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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帝王之姿

  • 這個皇帝真難當
  • 無限循環
  • 3209字
  • 2024-05-31 19:22:23

“鄭先生還是如同在沂王府一樣,循循善誘,諄諄教誨?!?

趙昀用著感慨的語氣說出這句話,表明他聽懂了鄭清之想要表達的意思。并且還刻意強調了沂王府,用這種憶往昔的方式,來迅速拉近登基后雙方有些疏遠的關系。

果然當聽到趙昀提及沂王府,往日回憶一幕幕涌上鄭清之心頭,不管是不是受到史彌遠指派,眼前少年畢竟是自己教導了兩年多的學生,那些相處時光是抹不掉的。

“官家一如既往的聰慧。”

鄭清之百感交集的回了一句,語氣甚至隱約有些哽咽。

這是鄭清之跟史彌遠又一個政治分歧點,后者更想要得到一個好掌控的傀儡皇帝,培養教育是附加產品。前者卻是真心實意的傳道授業,期望打造出一個優秀的帝王學生。

同時這也是為什么當初在宋寧宗靈柩前,鄭清之面對史彌遠的詢問跟忌憚,會說出多事之秋新君年少有為,總比碌碌無為要強。

趙昀與鄭清之兩人的默契對話,直接讓一旁的真德秀看傻了眼。他提出這個經筵講題都做好了革官回鄉的打算,卻沒想到皇帝好像并不在意濟王的威脅,相反還認同兄弟和睦的理念。

什么時候帝王家有如此手足情誼了?

遠的不說,前朝有唐太宗的玄武門之變,當代有宋太宗的燭影斧聲,得位不正的皇帝真能放過前皇儲嗎?

真德秀臉上神情變化被趙昀盡收眼底,他緩緩站起身來,一步一步走下御臺,直至站在真德秀的面前,兩人四目相對。

“真中書,朕知道你上疏經筵想要表達什么,無非就是認為朕把濟王貶居湖州僅僅是個開始,緊接著會為了永除后患,出現手足相殘的場景,對嗎?”

此話一出,讓整個緝熙殿如同死一般的寂靜。

任誰都料想不到,皇帝會主動捅破這層窗戶紙,并且還是如此直白毫不遮掩!

“官家,真中書并無此意?!?

還沒等真德秀回答,站在一旁魏了翁就主動幫他解釋,期望能緩和此時緊張的氣氛。

“是嗎?”

趙昀回頭望向魏了翁,臉上卻寫滿了嘲弄。

“有沒有不重要,其實朕從未把濟王放在眼中,更不屑于去做什么斬草除根之事。”

“相反朕只覺得爾等可笑,家國危難之際火急火燎召開經筵,討論的不是強敵環飼,不是百姓蒼生,卻拘泥于帝王家事?!?

“有意思,真有意思?!?

既然決定攤牌,那就干脆徹底一點。這些天趙昀閱覽奏章最大的感受,就是相比較底層百姓在連年戰亂中哀鴻遍野,統治階層卻猶如“商女”一般,依舊隔江唱著后庭花。

當然除了發泄心中的不滿跟憤怒,趙昀此舉還有提前表明立場的作用,如果歷史上的湖州之變依然發生,那這個鍋就扣不到自己頭上,史彌遠單獨行了誅王之舉!

誰也沒有料想到皇帝會突然借機發難,魏了翁跟真德秀面對趙昀諷刺話語,一時無言以對。但就在這個時候,資歷跟官銜最低的狀元郎吳潛,眼神中卻閃爍著光芒。

只見他踏步出列,滿腔激憤的朝趙昀躬身道:“官家所言甚是,臣這些年擔任廣德軍通判,見識過太多民間疾苦。哪怕江南東路這等富庶之地,田畝兼并,賦稅徭役,官差橫行等等,依舊讓百姓不堪重壓?!?

“爾等身為臣子,身為文人,就應以家國天下為己任,輕君王,重國事,抵外敵,裕黎民!”

吳潛此人在歷史上聲名不算顯赫,但為官一生卻做到了直言敢諫,公心大義這八字。

史彌遠當權時,他著寫《上史相書》,針砭時弊不懼強權。

宋理宗專橫時,他應詔上陳九事,句句直指要害,就算面對皇權依舊沒有低頭。

賈似道擅政時,他寧折不屈,最終被貶官毒殺于循州,客死他鄉令人不勝唏噓。

你可以嘲笑理學家是些只會空談義理的腐儒,也可以嘲笑所謂的文人風骨,墮落成為了“水太涼”跟“頭皮癢”。

但你不能否認,這個世界總會有一些人堅持著自己心中的那個理想世界,辛棄疾、文天祥、陸游、吳潛正是這一類人,這也是趙昀會挑選吳潛擔任經筵講師的真正原因。

從嘉定十年(1217年)大魁天下算起,吳潛已經在底層為官磨礪了整整八年,正處于滿腔抱負無從施展的階段。趙昀的這番話語點燃了他心中火焰,這才是自己一直追尋效忠的君王。

“吳通判說得好,家國天下才是文人己任!”

