先后出版《侯家莊》第二至九本(1962—1996年),內容包括1001、1002、1003、1004、1217、1500、1550及1129、1400、1443十座大墓;再有石璋如撰著的第十本(2001年),內容為“小墓分述之一”。石璋如又著有《莫高窟形》(1996年),為其1942年前往敦煌石窟考察的研究成果。另外,還有張秉權編《小屯·殷虛文字丙編》(1957—1972年),勞榦編《居延漢簡·圖版之部》(1957年)等(19)。
肆 中國考古學的全面發展(1949—1978年)
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迅速頒布保護管理文物的法令,在中央文化部設立文物局,在中國科學院建立考古研究所,中國的考古學研究得到前所未有的全面發展,但也經歷了一定的曲折。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前期,田野考古工作在全國范圍由點到面逐步展開,取得了顯著的學術成果。但因“左”傾思潮的影響,對考古研究方向的認識曾存在偏頗,考古研究工作的正常發展受到過一些干擾。1966年以后,田野考古和室內研究更被迫中斷。
中國掌握田野考古方法的專門人才原本很少,其中部分人員又在1949年初隨國民黨政府官方研究機構(中研院史語所)遷往臺灣,留在大陸的考古學家屈指可數。梁思永和夏鼐,是當時中國大陸僅有的兩位既在國外經受科班訓練、又有豐富實踐經驗、貢獻卓著的田野考古學家。1950年中國科學院籌備成立各研究所時,周恩來總理根據郭沫若院長的提名,任命梁思永和夏鼐為考古所副所長,可謂眾望所歸;所長則由文化部文物局局長鄭振鐸兼任。鄭振鐸主要忙于文物工作,而梁思永臥病已久,只能在病榻上運籌帷幄,唯有夏鼐能夠親臨田野考古第一線,主持考古所的各項業務工作,培養承先啟后的第一批業務骨干,從而被公認為新中國考古工作的主要指導者和奠基人。
面對方興未艾的國家建設高潮,急需培養田野考古人員,以期有重點地配合基本建設工程,進行合乎科學要求的清理發掘。為此,中央文化部、中國科學院與北京大學合作,一面共同舉辦全國考古工作人員訓練班,由時任文物局博物館處處長的裴文中教授擔任班主任,對各地文物單位的在職人員進行考古知識和田野技能的短期培訓,以適應配合基建工程的急需;一面共同在北京大學創辦中國高等學校第一個考古學專業,由考古所派遣蘇秉琦副研究員兼任考古教研室主任,更有系統地培養考古研究專門人才。當時,裴文中、賈蘭坡、郭寶鈞、夏鼐、蘇秉琦等老一輩考古學家,為北京大學考古專業和全國考古訓練班講授基礎課程。尤其是夏鼐,連年親自講授考古學通論和田野考古方法。田野考古方法的內容包括:考古調查,遺址和墓葬發掘中對各種遺存的詳細觀察、認真處理與忠實記錄,以及整理材料和編寫報告的具體要求。其中,夏鼐特別強調考古發掘和整理材料中的地層學研究,指出只有正確地觀察地層、記錄地層和解釋地層,弄清楚遺存的自身情況及其在地層中的關系,才能確定遺存的性質和年代。他在當時和日后反復指出:“田野考古工作水平的高低,并不是以出土物的美惡或好壞為標準的,而是以工作方法的合于科學與否為標準的。”(20)這些看法,在全國考古工作者中產生了深遠的影響,使田野考古成為考古工作的主流,堅持發掘質量成為廣大考古工作者的共識。
二十世紀五十年代和六十年代初期,工作量較大的考古發掘,主要集中在黃河中上游和長江中游地區,往往由文物局調集人員協力工作,例如河南白沙水庫區、黃河三門峽和劉家峽水庫區,湖北丹江口水庫區。而西安、洛陽、鄭州、長沙、廣州、鞍山等大城市周圍,成為有數的考古發掘基地。重點遺址的發掘,基本上都由科學院考古所為主負責進行。一般地方單位所作發掘,多為配合基建清理歷代墓葬,少有史前時期的遺址和歷代都城遺址。通過這段時間的實際工作,培養了一批田野考古技術較強的業務骨干,獲得了一系列具有典型意義的發掘資料,初步建立了若干重點地區考古標本的斷代標尺,也積累了一整套在中國地理條件下處理各種復雜遺跡的田野考古經驗。西安半坡、陜縣廟底溝等遺址的大面積揭露,提供了原始聚落遺址的發掘經驗:正確區分文化層,弄清楚居住建筑、防衛壕溝、燒陶窯址和公共墓地的橫向關系(這比弄清楚縱向關系更為困難,也更重要),齊全地采集各類出土遺物,注意收集反映經濟生活和生態環境的動植物標本,及土壤、孢粉等資料,以期更好地復原當時社會生活的全貌。關于歷代都城遺址,持續進行了鄭州商城和安陽殷墟的發掘,以及為探尋西周豐鎬和東周王城的發掘;對漢長安城、漢魏洛陽城的勘察,著眼于它們的整體規劃,先判明城垣范圍和城門位置,再以城門為基點,探尋主干大道和宮殿、衙署等重要建筑遺址;對隋唐兩京及元大都等古今重合的城址,則利用文獻資料、航測照片的線索,根據地面現存的個別古代遺跡和可以判定的舊街道,結合以重點鉆探和發掘,進行古城布局情況的復原。至于中國考古學家對具體遺跡的細致清理,在國際上早有肯定性評價。1951年夏鼐在輝縣琉璃閣的發掘中,第一次成功地剔剝出完整的古代木質馬車,曾被西方著名考古學家譽為戰后考古發掘方法新進步的一項范例。1958年北京明十三陵中定陵的發掘,又提供清理大型陵墓墓室,尤其是妥善處理絲織冠冕、珠玉佩飾等易損文物的經驗。
