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哭訴，讓圍在四周的幾名甲士都不免有些惻然。

兔死狐悲，物傷其類，他們雖來自江南，但家中老小大多也都是本分的農民，觸景生情難免有所傷懷。

“還有呢？你們才只回答了一個問題！”沈勁的語氣依舊不帶絲毫感情。

幾名難民面面相覷，最終還是一人大著膽子答道：“回稟將軍，這股索虜所屬何部我等也委實不知，只知道他們都是騎兵，人馬浩浩蕩蕩，也不知共有多少?！?

這個回答顯然無法讓人滿意。

沈勁揮了揮手，示意把這幾人帶下去，略帶煩躁暗罵道：“潁川郡的守兵都死絕了？竟放縱胡虜至此？”

一旁的騎部曲督沈繼聞言緩緩道：“朝廷大軍不至，只怕他們連在城中自保都尚且勉強，更遑論出城野戰了?！?

“那長史咱們又該作何區處？”乙曲部曲督錢江似是沒什么主見。

只有甲曲部曲督沈輔毫不在意道：“咱們江左子弟何必為這些中原士民拼命，把這些人放到對岸，讓他們自謀生路便已足夠！”

這話雖聽著有些無情，但也有幾分道理。

對這些難民同情歸同情，但他們中的大多數人，之所以離鄉萬里，心甘情愿去填洛陽這個火坑，看的可全都是沈勁的面子。

這些部曲和他們的家人，大多都是種沈家的地、受沈家的庇護。

世受沈家恩澤的他們，為了幫沈家解除禁錮，去洛陽拼上一把本沒有什么，但若是為這些中原人節外生枝，那就大可不必。

沈勁有些遲疑不定。

他自幼便飽讀兵書，平日也愿與部曲同甘共苦，自認于統兵一道頗有心得。

但直到今日才發現，事到臨頭做決斷實在太難。

心中的天平剛剛稍有傾斜，一旁的沈繼突然又道：“自渡淮以來，將士畏敵之心日盛，若于國境之內縱此胡虜，恐于士氣有傷。”

“況臨潁地處潁川腹地，猶在許昌之南，今許昌尚在，諒索虜也不敢大軍輕出至此?！?

“我等當趁此良機，一舉破賊，挾戰勝之威以守洛陽?！?

這一層沈勁也想到了，但思慮良久后，終究不敢輕易冒險：“倘賊勢甚重，我軍稍有差池，洛陽便不保矣！”

“今敵明我暗，不妨擇十數勇士輕騎前往，一探敵情，賊多便走，賊少便戰，可謂萬無一失。”沈繼又補了一句。

一旁的沈輔鼻子里重重哼了一聲，似是不以為然。

但沈勁卻被說的頗為意動，道：“錢江你以為呢？”

“屬下唯長史馬首是瞻！”雖然錢沈兩家世代修好，他家還曾救過長史的命，但作為外姓人，錢江還是不愿輕易發表意見。

問完了三個部曲督，沈勁又轉身面向劉引，問道：“二郎，你呢？”

沒有絲毫猶豫，劉引一步上前道：“屬下愿為先鋒！”

三比一，沈勁心中天平瞬間傾斜。

慷慨激昂揮手道：“好！那便如此！二郎，騎隊的人手隨便你挑！”

“吩咐下去，讓咱們的船只準備靠岸！”

下達完命令后，沈勁起身走到劉引身邊，低聲說道：“二郎，若事果不可為，宜以保全自身為重，萬不可因一時輕忽，而陷于萬軍之中?！?

“長史放心，我不會莽撞行事！”劉引鄭重應下。

第一次領兵與胡人交手，而且還是做風險極大的先鋒，劉引心中說實話還真有些沒底。

但人在亂世，不拼又怎么能夠出頭。

這一路以來，長史的寵信，力拔千鈞的神力，過目不忘的本事，都讓他在這千余名兵士心中的形象愈發神秘。

但這些有用嗎？有用，卻也沒用。

如果不能拿出與之相匹的實績，那這些虛無縹緲的傳言，也不過就是一戳就碎的泡沫罷了。

聽到劉引要去做先鋒，最先按捺不住的就是三弟劉弰。

“二哥，把我帶上，就算是刀山火海，我也陪你一起去了！”

劉引剛想反駁，但卻又立即被自己三弟制止。

“二哥你別說了，你就這么看不起我？我雖比不上你，但論膽氣卻也不弱于人！”

“你若是不帶我去，便是不認我這個兄弟！”

見劉弰如此踴躍，不甘落于人后的鄭難當，也被激起了該死的好勝心。

“部曲督，也算我一個，大丈夫殺賊報國，就在今日！”

至于一向比較愣的王虎頭則直接問道：“部曲督，跟你做先鋒算立功嗎，立了功你會幫我去鄴城搶慕容家的女人嗎？”

經過這些天的深思熟慮，他終于又回心轉意，認為苦什么都不能苦了自己的下半身。

趙義、魏純、徐輝三人倒是沒有插嘴，只是靜靜的跟在后面。

被吵得頭疼的劉引猛拍船舷，大喝一聲：“肅靜！”

幾人紛紛噤聲，他也終于有機會問出了一個在心中憋了半天的問題。

“你們幾個……會騎馬嗎？”

似是被這個深刻的問題觸及了靈魂，剛才還吵嚷不已的幾人紛紛挪開了視線。

“行了，都趕緊給我滾去聽沈督（甲曲）調遣！”

揮退眾人后，劉引來到騎隊挑選同去之人。

和他相熟的李山兒自然第一個被選中，而騎部曲督沈繼竟也披掛齊全，躍躍欲試。

見他這幅樣子，劉引連忙勸道：“沈督乃是長史之臂膀，豈能輕涉險地，萬不可輕動也！”

“怎么？這是嫌我老了？”沈繼斜眼一蔑，有些不服。

“非也、非也，我去自是無妨，但沈督您若是輕出，這騎隊人馬可就無人統帶了?！?

“屆時賊兵若至，我還得指望沈督您親領精兵來搭救呢！”

劉引好說歹說才勸住了想要親自上陣的沈繼。

事實上到了部曲將之后，一般也不會在一線和敵人硬碰硬搏殺。

通常都是拔刃在后，查違令不進者斬之，更不要說官位更高的部曲督了。

當然，戰場之中形勢復雜，像這種在最前線的低階軍官，其實死亡率也挺高的。

被勸下后，沈繼沒有再繼續堅持，而是默默從隊列中挑出了幾個兵士。

這些都是他麾下手段最硬、本事最強的精銳中的精銳。

“你們幾個，且隨劉督上岸去一探敵情！”

“記住，不論如何，一定要護劉督周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