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看著情緒失控的馬皇后，微微嘆息一聲。

他很能體會馬皇后的心情。

但正因為可以體會，接下來要讓姜晨就藩的事就有些不好說了。

老朱心中愁苦，看著如泣如訴的馬皇后，心想等她恢復過來再說。

馬皇后此時驚喜交加。

她對這個早逝的孩子極為上心，畢竟是晚年得子，所以比對其他的孩子更好。

可也正因馬皇后的上心，當幺兒去世時，也近乎拽掉了她半條命。

老朱一天一夜沒有合眼，而她則是三天三夜滴水未進。

并非老朱不如她傷心，而是因為馬皇后太過疼愛這個孩子了。

馬皇后還記得，幺兒出生后身體一直都不好，用虛弱至極來說也毫不過分。

這就導致他必須嚴格遵守御醫的囑咐，不能有半點差池。

別的小孩可以在外面學習如何走路時，他必須按照御醫所說，老老實實地待在屋里，那也不能去。

別的小孩可以吃甜點時。

他不能。

只能喝又苦又澀的湯藥。

幺兒活了兩年，那便有一年半的時間待在屋內。

就算出去，也要裹得嚴嚴實實，不能待太久。

按理來說。

他肯定會因為不能出去玩，而又哭又鬧。

可他沒有這么做。

而是老老實實地待著。

有次馬皇后見他一直眼巴巴地望著門外的繽紛世界，便問他想不想出去玩。

馬皇后清楚地記得。

那孩子說想，但馬上又搖了搖頭。

說要是出去了身體會不好，會讓娘擔心，所以他不出去。

馬皇后聽完后，心疼不已。

她貴為皇后，是后宮之主，權力頗大。

可卻連自己兒子的一個小小的愿望都滿足不了。

馬皇后曾經發誓，等幺兒長大了一定要帶他去看遍山河。

但天有不測風云。

幾個月后，幺兒便與世長辭了。

這些年來，馬皇后十分的愧疚，尤其是時間越久，心中的愧疚也越來越重。

這種愧疚讓她徹夜難眠，痛苦無比。

她一直以為或許等自己死了，就可以見到幺兒。

但沒想到，幺兒沒死，而且還活得好好的！

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馬皇后便憑身為母親的直覺，覺得姜晨就是自己的幺兒。

但理性告訴她，幺兒已經死了，還是自己親手埋葬的！

而現在，聽著老朱親口向自己保證，姜晨就是幺兒。

她高興至極。

馬皇后伸手將眼淚抹去，又問了一遍：“重八，你剛剛是說姜晨是咱們的幺兒對嗎？”

不是她多嘴，而是她太高興了，甚至有些懷疑剛剛自己聽錯了。

老朱笑了笑，安慰道：“是，怎么不是？他就是咱們的孩子。”

馬皇后發現并非自己聽錯后，這才松了口氣，放心下來。

她吃力地站起身來，打算去找姜晨。

老朱見狀，忙是問道：“妹子，你要去哪？”

馬皇后神情激動：“當然是去找幺兒相認啊！”

老朱聞言，慌忙起身，將馬皇后重新按回椅子上。

馬皇后身體雖然好了很多。

但依舊虛弱，力氣十分小。

更何況老朱本來力氣就大。

他一按，馬皇后便身不由己地坐下。

馬皇后眉毛倒豎，怒目橫視，質問道：“重八，你這是什么意思？”

老朱平常不敢忤逆自家妹子，但此事事關重大，他不得不這樣做。

老朱手忙腳亂地安撫好近乎暴怒的馬皇后。

“妹子，你現在冷靜，先聽咱說。”

馬皇后自然不是什么不通情達理的人，剛剛她實在是太過激動，一時間亂了方寸。

她長吁一口氣，不解地看著老朱。

老朱見自家妹子安安穩穩地坐著，這才開口道：“妹子，幺兒現在已經成年了，按理來說，他應該是要去就藩的。”

馬皇后一愣，隨即眉頭緊皺。

“不行，若是剛見面就要讓他離開，他這些年受過的苦怎么辦？我們一點也不補償嗎？”