新中國成立后的一段時間,舉國上下都在熱情學習馬克思主義基本理論的同時,積極學習蘇聯的“先進”經驗,考古學界同樣如此。1950年春季蘇聯著名考古學家吉謝列夫(Kиceлёв, C. B.)來中國講學,《蘇聯大百科全書》的《考古學》條被譯成中文發表,都曾產生較大的影響。當時,蘇聯學者關于考古學定義等問題的表述,被部分青年考古學者奉若經典,作為考慮中國考古學發展方向的重要依據。例如:考古學是歷史科學的有機構成部分,它的任務是根據實物資料,恢復人類社會過往的歷史,為歷史科學服務;而資產階級考古學卻人為地與歷史分離,見物不見人,見樹木不見森林。因此,要使中國考古學擺脫資產階級學術思想和封建主義傳統的影響,就要從“為考古而考古”轉變到“為歷史而考古”,妥善解決考古與歷史掛鉤問題。蘇聯考古研究中馬克思主義庸俗化的傾向曾頗為嚴重,片面強調通過實物史料論證古代社會經濟形態的發展,忽視考古資料的基礎性研究,對類型學研究方法持基本否定的態度。我們在國內原本存在“左”傾思潮影響的情況下,對蘇聯考古學的了解又是如此有限,必然會反映到實際工作中來,特別是尚未參加田野考古實踐的在校學生,很容易簡單化地從社會發展史角度要求一般考古研究。
1958年春季,尹達作為當時我國考古學界的主要領導人,在考古研究所和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的兩次報告會上,提出“建立馬克思主義中國考古學體系”這一鼓舞人心的奮斗目標。怎樣落實到具體工作尚待認真討論,社會上掀起“躍進”和“批判”的浪潮。北京大學考古專業師生,一面集體編寫《中國考古學》教材,一面批判“資產階段學術思想”。關于編寫教材,前此為適應考古教學的迫切需要,老一輩考古學家學習運用歷史唯物主義的社會發展觀點,將不同時期的考古資料系統化,取得了一定的成績。后又有鄒衡、俞偉超、嚴文明等青年教師集思廣益,重新編寫,當然會有新的進步。但是,由于那時有計劃發掘的典型遺址尚少,包括半坡、廟底溝在內的有數幾項重要發掘剛著手整理資料,尚未出版考古發掘報告,更沒有展開專題研究和綜合研究,教材中必然會存在著“標簽加例證”的偏向。至于所謂批判,首當其沖的是新中國成立后出版的第一本大型考古報告——夏鼐主編的《輝縣發掘報告》(1956年),再是蘇秉琦的舊著《斗雞臺溝東區墓葬》(1948年)。還批判李濟的“反動思想”,實際涉及田野考古中室內整理和報告編寫的全部工作,器物形制排比等基礎性研究被一股腦斥為“形式主義、繁瑣主義的資產階級研究方法”,是所謂“庸俗的文化進化史觀”(21)。此外,某負責人士贊許個別單位發掘中的“挑燈夜戰”和“流水作業”做法,斥責考古標本線圖是“令人生厭的陰陽臉”。這便搞得大家思想混亂、困惑不安,不知道考古研究的出路何在。
1959年初,尹達在為總結新中國成立十年來考古收獲而召開的座談會上,針對“大破大立”批判運動中出現的偏向,提出反潮流的“立中有破,邊立邊破”方針,重申“建立馬克思主義中國考古學體系”口號。號召:“全國的考古工作者通力合作,在三五年的時間內,在全國范圍內,把我國各個階段的各種文化遺存搞出一個科學的完整的系統。”他又表明對類型學方法的態度,批評一提“瓦罐排隊”就全然否定的錯誤傾向,指出:“陶器是數量最大、變化較多的文化遺存。在沒有文字記載的歷史中,經過對它們的認真研究,就可以找到各種文化遺存的時間序列和地區的分布。只此一點,對古代社會歷史的研究就有十分重要的意義。所以陶器的科學研究是不應當過分忽視的。”(22)
這次會議之后,夏鼐應與會人員的要求,發表《關于考古學上文化的定名問題》一文(23),對這一考古研究中至關重要的也是基本的理論問題,及時作出科學的明確回答。當時,由于田野考古在全國范圍的展開,原有考古學文化的名稱已經不能適應形勢,其間又有學者將歷史上的族名直接與考古遺存掛鉤,更有個別人主張用社會發展史概念取代考古學文化概念,因而能否正確對待考古學上的文化命名問題,成為考古研究進一步發展的關鍵。夏鼐主張,在以第一次發現典型考古遺跡的小地名命名的前提下,采取從實際出發、嚴肅認真的科學態度,既不要條件具備時遲疑不決,使不同類型的文化遺存長期混淆,從而延緩研究工作的進度,也不要看到片面的個別現象就給它新的名稱,造成不應有的混亂和糾紛。至于歷史上的族名,他認為只適用于年代較晚的一些文化,并且必須是考據無疑的,否則最好仍以小地名命名而另行交代可能屬歷史上的某個民族,以免因亂扣帽子引起歷史研究的混亂。他還預見到,區分考古學文化時,對“哪些可以算是兩個不同的文化,哪些只是由于地區或時代關系而形成的一個文化的兩個分支”,即在考古研究中如何界定文化、類型和分期問題,學者之間會有不同看法,啟發大家更加深入地思考問題。
