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有誰能說出來，那株古檀樹活了多少年。我曾經問了爺爺和灣子里的老人，沒人能給出答案。多少年了，它一直神秘的矗立在那里，不離不棄。

記得有個夏天的夜晚，我躺在山坡的涼席上，仰望著滿天的繁星，又不甘心地纏著旁邊幫我扇著扇子的爺爺，質問他：“那顆老樹活了多少歲了？連你都不知道嗎？你不是什么都懂嗎？”爺爺搞煩了，說他也問過他的爺爺，鬼知道這顆樹活了多久，反正自他小時候記事起，這顆檀樹也是現在這個樣子。趕緊睡吧，明天早上還要去秧田里面鎬草。于是我瞬間對這顆老樹產生了強烈的好奇感。連這些老頭兒們都不知道的東西，肯定是極其神秘的。

這棵樹承載了我太多的兒時探索和回憶，不得不給它一章去記敘。

這棵檀樹就在屋前堰塘的角落邊，根系一半在嵌入在堰塘邊的石縫里，一半懸空在堰塘中，多少年的風雨沖刷，它就是屹立不倒，真是神奇了。樹干黑釉粗大，繞一周得三四個大人環抱才行。樹高得有二十幾米了，抬頭仰望，濃蔭蔽日，唯有在山坡上才能看到它的全貌。主干彎曲向上，粗糙嶙峋，好比一個八旬老頭一樣。軀干上遍布大小不一，深淺未知的樹洞，讓我們幾個不無知者無畏的小伙伴們產生恐懼感！樹枝不是很發達，但每一根延伸出去的貌似枯萎樹枝，總能長滿寬大濃密的枝葉，彰顯著生命的頑強。秋冬時候，樹葉調零，光禿嶙峋，黑黝黝的矗立在那里，總感覺它活不成了。一旦到了春夏兩季，那濃密的樹葉覆蓋了半邊池塘，成為小孩兒們嬉鬧，大人們納涼和老人們系牛的好地方。

我爬樹的一身本領，就是在個古檀樹上面練就的。這顆樹是灣子里所有男孩子們挑戰的重點科目之一了，誰能爬上去，就牛逼得不行了。依稀記得一個叫玉兵的小伙伴，他大我們這一群小伙伴們3歲，干什么時候都是天不怕地不怕的人，他爬樹麻溜極了，像個猴子一樣上躥下跳的。每每看他爬這個檀樹的時候，我就在旁邊仔細觀察，看他的每個動作，每個技巧。

后來再我的細心觀察下，發現強大的樹根中有一個隆起凸出的地方，站在這里，能觸摸到第一個樹洞，然后通過這個樹洞，再觸摸到第二個樹洞，等腳擱置在第一個樹洞后，腿一用力，手就能抓住下垂的第一個樹枝，然后縱深一躍，就能攀爬到第一個樹椏的位置，那里有一個平緩地帶，人可以坐在那里，到那里后，基本算是攀爬成功了，后面就開始繼續挑戰新的高度了。盡管我看到玉兵和其他大孩子們無數次這么爬上去的，但我一直不敢嘗試。終于有一次我鼓足勇氣了，按照心里默念的步驟攀爬時，因為力量和身高不足，沒有觸碰到第二個樹洞，人一下子掉了下來，所幸下面是水塘，掉落的時候碰到樹根后再跌落至水中，除了擦破皮流血外，其他沒有大礙。那時候皮賤，只要不把衣服刮破怕回家挨打，其他的小傷都是常態化的（話說那個年代哪個小伙伴不是遍體鱗傷的，只要人活著就好，家里人都不會管的）。旁邊的冬子、亮子等小伙伴們看到我都摔下來了，躍躍欲試的心都沒了，甚至還勸我別搞了，要是再掉下來，摔重了，他們也會“株連”的（那時候一起玩的伙伴們，只要誰犯了大錯誤，其他一起玩的伙伴們回家被大人知道了，肯定會牽連的，灣子那么小，什么事兒都瞞不住的。輕則挨訓，重則挨揍，以儆效尤。）