她語氣憤然。

馬皇后是個仁和的皇后，要不是有她勸著老朱。

朝堂上至少有三分之一的人的腦袋要沒了。

相對地，她有仁和，便有多強硬，不然老朱也拗不過他。

馬皇后一口否決了讓姜晨就藩的決定。

老朱此刻也是犯難。

規則是他定的，他不能不遵守。

可面前是馬皇后，他又不能不照顧對方的情緒。

苦惱半天，老朱只能嘆息一聲。

“咱也想讓幺兒一直待在身邊，好彌補他過去十六年的苦，可咱里的規矩就是皇子成年必須就藩啊。”

馬皇后自然不可能做出無理取鬧的事。

所以一時間她也有些啞然，不知該說什么是好。

難道真要一相認便相隔千里嗎？

這樣的話，和之前又有什么兩樣？

想著想著，馬皇后便覺得心里堵得慌，難受地哭泣起來。

老朱見到馬皇后吧嗒吧嗒地掉眼淚，頓時驚出一身冷汗，連忙服軟。

“妹子，其實讓幺兒留在咱們身邊也不是不可以。”

聞言，馬皇后頓了頓，將眼淚抹去，抬頭盯著老朱。

老朱松了口氣：“咱可以力排眾議，不懼任何人，只是這事必須和標兒說一聲，他是太子，是未來的皇帝，咱們不能不考慮他的看法。”

馬皇后微微愣神。

朱標是老朱欽定的繼位人，這事壓根不是什么秘密，甚至可以說是盡人皆知。

畢竟老朱對這個長子太過疼愛了。

朱標為人寬厚，對兄弟極好，是個人人都夸的好大哥。

如果他得知姜晨是自己的親弟弟，以他的性格一定會同意把姜晨留在身邊。

朱標可以這樣做，但太子不行。

嚴格來說，太子已經不是人了，而是一群由龐大，且實力強大的勢力所構成。

這些勢力中有高官，有將軍，有文臣。

而如此龐大的勢力，是十分排他的，容忍不了任何人染指名為太子的人的權利。

如若有人不幸侵染他們的利益，那么他們必將百倍奉還！

朱標身為太子，是這些勢力的領頭羊，他不能完全按照自己的意愿去任何事，必須去考慮他們的感受。

馬皇后想到了這里，心中不由有些絕望，口中喃喃道：“我就是想彌補一下幺兒，怎么就這么難啊……”

老朱深深地嘆了口氣。

他也想自私地把姜晨留在身邊，可是這實在是太難了。

說實話，就這幾天思考姜晨身份的事，老朱感覺前所未有的頭疼。

在這之前，老朱從來沒有這種顧慮，甚至都不會去想這些事。

畢竟他是皇帝老子，是這天下權力最大的人，手握重兵。

你敢阻撓我？

媽的，直接砍了你！

看你還敢不敢有意見！？

這才是老朱正常的行事作風。

可以姜晨的出現打破他之前慣用的血腥手段。

老朱思前想后，最終想出了一個不是辦法的辦法。

“妹子，咱有個辦法。”

馬皇后猛地抬頭，眼中充滿了希望。

老朱寬慰道：“妹子，如果讓幺兒認祖歸宗，那必然會引起眾人不滿，到時也難以收場，倒不如先將此事壓下去。”

說到這，馬皇后的眼眶又紅了。

老朱連忙保證道：“妹子，你放心，這一切都只是暫時，現在幺兒沒有勢力，若是表明了身邊，孤身待在皇城中，那么他只會過得更壞。”

馬皇后思考良久，最終無奈點頭：“那就只能如此了。”

她知道重八的難處，也體諒。

而且到現在為止，的確沒有比這個更好的方法了。

此時。

姜晨正好抄完第一盤菜，讓朱棣端菜過去。

馬皇后不想讓孩子看見自己哭泣過的樣子，起身朝屋中走去。

“棣兒，我有些累，先回屋休息去了。”

馬皇后回去，不僅僅是因為害怕朱棣擔心自己，還因為要給他創造一個和老朱獨處的空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