尹達和夏鼐的這些意見,對于克服當時存在的錯誤傾向,推進考古研究的健康發展,起了重要的作用。
正是因為有了這樣的思想基礎,當六十年代初期整個學術界呈現活躍氣氛的時候,中國考古學領域也曾出現轉機。北京大學考古專業的《中國考古學》,經過較大程度的修改和重寫,于1960年7月鉛印成冊,在全國考古單位中廣泛征求意見。考古研究所多人執筆編寫的《新中國的考古收獲》一書,則于1961年底公開出版(后書的部分章節,對前書有所參考)。兩書對于截至五十年代的考古工作成果,進行初步的綜合和一定程度的理論分析,雖然存在不足之處,對考古研究的轉變仍有積極意義。
隨后,夏鼐于1962年7月在《紅旗》雜志發表《新中國的考古學》一文(24),通過總結已有的考古研究成果,從理論的高度將中國考古學研究歸納為六個基本課題,即:人類起源和人類在我國境內開始居住時間問題,生產技術發展和人類經濟生活問題,古代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問題,國家起源和夏文化問題及城市發展問題,精神文化(藝術、宗教、文字等)方面問題,漢民族和中華民族共同體的形成過程問題。他還提到,要不斷改進考古研究方法,“除了運用考古學本身的各種研究方法(如地層學方法、類型學方法等)和運用文字資料和民族學資料之外,我們還要運用自然科學的方法”,以期取得更重要的新成果。這對于推進考古研究水平的提高,有重要的意義。
尹達根據他本人為組織編寫《中國史稿》原始社會部分而親自研討考古新資料的深切感受,從理論上對考古研究中的一系列問題進行探討,于1963年8月寫成長篇論文《新石器時代研究的回顧與展望》(25)。該文講到,要在考古研究中注意區分不同的工作階段:(1)科學的考古發掘和發掘報告的整理出版。全面而系統地科學反映某一遺址的現象,是它的首要責任。(2)比較研究和綜合研究。根據科學發掘的資料,從考古學理論的高度,深入分析其中反映的復雜現象,解決某些學術性、理論性的問題。(3)在前兩個階段的基礎上進行社會歷史的研究。強調:“如果不弄清楚每個階段應有的主要任務,從而混同起來,糾纏在一起,就會影響科學工作的進程。”尹達特別指出,必須認真開展馬克思主義理論指導下的綜合研究,透過一系列的科學探索,“把長時期內各種不同文化在不同地區的發展過程弄清楚”。強調這種文化發展系統的探討,是考古研究中必不可少的重要環節,“忽視這一環節,就會造成學術上的損失”。他還再次闡述陶器在新石器時代研究中的作用,提出對新石器時代的大量陶片作目的性明確的全面而系統的研究。
這段時間,黃河流域、長江流域和其他局部地區,已經積累相當一批典型遺址和墓地的發掘資料。歷經幾年整理出版的十多種考古報告中,既有西安半坡、陜縣廟底溝、京山屈家嶺、長安客省莊、鄭州二里岡、長安張家坡等典型遺址的資料,又有經類型學分析排比成年代序列的洛陽東周墓和漢墓、長安西周墓和隋唐墓等資料。其他正在整理的若干史前遺址發掘資料,有的根據器物排隊進行分期和有關問題研究取得突破性進展。面對這些資料顯示的文化面貌復雜情況,考古刊物開展熱烈的學術討論,研討一些地區考古學文化的類型、分布和分期,埋葬制度反映的社會性質,尤其是仰韶文化有關問題。
這些情況說明,通過1958年到六十年代初的實踐,從領導到群眾對考古研究的方向有了比較明確的認識,正在為提高田野考古的科學水平,加強資料整理和綜合研究而積極努力。
在這樣的歷史背景之下,蘇秉琦于1965年夏發表《關于仰韶文化的若干問題》(26)。該文根據北京大學考古專業師生幾次實習發掘的收獲,運用類型學方法進行仰韶文化發展譜系的研究,指出在考古學文化發展過程中形成的階段性和差異性,即時間和空間是兩類不同性質的問題,因而應將文化類型和年代分期的研究區別開來。具體做法是:先劃分仰韶文化的外圍范圍和中心范圍,以及中心范圍的文化類型,再按類型分析發展序列,追尋來龍去脈,進而探討不同發展階段的社會關系變化。這些,對于考古類型學的應用和考古學文化的研究,在理論上和方法上都有明顯的提高。