有了前面的經驗和教訓，第二次在嘗試攀爬前就做好了各種準備。深吸一口氣，躬了腰，手和腿卯足了勁，站在樹根凸起處，雙腿猛一蹬，腳在跳躍到第一個樹洞的同時，一只手快速抓住第二個樹洞，另一只手環抱著樹，肚子緊貼樹身，再深吸一口氣，踩著第一樹洞的腳往上一蹬，手用力同時往上拉，另一只懸空的腳蹬上第二個樹洞，與此同時，環抱樹身的手高高揚起，借助彈跳的高度迅速抓住第一根樹杈，另一只腳蹬在樹干的凹凸不平的位置，助力猛蹬，迅速將肚子貼近樹杈，另一只手一拉，整個身子就平行在樹杈上了，把腳結結實實的踩在樹叉的鏈接位置后，重心就平穩了，這時候，整個人就爬到第一個節點了，終于成功了！下面的小伙伴們一頓歡欣雀躍的。此時的我，瞬間滿滿的成就感，開心無比。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嘗試，后面借助樹枝的結構，不斷往上攀爬，挑戰新的高度。這時候，站在樹枝上，俯視地面，有一種一覽眾山小的感覺，成就感和幸福感油然而生。因為之前總在地面仰望，到了高處后，開始各種探索，樹上的奇形怪狀的果子、知了殼、鳥窩什么，無一幸免，逐一打劫和清掃。但有一種東西是不敢碰的，就是樹干上那幽幽的黑洞，不敢往里面去觸碰。據兵兒說，這樹洞里面有蛇。嚇得我都不敢靠近了，最怕蛇了，想起來就起雞皮疙瘩。

隨著年齡和身高的增長，其他小伙伴們也陸陸續續開始攀爬上來了，這里成了我們的天堂，除了看誰攀爬的高度，攀爬的時間競賽外，還站在高高的樹枝上往下尿尿，懸吊，甚至躺在粗壯一點的樹叉彎處睡覺等等，現在想想還真是后怕，要是一不小心就跌落下來，非殘及傷啊！不過再細細琢磨了一下，兒時的游戲和娛樂，大抵都帶有一定的危險性的，所謂是無知者無畏吧！正因為如此，這就造就了兒時的無憂和快樂，通透般的愉悅，隨便一個小創舉，能夠讓我們開心好幾天。之所以我們能夠一直平安無虞，除了我們的運氣外，也許是這個古老的檀樹通了靈性，在默默地保護我們，守護我們的平安和快樂的童年！

后來長大了，活動的范圍和項目變多了，這里不常來了，只不過偶爾迅捷的攀爬上來，停留一會兒，感受一下曾經的美好。有時候被父母親訓斥了，也跑上來躲一躲，感受這顆老樹渾厚的軀干散發著特殊的清香，樹葉輕拂著風聲，和著斑鳩和喜鵲的鳴叫，瞬間得到洗禮，煩惱頓時一掃而光了。

再后來，上中學了，上大學了，就很少爬上去了。不知為何，每次我不經意的凝望著它的時候，感覺它也在慈祥溫和的凝望著我，每次出門，爬上山坡，背影消失在山坳間，總感覺它還在注視著我。

在武漢讀書的第二年暑假回家，我特地散步在樹下，陡然間看到有一個樹干已經枯萎了，我甚至能感受到一陣蕭索的氣息，不禁摸著那黝黑粗糙的樹皮，頭貼著它，感受他蒼老的氣息。那時候心中突然間有一種不祥的感覺，這棵樹會不會老死呢？但我瞬間否定的自己的想法，這顆古樹曾經是爺爺的爺爺的爺爺種下了，歷經多少年了，守望呵護了我們灣子的父老鄉親幾百年了，不會就這么沒了的，想到這里，心情瞬間好很多了。

但可怕的事情終于還是來了，在我從武漢畢業回家的那一年，整顆樹一半都枯萎了，還有幾個樹枝在大風中斷落在水塘中，讓我不好的預感和莫名的傷感。

2007年的冬天，這顆曾經陪伴我成長，曾經守望呵護父老鄉親的古檀樹，終究還是倒下了，而且其他灣子的幾顆同類的古檀樹，也相繼倒下了，就像約定好了一樣。據爺爺說，當時樹底下還栓著兩頭大水牛，這顆古樹在傾倒的那一刻，避開了兩頭水牛，不偏不倚的跌落在兩頭牛的中間，避免了將一直勤勉耕耘陪伴我們家的水牛砸死的悲劇，人們都在談論著，這顆老樹在生命的盡頭，還有好生之德，保護了兩只鮮活的生命。看到它橫躺在水塘邊的枯干，我五味雜陳，痛惜不已，它老人家終歸是離我們而去了。這時候我在想，你都活了這么多年了，為何不能堅守這么快就沒了呢？還指望以后我的孫子將來問我：”爺爺，這顆老樹活了多久了啊？”我也好回答說：“不知道呢！反正我爺爺的爺爺曾經說過，他小時候的時候，這顆樹就是這么大了。”

2008年，臨近春節的時候，是一個百年難得一見的大雪災，我敬愛的父親因長期患病帕金森，終歸沒有扛過去，離開我們走了……

再過后的一年多時間，爺爺因為父親的病逝，傷心不已，抑郁成疾，也離開我們而去了……

古檀樹，父親，爺爺，這些曾經給我生命，給我快樂，庇護我成長的老樹和先輩們，都相繼而去了，留下我在刺骨的山坡中，孑然蕭索，悲傷落寞……

我那敬愛的父親，敬愛的爺爺，那敬愛的古樹，那一次次魂牽夢繞的夢中相聚，是你們在托夢思念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