趙昀大聲稱贊了一句,身上絲毫看不到往日朝堂那種“唯唯諾諾”模樣。

想要收服人心,那么就得讓人看到值得追隨的價值,否則沒有誰會為一個軟弱的君王效死。

自己此時展現的這一面,趙昀不知道對真德秀、鄭清之這種官場老人有幾分效果。但至少有一點他可以確認,這將打破史彌遠扶植的傀儡皇帝印象。

“真中書,話已至此,你還認為朕會向濟王下手嗎?”

有些東西是騙不了人的,真德秀能切身感受到趙昀的真誠,以及他對于臣民百姓的憂慮。

大宋不正是需要這樣的皇帝嗎?

“臣無地自容,還請官家問罪!”

真德秀沒有為自己找任何借口,直接躬身長拜向趙昀請罪。

“真中書何須如此,朕沒有任何怪罪的意思,相反搭上前程為學生求情,以身立教令人欽佩!”

經筵講師就是皇帝培養政治班底的根基,就算趙昀并不認同程朱理學那套理念,但他認可真德秀的人品跟能力。

如果能順勢拉攏真德秀,乃至于朝中理學一派,那么趙昀就有了對抗整個史黨的資本。同時他的這句稱贊,某種意義上也是對鄭清之的一種潛意識暗示。

同樣為人師表,有朝一日你鄭清之,能做到搭上前程以身立教,為了學生趙昀去對抗史彌遠嗎?

“臣羞愧難當!”

趙昀表現的越大度,反倒讓真德秀越愧疚,覺得自己之前的想法簡直是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

“區區小事,真中書要再扭扭捏捏,那就是作婦人態了?!?

趙昀沒有繼續寬慰,直接用上了激將法,因為他知道理學家的固執性格,你越勸有時候越來勁。

“另外今日經筵講題,想必沒有說下去的必要了,那就暫且到此為止?!?

“至于下次經筵講學內容,朕希望諸卿關注的是蒼生,而不是先賢?!?

很多時候要懂得見好就收,再各種豪言壯語下去意義不大,今日自己表現絕對是顛覆了幾位經筵講師的心中印象,需要給一點時間讓他們去消化并且接受。

“是,官家。”

就如同趙昀意料的那樣,面對提前結束經筵的要求,殿內幾人沒有多言紛紛拱手稱是。

只不過他們轉身離開緝熙殿時,每個人臉上神情均是復雜無比。有吳潛的激動,有魏了翁的凝重,有真德秀的不安,還有鄭清之的疑惑。

出宮路上,幾人滿懷心事的默默前行,直至快走到麗正門前的時候,真德秀才回頭望向鄭清之,開口問道:“鄭博士,官家他一向如此嗎?”

官家他一向如此嗎?

真德秀的這個問題,讓鄭清之愣在原地,突然發覺自己也不知道該如何回答。

站在外人的視角看待趙昀,覺得他無非就是走了狗屎運被史彌遠挑中,從一個鄉野少年入嗣沂王府,再到登基大統成為皇帝。

可鄭清之很早就發現了趙昀身上勤奮好學,寬厚和氣等等優點,意識到他絕非池中之物。

歷史上的宋理宗也確實如此,十幾歲才開始接受正統教育,卻在短短幾年時間內就展現出極高的文化水準,詩詞字畫樣樣不差。

親政之后更是主持了所有的科舉殿試,以及評閱考生試卷,這要沒點實力精通四書五經,拿什么去欽點科舉狀元?

所以前面鄭清之那句“官家一如既往的聰慧”,并不是什么恭維話語,而是確實如此。

可哪怕鄭清之沒有低看過趙昀,依舊料想不到他會有今日的帝王之姿,難道說之前在沂王府展現出來的溫順恭謹,全部是偽裝的?

問題是一個十幾歲的少年,哪來這般權謀城府!

“我不知道?!?

思索良久,鄭清之給出了這樣的回答。

不知道?你身為官家的老師,連官家是何秉性都不知道?

真德秀啞口無言,他萬萬沒想到鄭清之會給出這個回答。

就在這時走在最前面的吳潛,聽到兩人對話后轉過頭來,開口淡淡問了一句:“真中書,官家之前是何品性,重要嗎?”

就如同之前的鄭清之一樣,面對吳潛的詢問,真德秀同樣一時不知該如何回答。

重要嗎?

真德秀在心中默默重復一遍,自古以來對帝王的評判標準從來不是他品性如何,而是文治武功,能否做到讓百姓安享太平盛世!

就拿同樣奪位的唐太宗跟宋太宗相比,前者沒有人在意他弒兄囚父的行為,千古一帝、天可汗各種榮譽頭銜數不勝數,開創了大名鼎鼎的貞觀之治。

后者最出名的稱號,恐怕就屬“高粱河車神”了。硬要說開創了什么,“轉進如風”也能勉強湊數,畢竟用驢車能一路狂飆,讓遼軍騎兵都拍馬難及,一般人還真沒這水平。

想通了這點,真德秀臉上浮現出一抹自嘲笑容,然后朝著吳潛拱手道:“謝吳通判賜教,是本官淺薄了。”

說罷,真德秀就重新挺起胸膛,在眾人目光中大步瀟灑離去。

確實,這不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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