但是,由于當時已經處于“文化大革命”的前夜,錯誤的批判開始由文藝界擴大到學術領域,眾多考古工作者去農村參加“四清”,考古研究中出現的新苗頭未能進一步生長。隨后,正常的田野考古一度全部中斷。不少考古學者更加冷靜地思考,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方向究竟如何?非常難得的是1960年代后期,由于周恩來總理的關懷和支持,得以在“武斗”頻仍的地區,發掘了規模宏大的滿城漢墓,第一次成功地啟取和復原“金縷玉衣”;緊張的北京地鐵工程中,對元大都和義門甕城城門進行了搶救性清理。1972年起,又在全國范圍逐步恢復田野考古工作,《考古學報》《考古》和《文物》雜志獲準復刊。考古工作者熱情投入新的發掘,被迫停頓數年的考古工作迅速取得一系列重要收獲。轟動一時的馬王堆漢墓發掘,突出地表現我國田野考古微觀方面的技術進步情況。考古工作者以高度的責任感和精湛的技藝,成功地揭取絲織衣物、帛畫、帛書等糟朽文物;又與多種學科人員密切協作,充分利用現代化的測試手段,進行出土女尸、紡織品和動植物標本的科學考察。田野考古的宏觀方面,史前時期研究取得明顯的進展,不僅有計劃的重點發掘從中原地區擴展到包括西藏在內的多數省份,并且在黃河中下游等地區先后發現年代較早的新石器時代遺存。1965年建成的碳十四年代測定工作,開始在史前文化研究中發揮重要作用。商周漢唐等時期都城遺址的勘察,重要遺址和墓葬的發掘,取得的成績也很顯著。但是,“文化大革命”結束以前,錯誤的批判仍波及考古學領域,干擾正常的考古發掘和室內整理。考古工作者心有余悸,新的發掘資料多未詳細發表,深入的專題研究和綜合研究難以廣泛展開,種種情況有待于根本改變。
伍 中國考古學的繼續發展(1979—2000年)和新的發展(2001年以來)
黨的十一屆三中全會以后不久,夏鼐擔任第一任理事長的中國考古學會于1979年4月宣告成立,是中國考古學研究走向繁榮的重要標志。中國考古學會這個黨領導下的群眾性學術團體醞釀于1959年初,直到二十年后整個國家實現具有深遠歷史意義偉大轉折的時刻,才終于成為現實。與會考古學家,對新中國成立以來考古工作的巨大成就作了回顧,肯定經過廣大考古工作者三十年的艱苦努力,已經初步建立自己的考古學體系。同時又著重指出,在極“左”思潮泛濫的年代,否定基本的學術概念和正常的工作秩序,對考古地層學和考古類型學橫加批判,使考古研究遭受極大的損失。因此,必須徹底批判極“左”思潮的流毒,才能解放思想、明確方向,切實搞好田野發掘和室內整理,提高考古工作的科學水平;也才能在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正確指導下,積極開展各種學術問題的認真討論,推進中國考古學研究的健康發展(27)。
1980年代初期,在夏鼐的主持下集體編寫《新中國的考古發現和研究》(1984年出版)、《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1986年出版)二書,以斷代和專題為綱,對中國考古學的已有研究成果,特別最近三十多年考古工作的重要收獲,進行不同形式的全面總結。這是中國考古學初步建立學科體系、走向成熟的重要標志,在中國考古學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的意義,對國內外學術界產生較大的影響。前書由考古研究所的二十多位中年學者執筆。后書由考古研究所和其他考古單位的一百二十多位學者執筆。夏鼐為前書所寫前言強調:新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是以馬克思主義理論為指導,根據考古學特有的研究對象來發展它特有的理論和具體研究方法,還在理論和方法上與社會科學的許多學科滲透,并利用自然科學的一些新方法。同時又講到中國考古學發展在世界文明史研究中的意義。夏鼐在王仲殊的協助下為《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卷首撰寫的概觀性特長條,對考古學的定義和最終目標、考古學的簡史,以及考古學的方法論、考古學的分支及其與其他學科的關系,作了經典性的全面闡述,對于進一步明確考古研究的方向和當前任務有重要的幫助。
這個時候,蘇秉琦將其運用類型學方法堅持進行考古學文化譜系研究的心得,在1970年代中期以后幾次講演的基礎上,由殷瑋璋協助整理成文,以《關于考古學文化的區系類型問題》為題聯名發表(28)。眾所周知,弄清楚某地區考古學文化的基本特征及其時間和空間的關系,即考古學文化譜系的研究,原屬考古研究的基本課題,前述夏鼐1959年關于考古學文化命名的文章、尹達1963年對新石器研究回顧與展望的文章,都曾明確提出這方面的學術任務。那時以來,已有若干中青年學者撰文探討史前文化的類型和譜系問題(29)。但是,這種譜系研究,只有系統的科學資料積累到相當程度,才能真正提到議事日程,成為廣大考古工作者的共同行動。蘇秉琦在研究條件基本成熟的時候將其向前推進,從學科發展的實際出發,適時地提出“區系類型”學說,后來產生較大影響。他所謂的“區”“系”“類型”,是指較大地理范圍的歷史文化區,不同文化的發展系列,以及同一文化的不同類型。簡而言之,“區是塊塊,系是條條,類型是分支”。該文提出:“要選擇若干處典型遺址行科學的發掘,以獲取可資分析的典型資料。然后,在準確劃分文化類型的基礎上,在較大的區域內以其文化內涵的異同歸納為若干文化系統。”蘇秉琦劃分的區域有六:陜豫晉鄰境地區,山東及鄰省一部分地區,湖北和鄰近地區,長江下游地區,以鄱陽湖—珠江三角洲為中軸的南方地區,以長城地帶為重心的北方地區。《新中國的考古發現和研究》和《中國大百科全書·考古學》,則劃分為黃河流域(包括中游、下游與上游)、長江流域(包括長江中游和漢水流域、鄱陽湖和贛江流域、南京及其相鄰地區、太湖平原和杭州灣地區)、東南沿海和西南地區、北方地區。兩種劃分,大同小異。后來,蘇秉琦又將區系類型學說發展為通過考察我國考古學文化的譜系,對中華民族多元一體格局和中國以漢族為主體統一多民族國家的形成過程的研究,以及對這一總過程中各考古學文化的相互關系及其發展的不平衡性的研究(30)。實踐證明,區分文化類型而進行文化譜系的深入研究,對于中國考古研究的發展,特別是史前文化基礎性研究的進一步開展,具有重要的推進意義。
蘇秉琦還發表《地層學與器物形態學》《考古類型學的新課題》等文章(31),又通過在考古學年會和若干座談會上的講話,引導大家注重考古學方法論的研究。其中講到,地層學上文化層的疊壓,雖然提供了判斷它們之間相對年代的依據,但在考察兩種文化之間是否存在繼承和發展關系時,則主要應借助于器物形態學,從文化內涵方面去分析。又講到,運用器物類型學進行分期斷代,必須以地層疊壓關系或遺跡打破關系為依據,從那些數量眾多、經常出現的代表性器物中尋求變化規律;至于區分不同的類型并探討其間的關系,則既要著眼于常見器物群的特征,又要注意雖不常見卻別具特色的器物。他還強調:“不應停留在找出典型器物的局部發展序列,而應該進一步找出它們的全部發生發展的過程(源和流);不應停留在對個別遺址多種典型器物組合關系的分析,而應該進一步對多處同類遺址典型器物組合關系做出綜合比較分析。”那段時間及以后,就考古地層學或考古類型學問題進行論述的,還有石興邦、俞偉超、嚴文明、張忠培等(32)。蘇秉琦和其他幾位考古學者的論述,來源于考古工作的豐富實踐。考古學方法論問題受到較多考古學家的關注,是中國考古工作水平提高的表現,又促進考古工作水平的進一步提高。
1970年代以后考古研究水平顯著提高的重要原因是,各地考古隊伍的業務素質有了較大改善。1966年以前,各地田野考古工作的主力是1952—1955年經全國考古工作人員訓練班培訓的300多位文物干部。北京大學和西北大學的考古專業,截至1965年畢業的200余名本科生中,當時參加工作五年以上的還不到一半。21世紀初全國所有考古工作人員中,經高等院校正規培養的擁有中級以上業務職稱的人員,總計大約1500人以上。截至1970年代末,除北京大學和西北大學外,又有吉林大學、南京大學、山東大學、四川大學、中山大學、廈門大學、武漢大學、鄭州大學、山西大學等校建立考古專業,后來大多獨立為考古學系(2000年以后設立考古專業的又有中國人民大學、中央民族大學等校)。據不完全統計,各校考古專業僅2001—2018年畢業的本科生總數即達3000人以上,碩士生上千人,博士生相當人數。新培養的青年考古人員,大都在基礎知識、專業知識、基本技能和外語方面受過較好的訓練,特別是通過田野考古實習和撰寫學位論文,對考古地層學和考古類型學都有相當程度的掌握,他們當中的許多人成為活躍在考古工作第一線的業務骨干,迅速取得可喜的成績。
隨著考古隊伍業務素質的改善,各地紛紛在原有文博單位考古隊的基礎上建立文物考古研究機構,主持業務人員的面貌也有了很大改變,能夠從學科發展的需要出發,明確本地區考古工作的學術目的性,有計劃地開展重點發掘,因而學術水平明顯提高。
過去許多地區考古工作幾乎限于清理歷史時期的墓葬、對史前時期文化遺存所知甚少的狀況,已經有了徹底的變化。從1970年代后期到21世紀初期的三十多年,重要時期重要考古發現迭出,學術質量遠遠超過以前的三十多年。由于各地普遍加強了史前遺址的考古發掘,注意搞清楚本地區考古學文化的基本面貌和發展序列,極大地消除地域空白和年代缺環,先后大面積揭露臨潼姜寨、鄭州大河村、秦安大地灣、樂都柳灣、余姚河姆渡等保存較完整的聚落遺址或重要墓地,從宏觀上獲得更加豐富的實物資料;更發現年代屬新石器時代中期的磁山、裴李崗遺址,乃至若干與農業起源有關的早期遺址,如仙人洞與吊桶環等。為探索夏文化,發掘了偃師二里頭、襄汾陶寺等遺址。商周時期最具突破性的發現有偃師商城、鄭州小雙橋、安陽洹北商城、敖漢大甸子、廣漢三星堆、新干大洋洲等,震撼的發現還有殷墟婦好墓,周原莊白村、董家村等西周銅器窖藏,曲沃天馬—曲村西周晉侯墓、平山中山王墓、淅川下寺楚墓、隨縣曾侯乙墓、鳳翔秦公大墓等。歷史時期考古方面,秦代咸陽宮、漢唐兩京等都城遺址的勘察發掘更加深入,又開展曹魏—北齊鄴城、隋唐揚州和南宋臨安等城址的發掘。秦始皇陵兵馬俑坑的發掘與陵園布局的勘察,漢宣帝杜陵陵園遺址的發掘,西漢南越王墓和其他諸侯王陵墓的發掘,以及漢代以后諸多大墓的發掘,取得的多方面收獲更是光彩奪目。歷代手工業方面,不僅發現與發掘礦冶、鑄造、瓷窯遺址,而且及于煮鹽、釀酒和造紙遺址等。面臨與日俱增的考古發掘,《考古學報》《考古》和《文物》三種雜志外,新增許多考古文物期刊,主要有:《考古與文物》(1980年)、《江漢考古》(1980年)、《北方文物》(1981年)、《中原文物》(1981年)、《東南文化》(1985年)、《華夏考古》(1987年)、(山西)《文物季刊》(1989年)、(河北)《文物春秋》(1989年)、《南方文物》(1992年改名),還有不定期出版的《考古學集刊》、(安徽)《文物研究》、《海岱考古》、《湖南考古輯刊》、《浙江省文物考古研究所學刊》等等。田野考古專刊也極大地超過以往。考古學文獻多得令人目不暇接。
進入21世紀特別是十八大以后,隨著國家經濟日益發展,各項考古工作經費充足,設備漸趨改善,現代化技術含量增多。這些條件是五六十年代無法想象的。田野考古工作中應用遙感勘測、無人機攝影、計算機處理等技術相當普遍。從復雜細致的現場清理,改變為整體搬遷室內的實驗室考古,成為重點發掘中的常態。而現代科技方法的進一步應用,使考古研究獲得更多可靠的信息。早在五十年代半坡遺址發掘即已著手的生態環境考察,受到有關專家更多的關注,關中、華北、長江三角洲等地區的環境考古都已取得一定的成績,灰像法、水選法的試用,為獲取農業考古資料開辟新的可靠途徑。斷代技術方面,除社科院考古所外,又有北京大學考古系、科學院古脊椎動物與古人類所、國家文物局文物保護科學技術所、南京博物院,以及科學院貴州地球化學所、國家地質局地質所等許多單位,陸續建立14C實驗室,其中北京大學還建立了更先進的加速器質譜儀實驗室。14C測年數據的積累日益增多,僅《中國考古學中碳十四年代數據集1965—1991》(文物出版社,1991年)一書收錄的即達2100多個,并且依據1988年國際14C會議確認的高精度樹輪校正年代表逐一進行了校正。此后二十多年14C數據又有很大的增加,為中國史前和夏商周考古研究提供了重要的年代依據。熱釋光和其他測定方法也有相當的成績。古物成分與結構的多種分析,尤其是青銅器所含鉛同位素比值分析、瓷器所含微量元素分析,以及穆斯堡爾譜分析等項的初見成效,為考古研究提供諸多新的信息。再如,水下考古、碳十三食譜測定等項工作,也都先后起步,不斷取得顯著的成果(33)。
隨著中國考古學界研究水平普遍提高,在持續開展探索中國文明起源等重大課題探討的情況下,蘇秉琦又重新強調從李濟到夏鼐早就一貫主張的重建中國史前史、重建中國古代史和從世界的角度認識中國的考古研究任務。這表明幾代中國考古學家夢寐以求、為之奮斗多年的夙愿,正在成為廣大考古學者的實際行動。大家要求在逐步建立和充實各地考古學文化譜系的同時,注意吸收國外同行一切有益的東西,不僅引進新的技術,而且引進新的方法。
最近二十多年來,眾多考古學者先后參與1996年啟動的“夏商周斷代工程”,2004年正式啟動的“中華文明起源與早期發展綜合研究”(簡稱“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積極作出自己的貢獻。前者是“九五”期間人文社會科學與自然科學相結合的國家重點科技攻關項目,進行歷史學、考古學、古文字學、天文學和測年技術等多學科交叉研究,以期制定有科學依據的夏商周時期年代學年表。涉及的田野考古工作有偃師二里頭、偃師商城、鄭州商城、鄭州小雙橋、殷墟、洹北商城、周原、豐鎬、北京琉璃河、天馬—曲村,以及商州東龍山、新密新砦、邢臺東先賢等遺址或墓地的發掘(34)。后者是“十五”期間科技攻關項目,系以考古調查發掘為主要手段,現代科學技術為支撐,采取多學科交叉研究的方式,揭示中華民族五千多年文明起源與早期發展。所做田野考古工作,涉及地域從中原地區延伸到整個黃河流域、長江中下游及西遼河流域,涉及的典型遺址除前已持續發掘的凌源牛河梁、襄汾陶寺、登封王城崗、偃師二里頭、鄭州大師姑等遺址外,還有新近發掘的靈寶西坡、新密新砦、鞏義雙槐樹、張家港東山村、含山凌家灘,以及余杭良渚古城、天門石家河古城、神木石峁古城等處。“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的研究成果,實證了五千多年來中華文明起源與早期發展的多元一體過程,對于認識祖國悠久的文明歷史有深遠的意義(35)。而歷史時期考古,除早就關注的歷代中原王朝都城遺址外,近年對過去未能顧及的遼上京、元上都等都城遺址,漢唐陵墓的陵園布局,也都開展了全面勘察。許多重要的古代遺址和墓地,在考古發掘以后建設成考古遺址公園向公眾開放,既妥善地保護了古代遺存,又為公眾提供了愛國主義和歷史文化教育的基地。
改革開放形勢下與日俱增的對外學術交流活動,使我國考古學界長期基本封閉的狀態得到改變。某些年青的考古學者,熱情介紹西方國家的當代考古學流派(其中包括美國的“新考古學派”),選譯其中部分有代表性的論著,從而引起大家對考古學理論與方法的關注和討論。雖然由于種種原因,有關學者在認識上存在著分歧,但討論有利于開闊思路,其積極作用自不待言。特別是1991年國家文物局下達《中華人民共和國考古涉外工作管理辦法》以后,我國考古學界的國際合作因為有了明確的方針而逐步開展起來。
首開其端的是社科院考古所與美國哈佛大學皮保德博物館醞釀已久的合作項目——“中國商丘地區早商文明探索”。該項目于1993年開始實施,堅持數年取得了重要收獲(36)。隨后,社科院考古所、若干省級考古單位及高等學校,分別與日本、美國、德國、英國、法國、加拿大等國考古機構合作,進行以考古調查發掘為主的研究項目,涉及的地區、時代和內容都很廣泛,從史前時期和夏商周時期的聚落分布的調查,到原始稻作農業的起源的探索,以至漢唐都城宮殿、園苑和手工業遺址的發掘。隨著我國經濟實力的進一步增強,2000年以后更發展到中國派遣考古隊出國進行合作發掘,曾先后派人或派隊前往德國、俄羅斯、烏孜別克斯坦、哈薩克斯坦、塔吉克斯坦、洪都拉斯、蒙古、越南、老撾、印度、孟加拉國、斯里蘭卡、伊朗、肯尼亞、埃及等國開展工作。特別是2013、2015等年份,中國社會科學院和上海市人民政府曾在上海聯合主辦“世界考古論壇”,數十位世界著名考古學家組成評審委員會,最能體現中國考古學國際地位的提高(37)。
總結以上概述獲知,中國作為歷史悠久的文明古國,很早就有學者珍視和研究古代遺跡和遺物,北宋時代形成專門的學問——金石學。現代化的考古學的出現,雖然遲于西方資本主義國家,距今也有百年的歷史。特別是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七十余年來,在中國共產黨的領導下,經過幾代考古工作者的努力奮斗,中國考古學正在歷經黃金時代,逐步建立和完善了學科體系,躋身世界學術之林,不斷取得閃耀的成就。
2020年9月28日,中共中央政治局就我國考古最新發現及其意義為題舉行第二十三次集體學習,習近平總書記在主持學習時強調,考古工作是一項重要文化事業,也是一項具有重大社會政治意義的工作。考古工作是展示和構建中華民族歷史、中華文明瑰寶的重要工作。要高度重視考古工作,努力建設中國特色、中國風格、中國氣派的考古學,更好認識源遠流長、博大精深的中華文明,為弘揚中華優秀文化、增強文化自信提供堅強支撐。習近平總書記的重要指示,使廣大考古工作者深受鼓舞,更加明確中國考古學的發展方向,未來的中國考古學必將更好地向前發展。
(1) 本文曾全文刊載于拙著《考古學史與商周銅器研究》(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一書,原是在不同時間陸續寫成的,寫作過程已詳該書中的題解,因其貫穿本人對中國考古學發展與分期的基本看法,即節取其上篇作為本書的導言,進行全面概述,僅作個別簡單的修改,主要是補充2000年以后的情況;至于下篇的分段成就概述,則舍棄未收。
(2) 參看張政烺:《中國考古學史講義》,見《張政烺文集·古史講義》,中華書局,2012年。
(3) 參看夏超雄:《關于考古學命名問題的討論》,《考古與文物》1984年第1期。
(4) 朱希祖:《汲冢書考》,中華書局,1960年;陳夢家:《汲冢竹書考》,見《西周年代考·六國紀年》,中華書局,2005年。
(5) 參看陳橋驛:《水經注研究》,天津古籍出版社,1985年。
(6) 參看張勛燎:《唐五代時期的金石學》,《華西考古研究》第1輯。
(7) 參看王國維:《宋代之金石學》,見《王國維遺書·靜庵文集續編》,上海古籍書店,1983年;夏超雄:《宋代金石學的主要貢獻及其興起的原因》,《北京大學學報》1982年第1期。
(8) 參看俞旦初:《二十世紀初年西方近代考古學思想在中國的介紹和影響》,《考古與文物》1983年第4期。
(9) 參看[日]水野清一:《東亞考古學の發達》,京都大八洲出版株式會社,1948年。
(10) 《中國大百科全書》第一版《考古學》卷“羅振玉”條。參看羅振玉《雪堂校刊群書敘錄》,1918年。
(11) 賈蘭坡、黃慰文:《周口店發掘記》,天津科學技術出版社,1984年。
(12) 石璋如:《“中研院”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年表》,1952年;參看陳洪波:《中國科學考古學的興起:1928—1949年歷史語言研究所考古史》,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1年。
(13) 羅宏才:《陜西考古會史》卷首“陜西考古會主要人物傳略”中白萬玉、何士驥、羅懋德、孫文青、蘇秉琦各條,及第四章“斗雞臺發掘始末及意義”,陜西師范大學出版總社,2017年。關于從安陽小屯雇用技工,見該書第30—31頁;又見石璋如:《殷虛發掘員工傳》第12頁,臺北史語所,2017年。
(14) 羅桂環:《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綜論》,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年。
(15) 張九辰、徐鳳先、李新偉等:《中國西北科學考查團專論》第三章,中國科學技術出版社,2009年。
(16) 參看[日]水野清一:《東亞考古學の發達》。
(17) B. B.包諾索夫:《北滿考古學史》,見《黑龍江考古民族資料譯文集》第1輯,北方文物雜志社,1991年。
(18) 見《裴文中史前考古學論文集》第208—273頁,文物出版社,1987年。
(19) 據《歷史語言研究所出版品目錄》,2008年修訂第4版。
(20) 夏鼐:《考古學方法論》《田野考古序論》《田野考古方法》《〈實踐論〉與考古工作》以及兩份《考古學通論講義》,均見《夏鼐文集》第一冊,社會科學文獻出版社,2017年。
(21) 《考古通訊》1958年第11期、第12期,《考古》1959年第1期。
(22) 尹達:《組織起來,大家動手,編寫“十年考古”》,《考古》1959年第3期第122頁。
(23) 原載《考古》1959年第4期,見《夏鼐文集》第二冊。
(24) 原載《紅旗》1962年第17期,《考古》1962年第9期轉載,見《夏鼐文集》第一冊。
(25) 該文系尹達在中央黨校的講稿,曾印發考古所和北京大學的有關學者征求意見,后將其第二部分“現狀和展望”在《新建設》1963年第10期和《考古》1963年第11期發表,全文見所著《新石器時代》,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79年。
(26) 原載《考古學報》1965年第1期,又見《蘇秉琦考古學論述選集》,文物出版社,1984年。
(27) 《我國考古學界一次空前的盛會——中國考古學會在西安成立》,《考古》1979年第4期。
(28) 原載《文物》1981年第5期,又見《蘇秉琦考古學論述選集》。
(29) 較早探討中國新石器文化譜系的文章有:佟柱臣《黃河長江中下游新石器文化的分布與分期》(《考古學報》1957年第2期)、楊建芳《略論仰韶文化和馬家窯文化的分期》(《考古學報》1962年第1期)、嚴文明《論廟底溝仰韶文化的分期》(《考古學報》1965年第2期)等;后來有:安志敏《略論三十年來我國的新石器時代考古》(《考古》1979年第5期)、石興邦《中國新石器時代考古文化體系及其有關問題》(《亞洲文明論叢》第1集,四川人民出版社,1986年)等。
(30) 蘇秉琦《迎接中國考古學的新世紀》,見《華人·龍的傳人·中國人——考古尋根記》,遼寧大學出版社,1994年。
(31) 均見《蘇秉琦考古學論述選集》。
(32) 石興邦《簡談田野考古工作的理論與實踐》(《考古與文物》1981年第3期);俞偉超《關于“考古地層學”問題》(《考古學文化論集》一,文物出版社,1987年);俞偉超《關于“考古類型學”的問題》(《考古類型學的理論與實踐》,文物出版社,1989年);嚴文明《考古資料整理中的標型學研究》(《考古與文物》1985年第4期);張忠培《地層學與類型學的若干問題》(《文物》1983年第5期)。
(33) 仇士華、蔡蓮珍:《科技方法在考古學上的應用》,見《14C測年及科技考古論集》,文物出版社,2009年。
(34) 夏商周斷代工程專家組編者:《夏商周斷代工程報告》,科學出版社,2022年。
(35) 《“第六屆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學論壇”紀要》的第二部分“中華文明探源工程(第一階段)成果報告會”,《考古》2007年第7期。
(36) 中國社會科學院考古研究所、美國哈佛大學皮保德博物館編著:《豫東考古報告——“中國商丘地區早商文明探索”野外勘察與發掘》,科學出版社,2017年。
(37) 參看王巍《中國考古學國際化的歷程與展望》,《考古》2017年第9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